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民”釋義商榷

摘 要：“良民”一詞，古今常用，《漢語大詞典》及《現代漢語詞典》等皆對其予以收錄，但對其注釋卻有可商之處，今試補正。

關鍵詞：良民 辭書 釋義

只要一聽到“良民”一詞，似乎就讓人感到恥辱和憤慨，因為這個詞很容易讓我們想起日本偽政權在我國占領區給中國公民頒發的具有恥辱性的“良民證”。而這兩個詞語也正是侵華日軍對我國人民的踐踏直接反映在語言上的鐵證。當時許多真人真事以及文學作品、影視作品都無數次地使用過那些受辱性的詞語，客觀而刻骨地記錄著那段奇恥大辱的被外族壓迫的歷史。然而，“良民”一詞是否就是產生于那段時間呢？答案是否定的。

通過查考古籍文獻以溯源“良民”，可知“良民”一詞至遲產生于春秋時期。春秋時期管仲所著的《管子·正世》云：“夫盜賊不勝則良民危，法禁不立則奸邪繁。”可見，春秋時就已產生“良民”一詞。之后，“良民”一詞在古籍中常見，而且其詞義也有所發展。

“良民”之義，最初指“安分守己的善良百姓”，是個褒義詞，從詞的內部構成看屬偏正式名詞，如上文《管子·正世》中的“良民”。又如戰國韓非《韓非子·難二》：“夫惜草茅者耗禾穗，惠盜賊者傷良民。”再如西漢桓寬《鹽鐵論·相刺》：“今儒者釋耒耜而學不驗之語，曠日彌久，而無益于治，往來浮游，不耕而食，不蠶而衣，巧偽良民，以奪農妨政，此亦當世之所患也。”

之后，“良民”發展至中古漢語時，還可引申指“一般的平民”，屬中性詞。

“良民”的這兩種用法在當前最權威且“古今兼收，源流并重”“著重從語詞的歷史演變過程加以全面闡述”的大型語文工具書《漢語大詞典》（下文簡稱為《大詞典》）中就有收錄，即：【良民】①舊時指安分守法的百姓。《管子·明法解》：“盜賊弗誅，則傷良民。”漢王符《潛夫論·述赦》：“今日賊良民之甚者，莫大于數赦。”《三國志平話》卷上：“如自愿去了黃巾，便為國家良民，如不去黃巾，全家誅殺。”周立波《暴風驟雨》第一部：“查該韓鳳岐確是大大的良民，請長官開恩釋放。”②舊時指一般的平民，區別于“奴隸”。晉袁宏《后漢紀·質帝紀》：“或取良民以為奴婢，名曰自賣民。”《隋書·藝術傳·耿詢》：“煬帝即位，進欹器，帝善之，放為良民。”

然而，正如郭在貽（1985）《訓詁叢稿》中所言，“任何一部工具書，都不可能做到十全十美”，這部代表漢語詞匯研究最高水平的《大詞典》在處理“良民”一詞時似乎也有不妥之處。

首先，《大詞典》中“良民”第一義項之下的書證“周立波《暴風驟雨》第一部：‘查該韓鳳岐確是大大的良民，請長官開恩釋放。’”證其義“舊時指安分守法的百姓”不妥，此中的“良民”當特指抗日戰爭時期日寇及其走狗等對順服的、無抗戰意識、并擁護日寇偽政權的我國部分人民的特種稱呼，在一定程度上當具有貶義性。這個詞在反映那個特定時代的文學作品中比比皆是。如馬烽、西戎的《呂梁英雄傳》（第七十二回）：“松本小隊長又對吳士登說：‘你的好良民，叫他們回來，皇軍優待優待的……’”又如老舍《四世同堂》（第二十八回）：“良民證！瑞宣死死地記住了這三個字！誰是良民？怎樣才算良民？給誰作良民？他不住地這么問自己。回答是很容易找到的：不反抗日本人的就是日本人的良民！但是，他不愿這么簡單地承認了自己是亡國奴。他盼望能有一條路，教他們躲開這最大的恥辱。”由上可見，《大詞典》當另立“良民”的這一具有貶義色彩的義項，即應設立這個在特定歷史條件下產生的詞義。但事實上卻漏收了。然而《大詞典》又似乎意識到了這一點，因為《大詞典》雖沒收錄“良民”，卻收錄了“良民證”：“【良民證】指抗日戰爭時期，日寇占領區偽政權頒發的居民身份證。孫犁《白洋淀紀事·像片》：‘敵人敗退了，老百姓焚毀了代表一個艱難時代的良民證。’薛淑華《想起當年淚滿襟》：‘誰知道三個月后不但不叫我們走，而且把老梁的良民證給扣下了。’”由此看來，這可能是《大詞典》編纂時的疏忽。

其次，細看《大詞典》對“良民”的釋義，發現兩個義項皆冠以“舊時指”，不僅《大詞典》如此，《現代漢語詞典》（第5版）也如此，即“【良民】①舊時指一般的平民（區別于‘賤民’①）。②舊時指安分守己的百姓。”而且《現代漢語詞典》兩義項未能反映出“良民”詞義發展的歷史次序，正與《大詞典》的相反。這樣一來，似乎“良民”只是一個歷史詞語，好像“今世”或現代不再使用了。事實上，“良民”在今天仍廣泛使用。故而“良民”兩義項前冠以“舊時指”，不妥，應當去掉。

最后，誠如張永言（1982）《詞匯學簡論》所說，“凡是歷史長久、使用頻繁、經常出現在不同的上下文里的詞，它們的意義也就特別地多。”“良民”就是如此，在當代，“良民”一詞頻頻出現于新聞媒體、報紙等當中，詞義有新的發展，當指“積極參加社會勞動的并享有一國國籍，享受法律上規定公民權利并履行義務的人”。如：

（1）如果傳播的消息不實，就要以傳謠被追責，不僅會誤傷“良民”，而且會毀掉社會運行的規則。（《檢察日報》2011年3月23日）

（2）而睢寧的評分體系卻沒有任何數理依據，分值的高低大小很大程度上基于官員和政府的喜好，就是希望你是一個良民，不鬧事、不挑刺、不上訪、不反對。（《人民法院報》2010年4月12日）

（3）他們按照過去階級斗爭的思維模式，不是去治“突發性群體事件”中的“根”，而是去治“表”；不是將“突發性群體事件”中的主體看成是“公民”“良民”，而是將其看成是“刁民”“亂民”；不是將他們看成是“公民權益受損的受害者”，而是將他們看成是“公共安全的破壞者”，將他們的行為看成“蓄意破壞社會穩定的有謀之行”……（《社會科學報》2009年2月26日）

（4）自20世紀90年代起，隨著全球化進程的不斷推進及各國人員交往的不斷增多，各國政府越來越重視往來于本國境內外的本國公民和任何國籍個人的“良民記錄”，以最大限度地維護其本國國家及本國公民的安全和利益。（《人民日報·海外版》2008年3月1日）

（5）的確有一些人會“判若兩人”——在熟悉的環境中遵守基本的行為規范，一副“良民”模樣，到了陌生地方，其行為方式則出現很大變化，例如，在火車站等公共場所隨地吐痰，亂扔廢棄物，買票、乘車不按先后次序，等等。（《人民日報》2007年2月14日）

（6）也就是說，一個人是否是守法的“良民”，對社會貢獻多大，都需要有效的信息收集系統來評價，而不是以往的“人治”。（《中國經營報》2006年8月21日）

（7）在普及憲法知識中，不能過多強調國家政權與政治制度等問題，不能把憲法教育等同于形勢政治教育，不能把憲法知識的普及變成“順民”“良民”教育。（《學習時報》2005年9月12日）

……

總之，“良民”一詞，古今常見，而《辭海》未收，《辭源》雖收，僅一條義項，即“善良的百姓”，而《大詞典》及《現代漢語詞典》也僅兩條釋義。由此觀之，以上辭書在對“良民”注釋方面，存在有釋義不全、且釋義不精確、忽視詞義發展歷史次序及未關注現代使用情況等問題，這不能不說這是當前大型辭書對“良民”一詞的收錄欠完善，應亟待對此作出相應修訂。

（本文系渭南師范學院重點科研計劃項目[07YKZ023]。）

參考文獻：

[1]羅竹風等.漢語大詞典（第九卷）[Z].上海：漢語大詞典出版社，1992.

[2]郭在貽.訓詁叢稿[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3]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現代漢語詞典（第5版）[Z].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

[4]張永言.詞匯學簡論[M].武漢：華中工學院出版社，1982.

[5]夏征農.辭海（縮印本）[M].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99.

[6]廣東、廣西、湖南、河南辭源修訂組，商務印書館編輯部.辭源[M].北京：商務印書館，1979.

（朱成華陜西渭南 渭南師范學院人文學院714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