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祺堃
[摘要]陶淵明受莊子思想的影響而形成自己獨特的人生境界,這一直是研究陶淵明的學者所關注的問題。縱觀近十年關于陶淵明與莊子思想的討論,主要涉及四個方面的問題:自然和諧。逍遙自適的人生態度;向死而生,濃重的生命意識:崇尚躬耕,對上古社會的向往;詩言情,對“詩言志”的反叛。
[關鍵詞]陶淵明;莊子思想;研究綜述
陶淵明的心靈世界高遠,穿越久遠廣闊的歷史時空而與莊周相默契。其質樸的思想,崇尚自然的人生態度,都深得道家至理,上承莊子之學。古直統計,陶淵明詩用事以莊子為最多,共四十九次,可見他對莊子喜愛的程度。陶淵明詩文中體現出的“道”也是與莊子順應自然的思想相聯系的。直承老莊“任真”的思路,陶淵明以歸隱田園的實際行動堅守自己帥真的個性,在現實社會中實現了自己的人格理想,使他的人格魅力在后人心目中光芒四射。陶淵明的這一思想特點一直是學者們討論的熱點,茲搜羅近十年來的有關論文,綜述其主要論點如下,以供研究者作進一步的探討。
一、自然和諧,逍遙自適的人生態度
林語堂先生說“陶淵明是中國最偉大的詩人和中國文化上最和諧的產物。抱樸含真是陶淵明為人處事的根本原則,他做人是天真的,生活是“任真”的,詩文就是他任真生活的寫照。楊立群從以下三個方面來闡述了陶淵明的“和諧”:“不覺知有我,安知物為貴”——身與心的和諧;“縱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生與死的和諧;“千載下,百篇存,更無一字不清真”——人與文的和諧。“真”源自老莊哲學,莊子認為“真”是至純至誠之境界,受之于天。圣人與俗人之區別就在于能否守住天性之中原有之“真”。“真”字在陶淵明的詩文中反復出現。指的就是沒有任何巧偽的淳真,是他崇尚自然的天性,無論出仕還是歸耕,他都毫不掩飾自己。
關于陶淵明的“自然”思想,景蜀慧寫到,“陶淵明表面上崇尚玄學,但思想深處對儒學有堅定而空靈的信仰,且在知行兩方面都達到很高層次。”陶淵明對儒家善德并非抱否定態度,他并不拘泥遇淺層的名教禮法和狹隘的學派藩籬,對道家玄學的理解達到不凡而有創獲的高度。文中按陳寅恪先生所論,陶淵明所持道家“新自然觀”,但主委任運化,形去神滅,并不執著于形體或精神不朽,對名教的批判也不并不執著于淺層的君臣尊卑觀念而在其深層的是非是善惡原則。委運任化的新自然觀的提出,正是祛除時人為世俗欲念,功名心的滿足孜孜求名,反而喪真善之感,使人們在價值追求上真正達到道家自然與儒家道德事業的完美結合。
陶淵明吸取了道家追求個體人格自由,淡泊名利,委運造化等精神而揚棄了其中任誕不羈,煉形成仙的迷狂成分。高華平在《陶淵明儒、釋、道辯證統一的藝術人格》一文中重點闡釋了陶淵明對道家思想和儒家思想的辯證揚棄,提倡了道家自由人格的主體精神,不“以心為形役”,不被榮利所牢籠,甘愿回歸自然,委運任化,但同時卻批判和否定了道家嗜酒妄求長生的宗教迷狂。
二、向死而生,濃重的生命意識
陶淵明所處的魏晉時期是人的生命意識全面覺醒的時代,但在這個空前動蕩不安、政治黑暗的時代,魏晉名士風流瀟灑狂放不羈的背后卻是靈魂的無盡悲憂。魏晉時期的詩人對茫茫宇宙中生與死這對不可回避的矛盾進行了痛苦的思索。在陶淵明的詩文中,我們屢屢發現這種生命意識的張揚。陶淵明的生命意識主要表現為對本真自我的找尋,對時光飛逝、人生化遷的感慨,對人的死亡的高度關切,以及在此基礎上對人生意義理智而痛苦的思索。
姚蓉從三個方面來闡釋了莊子的生死觀對陶淵明的影響:一、對死亡的恐懼與對生存的珍視;二,對生存的焦慮及對死亡的美化;三、給生存以死亡意識和給死亡以生存意識。莊子發揚了老子“貴身”的思想,“能尊生者,雖貴富不以養傷身,雖貧賤不利累形。”老莊這種生命可貴的思想在極易失去生命的魏晉人心中引起強烈共鳴,對陶淵明的生死觀影響極深。“不死復不老,萬歲如平常”(《讀山海經十三首》之八),這種對生命的執著、對生存的熱情,是他生死觀中重生思想的反映。陶淵明更多的還是吸取了莊子“其死若休”、“以死為反”的觀點,把死亡看作是永恒的休息,人生最后的棲息地。莊子過分夸張了死的美妙,而陶淵明則心平氣和地接受死的回歸。
何琴梅認為陶淵明是一位清醒的理性主義者,也是一位無神論者。本文中作者認為陶淵明的《形影神》組詩傳達出的是超脫感傷孤獨,能坦然面對死亡并超越了死亡,陶淵明對生命的思考最終歸結為回到自然,服從自然,遵循自然規則,與自然相融為一,這是對玄學自然生命觀的繼承和發展。陶淵明是在吸取玄學的某種思想后去思考人生的。
姬忠勛也談到陶淵明對待生死受莊子的影響很明顯。莊子要求對整個人生采取審美觀照態度,不計利害、是非、功過,忘乎物我、主客、人己,從而讓自我與整個宇宙合為一體。陶淵明受道家委運自然的豁達思想的影響,但又沒有拘泥于此,“陶淵明所追求的解脫不是別的,就是日常的,看來是平凡的田園生活中保持著自己的理想節操,獲得心靈的自由。平靜和快樂。”(李澤厚等《中國美學史,二》)。
三、崇尚躬耕,對上古社會的向往
陶淵明的嗜好是愛菊,嗜酒,喜弄無弦琴,樂于耕種,由于他是一個高雅曠達,任性自適的人,感情激烈而篤于交誼,由此他的快樂不是從安逸中得來,完全是從勤勞中得來。昭明太子在給陶淵明傳記的序里說他“不以躬耕為恥,不以無財為病”。
鄭廣智從生存環境,社會背景上談到了陶淵明與老莊思想的相通之處。莊子生活在奴隸社會向封建社會過渡的大變動時代,陶淵明生活的魏晉南北朝時代同老莊生活的時代一樣,也是我國封建社會史上一個大分裂、大混戰、大動蕩的黑暗時代。東晉小朝廷偏處一隅,始終羽翼未豐,被各種社會矛盾紛擾糾纏,內憂外患,風雨飄搖。老莊思想既有放浪形骸之外的一面,又有批判現實的一面,這在老莊身上原本自然地給合在一起,而陶淵明主要汲取了其思想中批判現實的積極成份。在他的代表作《桃花源詩并記》中詩人所向往的那個桃花源和老子所說的“小國寡民”的生活何其相似。同是道家的《列子》所記載的皇帝夢游華胥國的故事也和陶淵明所向往的桃花源有某些相似之處。“其國無帥長,自然而已,其民無嗜欲,自然而已”。桃源中的那種“怡然有余樂”,也只有在無帥無長,無君無臣,無嗜無欲的情況下才能達到。這就足以說明陶淵明的社會理想是受到道家思想的影響的。
陳明在《陶淵明文學作品中的玄學思想》一文中提出陶淵明的隱逸是對上古賢德之君羲皇,神農,炎帝之后的封建社會的否定。他懷念
上古的淳樸和三代的太平,認為那是真正人性的世道。“愚生三季后,慨然念黃虞。”(《贈羊長史并序》)“黃唐莫逮,慨獨在余。”(《時運并序》)。他躬耕南山后,享受著村舍里的質樸、純真,與他們相交往來的是“過門更相呼,有酒斟酌之。農務各自歸,閑暇輒相思,相思則披衣,言笑無厭時。”(《移居二首》其二)而他們“言笑”的話題,也與其生存狀況密切相關,“相見無雜言,但道桑麻長”(《歸園田居五首》其二)。詩人認為只有以生產勞動自營衣食為根本,才能欣賞恬靜的自然風光享受純真的人間情意,并從中領受最高的玄理——自然之道。
張瑞君也提到了莊子和陶淵明對待上古社會的異同。莊子不是從現實和未來,而是從遠古中尋求自己的理想社會。陶淵明所向往的理想社會圖景,明顯與莊子一脈相承,然而他擺脫了莊子理想社會的物質生活的過分原始化,莊子的“至德之世”,顯然是人類社會早期母系氏族社會階段以氏族為中心的群居生活。陶淵明雖然也仰慕伏羲、神農的時代,但他的桃花源中的人,畢竟還是避秦時亂的人。
四、詩言情,對“詩言志”的反叛
受老莊思想崇尚自然的影響,陶淵明的詩文顯出“真”、“樸”的風格,與元嘉以來文學的“鋪娜列紛”的形式主義潮流有所不同。“真”就是老莊思想說的“文如其人”,陶淵明的詩歌也與他的人格一樣,是真誠自然的。中國古代的文藝觀,十分強調詩歌的政治教化功能。而老莊學派對儒家的詩教是否定的,反對《尚書》和《左傳》提出的“詩言志”的命題。因為他們崇尚個性的自由、無功利的人生,擺脫了現實的功利目的和政治倫理的束縛。
封匕蓉用莊子“得意忘言”的觀點來闡釋了陶詩的“質直”。陶淵明的真性情,秉承著老莊一再宣揚的“澹然無極而眾美從之”的“至人之德”(《莊子,刻意》),“全汝形,抱汝生,無使汝思慮營營”(《莊子,庚桑楚》)的人生態度。在表明創作態度時,陶淵明說自己“常著文章自娛,頗示己志”,“銜觴賦詩,以樂其志”(《五柳先生傳》)。但這里說的“志”與詩教說提倡的闡述政治懷抱、道德教化的“志”己不相同,只是為了表達自己的思想情感而作。從他的行為藝術可以看到老莊“得意忘言”在他思想中的深深烙印。
陶淵明喜歡讀書,閱讀范圍很廣泛,《六經》、子、史以至神話傳說都看。然而他讀書是超功利性的,對儒家經典,也是“游好在《六經》”,而非刻苦鉆研。巫稱喜提到,道家認為沉溺于文字上是有害的。欲望和知識都是向外牽引的,趨向于遮蔽和耗散精神的內在富源。因此,不僅要擺脫物欲的拘囚,而且要擺脫知識的束縛。只有這樣才能達到精神的最高自由而合同于大道。“真”就是陶淵明所追求的真實自由的生活,他的詩歌就是其真生活、真性情的藝術表現。
陶淵明研究作為長盛不衰的熱點,在近十年繼續涌現出大量論文,其中討論莊子與陶淵明之關系又是一個重點。以上論文較多集中在對其作品文本解讀和主題挖掘,在前人的基礎上更精細地探討了陶淵明思想中“道”的成分,不足之處是缺乏創新,也缺乏對比,使研究進入了一個很難逾越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