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Gone with the Wind)是美國著名女小說家瑪格麗特·米西爾(Margaret Mitchell,1900—1949)的成名作。她生于亞特蘭大市,曾獲文學博士學位,擔任過《亞特蘭大新聞報》的記者。1937年《飄》獲得普利策獎。1939年她獲紐約南方協會金質獎章。1949年,她不幸死于車禍。她短暫的一生并未留下太多的作品,但只一部《飄》足以奠定她在世界文學史中不可動搖的地位。《飄》一經出版,立刻暢銷全國,再版70多次,并被譯成40多種文字,傳遍全球,至今暢銷不衰。
一、作者背景和作品介紹
1900年11月8日,瑪格麗特·米切爾出生于美國佐治亞州亞特蘭大市的一個律師家庭。她的父親曾經是亞特蘭大市的歷史學會主席。米切爾曾就讀于華盛頓神學院、馬薩諸塞州的史密斯學院。1925年與約翰·馬爾什結婚,婚后辭去報職,潛心寫作。米切爾一生中只發表了《飄》這部長篇巨著。她從1926年開始著力創作《飄》,十年之后,作品問世,一出版就引起了強烈的反響。由于家庭的熏陶,米切爾對美國歷史,特別是南北戰爭時期美國南方的歷史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她在家鄉聽聞了大量有關內戰和戰后重建時期的種種軼事和傳聞,接觸并閱讀了大量有關內戰的書籍。她自幼在南部城市亞特蘭大成長,耳濡目染了美國南方的風土人情,這里的自然環境和社會環境成了米切爾文思縱橫馳騁的背景和創作的源泉。當26歲的瑪格麗特決定創作一部有關南北戰爭的小說時,亞特蘭大自然就成了小說的背景。
《飄》是一部描寫愛情的小說。這本書以美國南北戰爭時期的南方社會為背景,以郝思嘉為主線,描寫了幾對青年的愛情糾葛。作者站在同情農奴主的立場上,描寫了美國南北戰爭和戰后重建的情況,情節生動、筆調幽默,具有南方浪漫傳奇小說的傳統。米切爾以她女性的細膩,精確地把握了人物復雜的心理活動,成功地塑造了郝思嘉這一復雜的人物形象。小說的構思極富浪漫情調,人物和場景的描寫細膩生動,語言優美生動,對白個性化,使得整部作品極具魅力。
二、對比與賞析
《飄》這部舉世巨作之所以風靡全球,這當然與瑪格麗特·米切爾豐富的文化底蘊;浪漫典雅、風趣幽默的創作特點;文思雋永、筆風細膩的行文風格及選取獨特、恰當的歷史視角和背景是分不開的。這部著名的文學巨作一經出版,就被翻譯成多種文字,為世人所了解和熟悉。從1940年傅東華的譯本開始,國人對于這部文學著作的翻譯研究、學術討論就沒有停止過。《飄》在國內有多種譯本,傅東華、陳廷良、戴侃和李野光、陳新、李美華、李明等都對該作品進行了翻譯。不同譯本的呈現傳達著譯者們對原作的理解和欣賞、認識和感悟,也演繹著翻譯——語言藝術隨著時代發展的歷時變化。從這個意義出發,也許就可以理解為何文學名著之所以愈久彌新、長青不衰的一個原因。筆者選取《飄》(節選)的三種漢譯文就歸化、異化翻譯方法和翻譯的標準分析語言發展的歷時變化。本文選取片段原文對應的中文譯本分別是《飄》(傅東華,浙江文藝出版社,1940)、《亂世佳人》(陳良廷,上海譯文出版社,1990)和《飄》(節選)(李明,武漢大學出版社,2006:22-26)。以下文中,筆者依次將傅東華、陳廷良和李明的譯文簡稱為傅譯、陳譯和李譯。三位譯者對于原文內容的處理和結構把握都是十分到位的,都是非常成功的譯作。但在不同的時代背景下,語言中選詞用句和詞的語體色彩的使用,以及歸化和異化對于選詞用句和句法結構的處理在三篇譯文中都有各自鮮明的特點和歷時變化。現將原文與譯文逐段就上述三個層面進行對比分析。
(一)意象——題目翻譯審美的再現
《周易·系辭上》說,“子曰:圣人立象以盡意”,認為古代圣人創制物的象和記錄語言的文辭,都是為了人的思想意義。意象作為一個文學理論術語,第一個提出來的是劉勰,指的是一切悟徹人生的藝術家能運用筆墨描寫想象中的景象。意大利的哲學美學家克羅齊所提出的“印象”論哲學詮釋學:“物理的事實并不以形象的資格進入心靈,它幫助形象(這形象是唯一的,也就是審美的事實)的再造或回想,因為它盲目地刺激心理組織,產生出相當于原已形成的審美表現品的印象。(克羅齊,1983:114)”下面就從意象和審美角度來分析三種譯文的題目翻譯。
傅譯和李譯都翻譯為《飄》,而陳譯為《亂世佳人》。前者的《飄》——隨風而去,唯美富有詩意且意味深遠,靈動且富有動感,深邃且有無限的意境和想象空間,令人思緒飄渺,似乎可以領會到作者想傳達給讀者的遠非簡單的一個愛情故事,應該包含更多層面的信息或內容。后者的《亂世佳人》,從選詞的角度來說是非常有文學功底的,“亂世”看出故事發生的時代背景和歷史意義,“佳人”得知故事的女主人公的身份,以及她和男主人公的愛情故事。可見譯者還是下了不少功夫斟酌字句的。但比較來看,《亂世佳人》顯得過于直白,缺乏文學作品應有的藝術美感和文化內涵,筆者個人認為“亂世佳人”符合媒體人和電影、電視人的口味,但從文學作品,尤其是文學著作來說,傅譯和李譯的“飄”更勝一籌,于無聲處將作者的內在情感和表達讓讀者心領神會。
(二)歸化和異化——三種譯文在翻譯策略上的比較
“歸化是指遵守目標語言文化當前的主流價值觀,公然對原文采用保守的同化手段,使其迎合本土的典律,出版潮流和政治需求”(Venuti,2001:240);“或指在翻譯中采用透明、流暢的風格,最大限度地淡化原文的陌生感的翻譯策略”(ShuttleworthCowie,1997:43-44)。“異化是指偏離本土主流價值觀,保留原文的語言和文化差異”(Venuti,2001:240);“或指在一定程度上保留原文的異域性,故意打破目標語言常規”(Shuttleworth Cowie,1997:59)。
【原文】In her face were too sharply blended the delicate features of her mother,a coast aristocrat of French descent,and the heavy ones of her florid Irish father.
【譯文】原來這位小姐臉上顯然混雜著兩種特質:一種是母親給她的嬌柔,一種是父親給她的豪爽。因為她母親是個法蘭西血統的海濱貴族,父親是個皮色深濃的愛爾蘭人,所以遺傳給她的質地難免不調和。(傅譯,1940)
【譯文】她的臉蛋極其明顯地融合了父母的容貌特征,母親那種沿海地區法國貴族后裔的優雅,也有父親膚色紅潤的愛爾蘭人的粗野。(陳譯,1990)
【譯文】斯佳麗的臉上特別明顯地繼承了她母親身上所具有的各種嬌柔特征,同時也像她父親一樣濃眉大眼。她母親是法國沿海地區貴族的后裔,父親是愛爾蘭人,皮膚紅潤。(李譯,2006)
從對原文這一句的翻譯可以看出,三位譯者在譯文中的選詞用句大相徑庭。原文中的“blend”,傅譯成“混雜”偏貶義,用來形容一位魅力無限的佳人似乎欠妥當,陳譯的“融合”是一個中性詞,干凈簡練地表現出斯佳麗容貌的特點,而李譯的“繼承”,用詞準確精巧,不費吹灰之力就恰如其分地再現了斯佳麗混血特征。另外,原文中“delicate features”和“heavy ones”,傅譯成“嬌柔”和“豪爽”,似乎選詞太過,面部的容貌特征譯為嬌柔說得過去,譯為豪爽似乎有些搭配不當。從語言意義的角度,這兩個詞更多地還是用來描述人的性格而非容貌。從后面的“質地難免不調和”應該理解為補充說明,調和與質地的搭配太死板和生硬。但陳譯為“優雅”和“粗野”,顯得特別不和諧,兩者用來形容性格比較合適,但若用來修飾容貌就顯得太過牽強。李譯為“嬌柔特征”和“濃面大眼”,特別貼合修飾人的容貌特征,而且讀者可以在腦海馬上浮現斯佳麗的迷人容貌。所以筆者認為對于斯佳麗的外貌描寫,李譯最為貼切、生動、傳神,能很好地傳達出作者的內心表達和讀者的心理期待。
同時,語言使用在隨時代的發展中不斷變化著。這一點從上述三位譯者的選詞中可見一斑。對于人物的容貌描寫,從混雜到融合再到繼承,從嬌柔到優雅再到嬌柔特征,從豪爽到粗野再到濃眉大眼,語言在半個多世紀的發展中不斷變化,選詞從不太符合人物容貌特征到比較忠實地體現再到自然地、不做作地再現人物容貌,譯者在不斷變化的時代背景中用更貼合原文表達的字眼呈現原文的風采。從這個意義上說,譯者對語言的使用應該是隨時代的發展而不斷變化和進步的。
從原文的語言結構和譯文的語言結構上看,三位譯者使用的翻譯技巧和方法各有特點。原文使用的是一個狀語前置的倒裝句,在中心詞“feature”之后和兩個并列的后置定語,這個簡單句句式結構精練緊湊,內容設計層次分明。傅譯中將譯文轉變為了一個簡單句和一個因果從句,語意上邏輯關系突出,句法結構上層層深入。在中心句后原文用的是逗號,而傅譯中用了冒號與兩個并列句隔開,用以表示解釋說明具體是什么容貌特征,而為了進一步說明為何有這樣的特征,傅譯中用了連詞“因為”引入,而為了在結構上更符合中國人的句法特點和句子的完整性,增譯了“所以”引導的結果從句。從這里可以看出,傅譯主要采用的是歸化的翻譯法,即用譯語文化中慣用的表達方式來轉換源語,并以目的語或譯文讀者為歸宿。而陳譯具有明顯的異化特征,也只采用了一個簡單句,結構上也做到了簡潔精練,但由于過多地保持了源語的語言風格,沒有過多連詞的銜接、語意的轉換、詞語的堆砌。陳譯明顯從形式到內容都采用了異化的翻譯方式,盡量保存源語的異國情調,并以源語或原文作者為歸宿,而忽略了目的語讀者的內在感受,由于沒有明顯的連詞和語義轉換,陳譯中的語意層次不清晰,句法結構不緊湊。而李譯采用了比較折中的方式,筆者從其譯文中既能體會歸化的妙處,也能感覺異化的神采。從句法特點看,李譯將原文轉化為兩個簡單句,保持了原文句式上簡練得當、句法結構清晰明了的特點。從語意表達上看,李譯有邏輯明確的句群關系和恰如其分的連詞使用,語意表達清晰且不拖沓。李譯恰當地權衡和駕馭了歸化和異化兩種翻譯方法,比較完美地呈現了作者的最真實想法。傅譯是上個世紀40年歸化的代表,陳譯是90年代異化的代表,而李譯是21世紀歸化和異化折中的代表,從這個意義上說,翻譯的方法也在隨著時代的發展而不斷變化。不管是歸化還是異化還是折中,都體現了翻譯是時代的產物,也反映了源語向目的語轉化過程中的進步性。作為譯者,更應該做到與時俱進,更好地平衡歸化和異化的方法來詮釋源語言的藝術魅力和獨特價值。在翻譯的文化論之中,歸化與異化存在于整個文化系統之中。有歸化就有異化,無歸化就無異化可言。對一個翻譯理論工作者來說,他在提出其中一種翻譯傾向的時候,心中必然明白還有另一傾向的存在。孫致禮在《堅持辯證法,樹立正確的翻譯觀》中提出的12種翻譯矛盾之中就有歸化與異化的辯證統一(孫致禮,1999:52)。
原文第二段還有一個句子既可從譯者的譯文也可從上述的兩個方面體現和詮釋不同的特點。
【原文】But for all the modesty of her spreading skirts,the demureness of hair netted smoothly into a chignon and the quietness of small white hands folded in her lap,her true self was poorly concealed.The green eyes in the carefully sweet face were turbulent,willful,lusty with life,distinctly at variance with her decorous demeanour.
【譯文】可是不管她那散開的長裙顯得多么端莊,不管她那梳得光滑的后髻顯得多么老實,也不管她那疊在膝頭上的一雙小手顯得多么安靜,總是掩飾不了她的真性情。她那雙綠色的眼睛雖然嵌在一張矜持的面孔上,卻是騷動不寧的,慧黠多端的,洋溢生命的,跟她那一副裝飾起來的儀態截然不能相稱。(傅譯,1940)
【譯文】盡管她長裙舒展,顯得儀態端莊,一頭烏絲光溜溜地用發網攏成發髻,顯得風度嫻雅,一雙雪白的纖手交叉擱在膝上,顯得舉止文靜,但真正的本性卻難以掩飾。精心故作嬌憨的臉上那對綠眼睛愛動、任性、生氣勃勃,和她那份端莊截然不同。(陳譯,1990)
【譯文】盡管她穿著舒展的長裙,顯得非常樸實;盡管她用發網將頭發順溜地攏進發髻當中,顯得非常端莊,盡管她將潔白的小手交叉著十指放在膝上,顯得非常文靜,但她的真本性卻無法遮蓋住。她那張臉看上去非常賢淑,可那雙綠色的眼睛躁動不安、固執任性、充滿活力,這與她那萬千的儀態顯然格格不入。(李譯,2006)
第一,從選詞用句來看,對于原文“turbulent,willful,lusty with life”,三位譯者的角度不太一致。傅譯“騷動不寧的,慧黠多端的,洋溢生命的”,前面兩個形容詞的使用明顯有過猶不及的感覺,從詞的語體色彩來說它們是貶義的,這與作者交代的“she made a pretty picture”意境不符。陳譯的“愛動、任性、生氣勃勃”和李譯的“躁動不安、固執任性、充滿活力”是比較真實再現斯佳麗的整體的青春迷人形象的。但筆者認為,這些詞都用來形容眼睛似乎有些不妥,“任性”和“生氣勃勃”用來描述斯佳麗青春靚麗的迷人形象就比較貼切,但描述眼睛就顯得“好鋼沒用在刀刃上”。
第二,從翻譯技巧和方法來看,三位譯者的譯文又再次深刻地體現了在不同的時代歸化和異化對句法結構處理呈現的各自鮮明的特點。首先從句式上看,傅譯連用三個“不管……多么……”,“不管……多么……”,“也不管……多么……”的排比句式,句式平和,句子相等,沒有太大的節奏感;語意上看,雖然運用了三個排比句,但語意上缺乏層層深入、遞進加強的語氣和效果。傅譯太過依賴歸化對譯文的處理,幾乎所有的句子都采用的這種翻譯技巧,筆者認為太過依賴和遵循歸化的譯法,尤其是逐詞逐句地保留中文的語法和句意的習慣,會很大程度上損失原文中固有的習慣表達和字句文法。陳譯則采用與傅譯完全不同的翻譯方法,他將原文調整為一個“盡管……,但……”有明顯轉折語意的句子,這非常符合原文句法和語意上的習慣表達,達到了異化翻譯對原文的要求。但問題是,這樣的異化處理之后,后面的譯文與前面的譯文很難銜接上,“精心故作嬌憨的臉上那對綠眼睛愛動、任性、生氣勃勃,和她那份端莊截然不同。”這樣的譯文恐怕是很難被目的語讀者看懂和接受的。李譯也采用了三個排比句“盡管……顯得……”來加強氣勢,但絕妙之處是他將這三個排比句與連詞“但”相連,從而形成語意上的轉折,使句意的表達更加清晰流暢,如行云流水,一氣呵成。筆者認為李譯采用較多的折中翻譯技巧,而且處理得嫻熟得當,表達得絲絲入扣,可見其文學造詣的渾厚功底,遣詞造句的恰當好處。這是值得我們每位譯者學習和借鑒的地方。
(三)忠實與美——從語言學和美學角度看翻譯標準的呈現
在《論翻譯》一文中,林語堂指出,“翻譯的標準問題大概包括三方面。第一是忠實標準,第二是通順標準,第三是美的標準”(羅新璋,1984:418)。林語堂認為忠實標準是“譯者第一的責任,就是對原文或原著者的責任,換言之,就是如何才可以忠實于原文,不負著者的才思與用意”(羅新璋,1984:419)。在他看來,“忠實”的具體涵義應深刻地反映出譯文的傳神效果。“譯者不但須求達意,并且須以傳神為目的。譯成須忠實于原文之字神句氣與言外之意”(羅新璋,1984:425)。
林語堂認為“必先把其所譯作者之風度神韻預先認出,于譯時復極力發揮,才是盡譯藝術文之義務”(羅新璋,1984:431)。可見,“美”的標準主要應用于文學翻譯中,它揭示了譯者對藝術的責任。茅盾曾說過:“文學翻譯是用另一種語言把原作的藝術意境傳達出來,使讀者在讀譯文的時候能夠像讀原作時一樣得到啟發,感動和美的感受。(郭著章,1999:161)”因此,要使譯文能夠引起讀者的共鳴,達到與原文近似的效果,譯者在翻譯文學作品時就應以藝術家的眼光去審視原文文本,洞察原作者的心靈軌跡。由此看來,林語堂有關“美”的觀點正確地揭示了文學翻譯的本質要求,也從語言學和美學的角度深刻地論述了“忠實”的具體涵義,使我們評價譯文時有了具體的操作標準。
【原文】But it was an arresting face,pointed of chin,square of jaw.Her eyes were pale green without a touch of hazel,starred with bristly black lashes and slightly titled at the ends.Above them,her thick black brows slanted upward,cutting a startling oblique line in her magnolia with skin——that skin so prized by Southern women and so carefully guarded with bonnets,veils and mittens against hot Georgia suns.
【譯文】可是質地雖然不調和,她那一張臉蛋兒實在迷人得很,下巴頜兒尖尖的,牙床骨兒方方的。她的眼珠子是一味的淡綠色,不雜一絲兒的茶褐,周圍豎著一圈兒粗黑的睫毛,眼角微微有點翹,上面斜豎著兩撇墨墨的峨眉,在那木蘭花一般白的皮膚上,畫出兩條異常惹眼的斜線。就是她那一身皮膚,也正是南方女人最最喜愛的,誰要長這樣的皮膚,就要拿帽子、面罩、手套之類當心保護著,舍不得讓那大熱的陽光曬黑。(傅譯,1940)
【譯文】不過這張臉還是挺引人注目,尖尖的下巴頜兒,方方的牙床骨兒。眼睛純粹是淡綠色的,不帶一點兒淡褐色,眼眶綴著濃密烏黑的睫毛,稍稍有點吊眼梢。上面是兩道又濃又黑的劍眉,在木蘭花似的潔白皮膚上勾畫出兩條觸目驚心的斜線。那種皮膚深受南方婦女珍視,而且她們總是戴上帽子、面紗和手套,小心翼翼地保護好,免得給佐治亞的烈日曬黑。(陳譯,1990)
【譯文】斯佳麗這張臉實在迷人,下巴尖尖的,下頜方方的,雙眼呈淡綠色,無一絲淡褐色,眼眶周圍的睫毛又粗又黑,眼角微微上翹。雙眼上的眉毛又濃又黑的,眉毛往上傾斜,在她那木蘭花般潔白皮膚上劃上一道十分亮麗的斜線。那潔白的皮膚是南方婦女最為珍視的,她們往往要戴上帽子、蒙著面紗、戴上手套來仔細保護它,以免被給佐治亞那炎炎烈日烈日曬壞。(李譯,2006)
面對文學作品的翻譯,譯者該如何忠實地反映原作的傳神之美和意境之美?作為譯者,當然是要綜合考量譯者語言文化底蘊和選詞用句的基本功。可以說選詞的語體色彩很大程度上影響和制約著譯作的美感。一般的譯文可能從通篇結構、內容都說得過去,但深究其選詞用句,可能問題就不只是冰山一角。拿這三位譯者的作品來作比較,不免就會發現一些深層次的具體問題,這樣或多或少會削弱譯作的美學價值。原文用了許多限定的形容詞(arresting,pointed,square,pale,startling等)、動詞(starred,titled,slanted)、副詞(bristly,slightly)、作伴隨狀態的現在分詞(cutting)和作后置定語過去分詞(prized,guarded)來分層次地、多角度地描寫和刻畫斯佳麗迷人的臉蛋。但在傅譯中,筆者看不出描繪的是一個“實在迷人”的絕世佳人,反而生出一種疑問:這樣的描寫在多大程度上可以反映出作者心中的真實設想?傅譯的形容詞、副詞和動詞處理得欠妥當,程度太過強烈,非常缺乏美感功能,在作者和讀者之間不能達成對等的效果。可見譯者的選詞用句還需要進一步地揣摩推敲。陳譯的選詞用句以及詞的語體色彩較之傅譯有所進步,但仍然無法很自然地呈現出佳人的美貌。兩位譯者還有共同的不足之處就是對原文中眼眶、眉毛、眼角之間的相互關系還不能完全理解,才會出現傅譯中眼睛“周圍豎著一圈兒粗黑的睫毛”,以及陳譯中“眼眶綴著濃密烏黑的睫毛”,讓人很容易聯想到眼睛里面綴著睫毛,那這樣是完全不符合情理的。而只有李譯“眼眶周圍的睫毛又粗又黑”,充分考慮到了它們三者之間的關系,清楚準確地表達出作者的預期設想。由此可見,譯者在從事翻譯實踐時,要充分揣摩作者的心理,真正理解作者心聲,只有讀懂讀通原作,并結合譯者個人的語言文學底蘊和選詞用句的技巧,方能譯出不辜負作者愿望和讀者期待的好作品。
(四)專有名詞——從翻譯方法看語言發展的歷時變化
原文有大量的人名,如Scarlett O’hara,Stuart Tarleton,Brent Tarleton等,地名如Georgia,Tara,Atlanta等,普通名詞如dress,slipper,billowing material等。我們看看處于三個不同時代背景下的譯者是如何詮釋名詞翻譯的,以及隨著時間的發展,語言的發展有著怎樣的特征。傅譯依次是:人名——郝思嘉,湯司徒,湯伯倫;地名——爵吉亞,陶樂墾殖場,餓狼陀;普通名詞——花布春衫,低跟鞋,波浪紋。陳譯依次是:人名——斯佳麗·奧哈拉,司徒特,布倫特;地名——佐治亞,搭拉莊園,亞特蘭大;普通名詞——花布的新衣,舞鞋,波浪形。李譯依次是:人名——斯佳麗·奧哈拉,斯圖爾特,布倫特;地名——佐治亞州,搭拉農場,亞特蘭大;普通名詞——花棉布衣服,平跟皮拖鞋,波浪形。從三位譯者的翻譯可以看出,傅譯有著明顯的上個世紀40年代時代背景下的語言特點,他將故事人物的名字一律歸化,即將原作中美國先名后姓的格式譯成姓前名后的形式,變成了大家人人都可以看懂的中國味的名字,很大程度上減輕了目的語讀者的閱讀障礙。在上個世紀這種譯法是受到普遍推崇的。而陳譯和李譯則盡量保持源語的習慣表達和固有做法,沒有完全歸化,這也是可以被目的語讀者認同和理解的。隨著上個世紀改革開放的逐步深入,我們的外來文化中習慣表達和固有做法是慢慢地、逐步地被接受和認同的,所以現在的譯作在處理人名、地名時幾乎采用的是歸化的手法,也沒有人質疑了,大家已經習以為常。這說明時代在發展、在進步,翻譯方法也要不斷變化,靈活處理,不必死板地尋求一種翻譯方法或模式,這樣做其實也是行不通的。再看對普通名詞的翻譯,可以明顯地發現時代發展的軌跡,時代在變,語言表達方式也要隨著改變,那么譯者的選詞和語言歷時的變化就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三、結語
細細品讀三篇譯文,體會原作穿越時空的意義,翻譯如品酒,愈久彌醇,愈久彌香。三位譯者對兩國文化都有著深厚的理解和詮釋,特別是在處理選詞用句以及詞的語體色彩上面,駕輕就熟地權衡和解碼譯文,行文流暢,選詞恰當,比較好地傳達了作者的內心設想。除了部分具體細節需要調整之外,都是不可多得的佳作。
從三位譯作的翻譯過程來看,不同的譯者采取了不同的翻譯技巧和方法,即歸化和異化。經歷了大半個世紀的發展,可以看出三位譯者對這部文學巨作的翻譯傾向,傅譯本的歸化翻譯風格幫助中國讀者接受了這部一千多頁的長篇小說,并使它在中國流行幾十年,亙久不衰。“傅先生翻譯的目的是將這部深受外國人喜歡的愛情小說介紹給中國讀者,以供茶余飯后消遣。為了使國人愿意閱讀、接受甚至喜歡它,翻譯就不能生硬,不能使讀者感到故事和自己很遙遠、很陌生,而是應該以平實的、讀者熟悉的語言將故事講出來”(徐泉、王婷,2007)。我們發現“歸化與異化,說到底也是一對矛盾的兩個方面”。但是“異化是矛盾的主要方面,是第一位的;而歸化作為解決問題的折中手段,也就成為矛盾的次要方面,是第二位的”。所有這些都是為了“文化傳真”的最終目的(孫致禮,1997:28)。而陳譯則主要采用了異化翻譯方法,最大限度地保存了原文的語言結構和習語表達,作為歸譯的對立面,這種處理方法也是值得借鑒和學習的。而李譯則不僅抓住原作的風格特點,還敢于掙脫原作的形式束縛,采用歸化和異化的折中法,選詞精準考究,結構布置合理,方法恰當好處,行文自然流暢。可以說,歸化和異化既是矛盾的對立面,也是矛盾的統一體。對于文學翻譯,不能只選用一種翻譯傾向,更應該從翻譯對立統一的辯證方法中結合時代的發展不斷實踐和摸索,使歸化和異化這個傳統譯論散發出時代的理性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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