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探柳詞中時間指示語的特點

摘 要：本文以十三首著名的柳詞為研究對象，總結出柳詞時間指示語的特點：本體時間指示語與代體時間指示語交錯使用，并以后者居多；詞作流露出詞人鮮明的情感時間。

關鍵詞：柳詞 時間指示語 本體時間指示語 代體時間指示語

指示語（Deixis）是語用學研究的重要內容之一，分為人稱指示語、時間指示語等。Deixis源自希臘語，意指利用語言進行“指點”（pointing）或“標示”（indicating）。時間指示語是將言語活動中與時間相關的因素編碼而成的語言。此處的“言語活動”是指人說出來的話、寫出來的東西，也叫言語作品。

先來回顧一些基本概念：

“本體時間指示語”因為是用本身具有時間屬性的詞語來指稱時間，所以直白確切。它往往是以天象基準、習慣基準和當前基準構成的時間序列。“天象基準”是人類根據自然界周期性變化的天文、氣象而確定的量度時間長短的基本標準，如我國戰國時期的“古四分歷”即規定一回歸年為365.25天；“習慣基準”即人們為了推算而指定的標準，如國際通用的公歷；“當前基準”是人們以自身所處的現實時間即說話時間為基準點，賦予時間以“過去”“現在”“將來”的區別并由此確定它們之間的相對位置。

本身不具有時間屬性的詞語，通過某種媒介而具有指稱時間的功能，它就成了代體時間指示語。電影《經紀人風波》里有一句經典臺詞：You had me at Hello，You had me at Hello.（第一次見面時你就擁有了我，擁有了我。）毋庸置疑，這類指示語具有委婉含蓄、引人遐思、令人回味等特點。

把握了以上概念，我們就來看看《宋詞三百首》（上疆村民選編）中柳詞中的時間指示語。研讀之后會有以下發現：

一、直接使用本體時間指示語

（一）明顯的本體時間指示語

1.表示一天中的時段的：朝（戚氏）、暮（雨霖鈴、戚氏等）、晚（玉蝴蝶）、日晚（曲玉管）、夜（浪淘沙慢）、今宵（雨霖鈴）

2.表示季節的：春（蝶戀花）、秋（曲玉管、雨霖鈴等）

（二）以“當前基準”構成的時間序列

1.表說話時間之前的：當初（曲玉管、定風波慢）、從前（浪淘沙慢、戚氏）、前期（少年游中指的是舊日的歡愛約期等）、年少光陰（定風波慢）、當年少日（戚氏）、少年時（少年游）

2.表說話時間之時的：如今（浪淘沙慢）、歲晚（夜半樂）、年光晚（八聲甘州）

3.表時間段的：永日（曲玉管）、盡日（竹馬子）

面對有些詞語的內涵，讀者得依靠前后文來確定：如“日晚”（曲玉管），是指黃昏還是入夜呢？詞人寫道“隴首云飛，江邊日晚，煙波滿目憑闌久。一望關河蕭索，千里清秋，忍凝眸”，能夠看見江景，一般來說應該是指黃昏。

柳永用詞考究，在表達同一種本體時間時，往往用不同的組合來表示，如“秋”：清秋（曲玉管、雨霖鈴等）、晚秋天（戚氏）、秋光（玉蝴蝶）、一葉驚秋（竹馬子）、秋風（蝶戀花、少年游）。

二、使用多姿態的代體時間指示語

（一）以具有時間性的植物、動物、行為來體現時間

1.表示一天中的時段的：日上花梢（定風波慢）、停燈向曉（戚氏）、一葉扁舟輕帆卷，暫泊楚江南岸（迷神引 舟人將風帆收卷，靠近江岸，作好停泊準備。“暫泊”表示天色將晚，暫且止宿，明朝又將繼續舟行）

2.表示分別時：翠娥執手，送臨歧、軋軋開朱戶（采蓮令）、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雨霖鈴）

3.表示季節的：寒蟬凄切（雨霖鈴）、敗荷零落、衰楊掩映（夜半樂）、檻菊蕭疏、井梧零亂、正蟬吟敗葉，蛩響衰草（戚氏）、蘋花漸老、梧葉飄黃（玉蝴蝶）、紅衰翠減（八聲甘州）、殘蟬噪晚、微收煩暑（竹馬子）、高柳亂蟬嘶（少年游）

這種代體時間指示語與日本俳句中的“季語”相似。日本的四季變化十分明顯，日本人非常珍惜這種“季節感”。俳句是日本的傳統文學體裁之一，它雖是十七個音拍組成的短詩，但詩中表示季節的詞不可或缺，因此俳句又被稱為“季節的詩”。俳句中表示季節的詞即“季語”。像“櫻花”是春天的“季語”，“明月”是秋天的“季語”，“白雪”是冬天的“季語”。

（二）以天象特征來體現時間

1.表示一天中的時段的有：曉風殘月（雨霖鈴）、夕陽（少年游、戚氏）、殘照（蝶戀花、八聲甘州、迷神引）、殘日（夜半樂）、斜陽（玉蝴蝶）、殘陽（竹馬子）、月華收，云淡霜天曙（采蓮令）、絳河清淺、皓月嬋娟（戚氏）、月露冷（玉蝴蝶）

2.表示季節的：漸霜風凄緊（八聲甘州）、對雌霓掛雨，雄風拂檻（竹馬子）

（三）以傳統參照物來體現時間

更闌（戚氏）、漏箭移（戚氏）、星霜（玉蝴蝶 星是一年一周天，霜每年而降，因稱一年為一星霜）、素商時序（竹馬子 按古代 “五行”說，秋色尚白，樂音配商）

顯然，時過境遷，要識別這類代體時間指示語比較難。

因為季節的更迭比較模糊，用本體時間指示語很難準確地表述時間，這時用代體時間指示語反而更準確：“雨霖鈴”中“寒蟬凄切”一語表明當時約農歷七月，因為《禮記·月令》云：“孟秋之月，寒蟬鳴”；《少年游》里“高柳亂蟬嘶”，以“高”字表現了“柳”之零落蕭疏，其低垂的濃枝密葉已凋零，所以乃彌見樹之“高”，表明時已深秋；而《竹馬子》中“對雌霓掛雨，雄風拂檻”中的“雌霓”是虹的一種色澤偏暗，“雄風”是清涼勁健之風，整句顯現了夏秋之交雨后的特有現象。

有些代體時間指示語也要聯系上下文才能明確它的具體含義：夢覺透窗風一線，寒燈吹息。那堪酒醒，又聞空階，夜雨頻滴。（浪淘沙慢）因為有“寒燈吹息”“夜雨頻滴”的提示，才不會認為“夢覺”是午眠醒來，而應是夜半酒醒時。

三、交錯使用本體、代體時間指示語，以后者居多

這種處理，不僅使時間指示語相互照應，令詞作搖曳生姿，更使讀者享受了“含英咀華，齒頰留香” 之美。例如：

浪淘沙慢

夢覺透窗風一線，寒燈吹息。那堪酒醒，又聞空階夜雨頻滴，嗟因循、久作天涯客。負佳人、幾許盟言，便忍把、從前歡會，陡頓翻成憂戚。

愁極，再三追思，洞房深處，幾度飲散歌闌，香暖鴛鴦被。豈暫時疏散，費伊心力。殢云尤雨，有萬般千種，相憐相惜。

恰到如今，天長漏永，無端自家疏隔。知何時、卻擁秦云態？愿低幃昵枕，輕輕細說與，江鄉夜夜，數寒更思憶。

因為久作天涯客，辜負了當時和佳人的山盟海誓，從前的歡會情景，今夜里一下子都變成了憂愁與凄戚。一、二片，花開兩枝，分別述說現在與過去的情事；至第三片，既由過去回到現在，又從現在想到將來，設想將來如何回憶現在，使情感活動向前推進一層。全詞三片，通過時間指示語從不同角度、多層次地展現了主人公的情思活動，具有立體感。

四、詞人借景抒情，詞作流露出情感時間

不難發現，柳詞中“晚”景、“秋”景頗多，這與“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的無奈、“志士悲秋”的傳統息息相關，更與柳永本人身世有密切關聯，并非詞人無病呻吟。柳永（約987～約1053），出身官宦之家，少時流連汴京，在秦樓楚館中恣情游宴，晚年流落不偶，終官屯田員外郎。柳詞內容有大致有三：描寫城市繁榮景象和市民的生活風尚；描寫男女情愛；抒發江湖落拓的感慨。本文所引的《宋詞三百首》摘引的十三首柳詞主要是其后兩類代表作品。柳詞中的時間信息無處不在，它與地點指示語、景物等融合在一起。有道是“一切景語皆情語”，理解了全詞，就能從整體上把握詞人所要傳達的情感時間：

雨霖鈴、采蓮令反映的是詞人與戀人難舍難分的臨別時與分別后；

曲玉管、蝶戀花等則折射出詞人處于羈旅中懷舊傷離時；

定風波慢則述說了一位被情人拋棄的歌妓正懊悔當初與情人分別時的心態。

綜上可見，柳永有效地利用各種時間指示語，注意它們的交錯、照應，使其詞作充分反映出了自己的處境、心境。

柳永善為詩文，卻“皆不傳于世，獨以樂章膾灸人口”（《清波雜志》卷八）。所著《樂章集》凡一百五十余曲，自成一派，世稱“屯田蹊徑”“柳氏家法”。 《避暑錄話》卷三記西夏歸朝官語：“凡有井水飲處，即能歌柳詞”，足見柳詞影響之大。確實，柳永在擴大詞境、發展慢詞、豐富詞作表現手法上都有杰出貢獻，使后世詞家及金元戲曲、明清小說家受益匪淺。本文只是分析了他對時間指示語的運用，其筆力便可窺見一斑。

附：本文所引柳詞

1.曲玉管（隴首云飛）

2.雨霖鈴（寒蟬凄切）

3.蝶戀花（佇倚危樓風細細）

4.采蓮令（月華收）

5.浪淘沙慢（夢覺透窗風一線）

6.定風波慢（自春來）

7.少年游（長安古道馬遲遲）

8.戚氏（晚秋天）

9.夜半樂（凍云黯淡天氣）

10.玉蝴蝶（望處雨收云斷）

11.八聲甘州（對瀟瀟暮雨灑江天）

12.迷神引（一葉扁舟輕帆卷）

13.竹馬子（登孤壘荒涼）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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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艷韓光惠 邱小燕四川瀘州醫學院基礎醫學院語文教研室646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