丁 偉 蔡 蓓
19世紀60年代以后,伴隨著洋務運動的開展和中國沿海的進一步開放,晚清社會對于西學人才,尤其是英語人才的需求不可遏止地增長起來,英語作為一種重要的交流工具,其商業價值日益凸顯,這一情形在當時的上海尤為顯著。當時,僅僅依靠上海廣方言館和少量的教會學校所培養的英語人才已經無法滿足社會的需要,而且這些正規學校的入學門檻高,修習年限長,課程設置過于固定,英語技能訓練不突出,無法滿足一般民眾英語學習的需求。在此歷史背景下,英語培訓班就應運而生了。據對刊登在《上海新報》(1862年12月~1871年3月)和《申報》(1872年7月~1911年12月)上招生啟事的初步統計,在上海開辦的英語培訓班共有200所左右,其中辦學規模大、時間長、影響力強、效果顯著的當屬英華書館和上海同文館開辦的培訓班。
1893年4月,傳教士布茂林(Charles Budd)創建了上海同文館英語培訓班,并長期擔任主教習,教授英文西學。目前,對上海同文館職業英語教育加以探討的相關專著和論文幾乎沒有。筆者主要利用刊登在《申報》上的相關廣告信息對此進行初步探討。
同文館英語師資狀況
1887年4月,布茂林在臺北西學堂教授英文、史地、測繪、算術、理化、制造等科目。1891年,被聘為廣東同文館英文教習,除教書以外,布茂林還曾受張之洞聘請參與編撰《洋務輯要》一書,這是一套西學書籍匯編,共74冊,分為疆域、官制、學校、工作、商務、賦稅、國用、軍事、刑律、邦交、教派、禮俗12門。到1893年,布茂林從事英語西學教學和翻譯工作已經長達10年,積累了豐富的教學經驗和翻譯技巧。當時,同文館英語培訓班除布茂林以外,還有英文副教習兩名,中文教習一名。
同文館職業英語教育詳情
(一)教育體制
同文館于1893年4月24日在《申報》上刊登了介紹辦學情況的招生廣告,稱:“今專營于洋務者,必先精于西學,而西學中尤以英文為官商有用。本教師布茂林自來中國,疊承中國諸大賓延主教習官署有年,茲擬創設上海同文館,凡一切英文、算學即諸式課藝,無不盡心循誘。或商務中人,專需語言文字,亦可隨意講求。本教師樂于教導,不責重修,法美意良,但期言效……有志就業者請臨面議或函至江西路四十二號門牌可也”。可見,同文館的辦學宗旨十分明確,就是為晚清官商界培養精通英文和西學的洋務人才。又據刊登在1893年4月13日《申報》上的同文館第一則招生廣告:“教授英文西學,凡紳商子弟欲就業者,請至江西路第四十二號洋房內面訂可也”。顯然,同文館從事的是一種職業英語教育。
著名學者、出版家王云五先生曾是同文館的學員,他在《岫廬八十自述》中談到,布茂林根據學生入學時的英語水平把學員編入五個不同層次的班級,經過三個月的訓練之后,他由二級升入一級。又根據前述“或商務中人,專需語言文字,亦可隨意講求”的說法,很顯然,同文館不符合普通學校的體制,這種“短、平、快”的授課方式應該屬于如今英語培訓班的范疇。
(二)緊隨社會市場需求,不斷調整課程設置,探索英語人才培養模式
同文館英語培訓班的課程設置能夠緊隨社會的需求而及時變動。起初,布茂林認為本館應以“強調翻譯公文為重,并使得上海同文館成為滬上各西學書館首屈一指”。①“公文”包括中外工商政界往來的文件、信札及合同等等。毫無疑問,從事翻譯這些不同行業“公文”的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職業崗位群。可見,同文館英語培訓班以“翻譯公文”為中心的課程設置符合人才市場的需求,彰顯了針對性和職業性。
但是,布茂林很快就發現這并不能完全滿足當地中國人求職時的實際需求。晚清社會,在官方占據主導地位的工商界謀生,不能講一口流利的官話對從事翻譯工作是極為不利的,而其他正規學校普遍不重視教授官話。更為重要的是,如果不具備一定的中文知識,會直接影響到中西互譯的質量。于是,布茂林開始聘請中國教習教授中文官話、四書五經、詩文論賦,實行中西兼授的教育模式。1893~1894年間,上海同文館多次在《申報》上刊登招聘中國教習的廣告,后來還特意于1900年1月27日在《申報》上對此問題再次做出解釋:“本館因見各口岸中外衙署、鐵路礦務各局及洋行律師所用翻譯通事,雖通英話,反昧官音,故于本年起禮延精熟官音之華教習一位,英文早九點鐘至下午四點鐘,官音下午四點鐘至五點鐘”。由此可知,雖然同文館實行的是中西兼顧的教育模式,但仍然堅持以西學為重的格局。
1902年,晚清政府實行新政,改革傳統的科舉制度,開始重視對英語西學知識的考核,在這一歷史背景下,為了與改革后的科舉制度接軌,擴大學員的就業途徑,同文館對課程設置進行了調整,“方今科舉變通,西學盛行,維新圣旨業已見諸明文。自今而后,中朝士子欲為廷獻者無不由此而進矣。本教習有鑒于此,是以悉心傳授各種西學,使學成之后,皆可赴鄉闈各試”。②科舉制度是晚清選拔政府官員的一種最為重要的途徑,改革后的科舉制度更加接近于今天的公務員考試制度,也可以被視為一種從事行政管理工作的職業考試制度。科舉考試制度發生重大變革后,隸屬于晚清政府的各種公共管理機構的招聘制度亦隨之發生變動,考試內容亦隨之而變。顯然,同文館英語培訓班試圖溝通職業教育與社會上一些重要的職業招聘考試的關系,這種辦學模式滿足了不同學員的學習需求,拓寬了學員的就業去向,實在是一個明智之舉。
20世紀初期,同文館根據時勢政策的變化及社會上熱門職業招聘考試的需求,不斷調整課程設置,由起初偏重“翻譯公文”,到后來擴大到文法、算學、歷史、地理諸學,再到后來擴展到普通科學、經濟學、論理諸學(即邏輯學),所開設的西學課程都使用英語講授。同文館開設的課程涉及人文社會科學和自然科學的眾多領域,其課程設置體現了兩種英語人才培養模式,即“社會科學(知識)+翻譯公文(技能)”的復合型人才培養模式和“自然科學(知識)+翻譯公文(技能)”的復合型人才培養模式。這兩種英語翻譯人才培養模式凸顯了職業英語教育的實用性、技能性和職業性。具備這樣寬廣的知識結構的外語翻譯人才無疑能夠很快適應不同行業的職業崗位群的需要,能夠在晚清涉外活動中占據更加主動的地位。
(三)創建翻譯公所,促進“翻譯公文”的教學
為加強“翻譯公文”這一課程的教學,布茂林特意在同文館內專門設置了翻譯公所,接辦從官商文件、信札、合同等公文到機器制造、交往禮儀、水路兵法、萬國公法等各類西學書籍翻譯的業務。布茂林在《申報》的廣告上詳細介紹了隸屬于上海同文館的翻譯公所:“余自創設同文館后,即在其中增一翻譯公所,以備官商文件、信札、合同翻譯之用。自上海以致各省官商士庶,如欲知外國金銀礦開石提金、機器織布諸機器價值若干、馬力若干、若何位置、若何運用等事,本館無不熟悉,譯出務令個人一目了然。倘各省大憲欲將西國謀求治國情形,以及體例、制度、禮儀、水陸兵法、萬國公法等書翻看者,本館定如期速辦。館中現有中西翻譯名手四人,足敷所用,且余曾在諸大憲衙門充當翻譯,翻書甚多,故無論中西各件,均可照辦無誤”。③
這一創舉對促進晚清職業英語教育的發展是極富有遠見的,后來發生的事情證明了這一點。翻譯公所的翻譯師皆為英語培訓班的教習,他們都是知識結構完善、翻譯技能突出的能手。不久,由布茂林主管的翻譯公所便得到了社會上廣泛的認可,贏得了良好的社會信譽,因而也為同文館吸引了大批紳商子弟前來參加英語培訓。據王云五先生的回憶,布茂林經常讓一些優秀的學員參與翻譯公所的翻譯工作,在他的指導下,很多學員的翻譯實踐能力得到了提高。
布茂林創建的附屬于同文館的翻譯公所類似于今天的翻譯公司,利用這個平臺,可以確保所開設的翻譯課程緊隨社會職業崗位群的需要,所學的知識和技能不會與社會脫節。在教學中,教師可以將最新的各種原始的公文資料展示給學員,進行實物教學,可以更加清楚地向學員講解各種公文的書寫格式、語言特點和翻譯技巧,從而取得良好的教學效果。更為重要的是,翻譯公所還為學員提供了便利的實習基地,非常有利于學員在較短的時間內提高其翻譯公文的技能,而且翻譯公所的成功運轉也有助于推動培訓班英語師資專業化、技術化的發展。
(四)加強職業英語教育管理制度的建設
在職業英語教育管理制度的建設方面,上海同文館有兩個重要創新。其一,為了加強學校與家庭之間的溝通,同文館采取了以下措施:16歲以下報名者要有家長陪同并開具保單;自1898年開始,向每個學員家長發送中英兩種文字書寫的成績單,“其單上書華英兩文,詳載學生勤惰優劣,使其父兄或知。并且該生如有隱匿課單,請該父兄至館補單可也”。④其二,布茂林將英國的教生制度引入同文館。王云五先生就曾擔任過教生,幫助布茂林管理學生,并教授低年級的一些課程,不僅可免交學費,而且每月還可以領取津貼24元,并且還擁有可以隨時向布茂林請教英語寫作等知識的特權。
實行教生制度,從另外的途徑為一些優秀學員提供了鞏固英語知識、提高英語技能的機會,同時很好地鍛煉了學員自我服務、自我管理能力,有助于培養學員的團隊合作精神。實際上,從某種意義上講,教生制度也可以看作是一種特殊的勤工儉學制度,既可解除家境清貧、成績優秀的學員經濟上的后顧之憂,又可鍛煉其運用專業英語的能力。以上兩種教育管理制度的實施,調動了學員的學習積極性,保證了教學的順利開展,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職業英語教育的效率和質量。
同文館的辦學效果、啟示及意義
同文館職業英語教育取得了不俗的業績,如1904年刊登在《申報》上的廣告稱:“本館自開設以來成才者頗不乏人,計由海關、郵政、電報諸局業考取者約百余人,然則如洋行司事、買辦及翻譯與寫字之職亦為數不少”。⑤眾多學員順利通過晚清公共管理機構的招聘考試,印證了同文館努力溝通職業教育與職業招聘考試的關系已初見成效。同文館學員的就業去向相當廣泛,這充分說明其課程設置是符合晚清上海社會經濟發展客觀需要的。
在眾多曾受訓于同文館的學員中,有兩位著名的文化教育界人士尤其值得一提。一位是王云五先生,他14歲在上海一家五金店當學徒期間,入同文館進修英語,憑借在同文館打下的堅實的英語基礎,1921年9月,王云五先生入商務印書館編譯所工作,1922年開始執掌商務編譯所,終成一代出版界大家。另一位是民國元老,著名的外交家、文化教育家和社會活動家顏惠慶先生,他在赴美留學之前,曾經在同文館參加英語培訓。顏惠慶出身于極有背景的華人牧師家庭,從小就接受了中英雙語教育,在出國留學之前,仍然選擇同文館進修英文和西學,這充分證明了同文館課程設置之完善及職業英語教育之成功。
同文館職業英語教育對于如今的高職教育具有下列重要啟示:其一,從事職業外語教育的師資一定要具備復合型的知識結構,也就是今天高職院校所強調的“雙師型”教師,這是從事職業外語教育不可或缺的一個重要前提條件。其二,從事職業外語教育的高職院校應在一定程度上市場化、企業化,利用自身的外語資源優勢,創建校辦公司或企業,這樣不僅可為學生提供上崗實習的基地,而且可以成為提高師資專業化水平的場所。其三,高職院校一定要將外語教育與社會上的一些與外語相關的重要職業招聘考試緊密地結合起來,加強課程設置的針對性,有的放矢,這樣能夠更好地拓寬學生的就業渠道。其四,目前中級翻譯人才在我國仍然有很大的缺口,翻譯人才的培養模式應像上海同文館那樣,既“專”又“博”。現在很多高職院校雖然都設置了商務英語、應用英語、旅游英語等專業,但其專業涉及面太廣,課程設置缺乏針對性,往往費時耗力,教學效果不佳,培養的翻譯人才很難適應工作崗位的需要。既“專”又“博”的翻譯人才才能適應雖屬不同行業、但同屬某一特定職業崗位群的工作。
上海同文館采取新穎、快速、靈活、面向大眾需求的授課方式,為晚清的上海社會培養了大批知識結構廣博、專門翻譯技能突出的應用型外語人才,為上海早期的經濟發展做出了一定的貢獻。布茂林在上海同文館從事的英語職業教育是中國近代職業教育史上極其珍貴的篇章,有力地推動了中國近代職業教育的發展,對如今的高職院校外語專業的發展仍具有可資借鑒的現實意義。
注釋:
①《申報》,1893年6月18日
②《申報》,1902年2月4日
③《申報》,1893年9月9日
④《申報》,1898年2月2日
⑤《申報》,1904年1月3日
參考文獻:
[1]劉銘傳.劉銘傳文集[M].黃山:黃山出版社,1997.
[2]王云五.岫廬八十自述[M].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67.
[3]顏惠慶.顏惠慶自傳——一位民國元老的歷史記憶[M].吳建雍,李寶臣,葉鳳美,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3.
作者簡介:
丁偉(1976—),男,河南商丘人,碩士,黃河水利職業技術學院外語系講師,研究方向為中國英語教育史、英語教育理論與實踐。
蔡蓓(1982—),女,河南開封人,黃河水利職業技術學院外語系助教。
(本欄責任編輯:王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