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的是”構式的功能\\成因與焦點表達

摘 要：“為的是”是現代漢語中一個常見的構式，能強調性指明行為的目的。其形成的功能動因是論元焦點的表達要求，說話人為強調中性句“目的——行為”之“目的”，以信息包裝的方式將處于狀語位置的“目的”組織在帶“的”的表類屬關系的焦點域中，受等同性焦點表達要求的驅動，“的”閃避到動賓之間，目的狀語取得等同性焦點地位，“是”進一步直接標記在“目的”賓語之上，最顯性地突出了目的本身。

關鍵詞：“為的是”構式 是 焦點 信息結構

一、引言

現代漢語中存在一些有特殊功能的頗具詞匯特征的構式，它們的結構和來源往往不易分析清楚，“為的是”就是其中一個。深入地考察表明，它是一種焦點表達式，與一般的表強調的“是……的”結構和廣受關注的、至今尚沒有公認結論的“他是昨天進的城”類句式有密切關系，對其進行分析也有助于我們理解“是”和“的”等具有復雜功能的詞。本文通過解剖“為的是”這一只麻雀，為我們解決這些漢語語法研究中的難題提供了一種思路：只有從理論高度找到其深層功能動因才可能把握住問題的關鍵。

二、從“為”到“為的是”

現代漢語表示目的關系可用介詞“為（wèi）”，有時加“了”或“著”。它們帶的成分可以是名詞或名詞短語，也可以是動詞短語或小句。從語意上分析，是名詞性成分的，似乎也包含了某種動詞性；是動詞性成分（包括小句）的，其動詞性又很弱，不能帶時體成分。如：

名詞性成分：為祖國而戰——為保衛祖國而戰。她為面包跟他結婚——為獲得面包……

動詞性成分：為（了）避免差錯，又檢查了一遍。——*為（了）避免了差錯，又檢查了一遍。

這大概是因為，“目的”總是與趨向性有關，從而與一定的行為有關，單純的名詞性概念不能表達這種趨向；同時這個目的又是沒有實現的、處于計劃中的，所以不能帶時體成分，只能是“靜態的行為”，具有一定的名詞性，所以它們能夠作介詞“為”的賓語。①

“為”字介賓短語的句法功能是作狀語，其位置一般在謂語中心語之前，這也是漢語狀中結構的常規語序，《現代漢語八百詞》指出，“為了……”“為著……”可在主語前，有停頓，這并不違反狀中結構的一般語序。這種語序（目的——行為）的句子，語意重心一般是包括目的狀語在內的整個謂語。如果要強調目的狀語，可以重讀這個成分，或用“是”直接加在上面，如“她是為面包跟他結婚”“是為了避免差錯，又檢查了一遍”。還有一種強調目的的句法手段，那就是移位，將目的短語后置，但這種方式不能生成自足的句子，必須添加“是”等成分。如：

常規表達：她為面包跟他結婚。為（了）避免差錯，又檢查了一遍。

單純強調目的：*她跟他結婚為面包。？又檢查一遍為（了）避免差錯。

她跟他結婚是為面包。又檢查一遍是為（了）避免差錯。

后置之后添加“是”能構成自足的句子，大概是因為“是”將行為和目的組織成一個主謂結構，目的短語作謂語，取得單獨成為語意重心的效果，這種組織的深層性質，下文有討論。

還有一種強調目的的方式，就是用“為的是”。如：

她跟他結婚為的是面包。又檢查一遍為的是避免差錯。

與“是為（了）”不同，用“為的是”表示目的，它不能前置于行為充當狀語，如不能說“她為的是面包跟他結婚”。此用法用得比較普遍，也有很好的表達效果，非其他方式或手段能夠簡單替代。如：

一代又一代的IT人，艱辛創業，為的是繁榮一個產業，為的是鑄造中國軟件產業的輝煌。一代又一代的IT 人，超越夢想，為的是創造一個未來，為的是我們的軟件產業傲立世界。

雖然可以用“是為了”替換“為的是”，但強調目的的力度前者似不及后者，也就是說，同樣是強調性結構，存在表達效果的差異。

造成這種差異的原因是什么？“為的是”結構是怎樣生成的？此外，為什么強調目的狀語有上述諸多形式，它們有什么內在聯系？孤立地看，我們對這些強調形式難以給出一致的解釋，但如果把強調的內容看作句意的焦點，把強調的手段看作是焦點表達的手段，就可以從焦點理論的大背景來解釋這種差異，也就能夠了解“為的是”是如何生成的了。

三、焦點理論與目的狀語的強調

焦點與焦點表達是當代語言學關注的熱點問題，形式、功能和類型等學派對之都有深入的研究。本文不拘學派，合理采納他們研究中對我們有啟發的部分，同時提出自己的觀點，用以解決“為的是”結構所涉及的問題。

Lambrecht Knud（1994）通過對世界語言的焦點表達進行考察，對焦點進行了獨特的分類，即根據焦點域（focus domain）在句中的“跨度”將焦點分為寬焦點（Broad focus）②和窄焦點（Narrow focus）③，前者包括句子焦點（Sentence-focus structure）和謂語焦點（Predicate-focus structure），后者主要指論元焦點（Argument-focus structure）。句子焦點包括整個句子，謂語焦點只包括句子的謂語部分，論元焦點則只是謂語動詞所聯系的一個成分。不同的焦點有不同的功能，句子焦點結構可以用來回答發生了什么事，謂語焦點結構一般用來回答有特定話題（topic）的問題，論元焦點則可以用來指出所說的是哪一個。例如（黑體部分是焦點）：

句子焦點：

Q：What happened?——A：My car broken down.

謂語焦點：

Q：What happened to your car?——A：My car broken down.

論元焦點：

Q：I heard your motorcycle broke down.——A：My car broke down.或 It was my car that broke down.

Lambrecht Knud（1994）的核心觀點是，句子都有焦點，這與有的學者的觀點不同，他們認為許多句子是沒有焦點的。句子之間在焦點上的不同只是焦點域的不同，這種不同可以與具體的表達功能對應起來，這是一種有意義的觀察。

不過焦點表達是個復雜的現象，單純從焦點自身寬窄度角度，只能看到問題的一個方面。一般認為，焦點本質上是個語用范疇的概念④，是與信息表達有關的概念，而信息總是有所針對的，它與其對象構成一個信息結構；也就是說，信息結構總是兩分的，大家熟悉的“話題——說明”結構其實就是一種兩分的信息結構，因為焦點是“說明”的核心，它又被稱作“話題——焦點”結構⑤。既然焦點是與話題對應的概念，沒有話題就沒有焦點，那么話題就會影響焦點的呈現方式，有時據此也能夠說明具體的焦點結構是如何生成的。

從焦點對應的話題來看，句子焦點對應的話題是會話時特定的時空條件（默認的話題），謂語焦點對應一般句法上所謂的謂語，而論元焦點對應的話題分析起來要復雜一些，針對它的焦點也就更加形式多樣。話題不同，焦點作為新信息的具體作用也有不同。如果話題是默認的或一般的主語，則焦點往往采用“呈現”的方式表達，也就是說，此時的焦點形式與一般的子句結構（clause structure）基本一致，二者的區別是子句結構一般是基于語義的，而焦點結構是基于語用的，基于語義的子句結構被默認為有所針對，從而構成了語用結構。例如句子焦點句“我的車壞了”是基于漢語的子句句法規則“主事在前，動作在后”，如果說為“壞了我的車”則與原意不合，不能用來回答“發生了什么事”（what happened）這樣的問題，這個句子的話題是默認的，即一定的時空條件，句子的信息結構是“某時某地（話題）+ 我的車壞了（焦點）”。謂語焦點句也可以這樣分析，如針對話題“我的車”，謂語焦點“壞了”一般也只能在話題的后面，這與子句結構規則是一致的。呈現性焦點句以一種默認的信息結構傳遞語義信息，是語言運用和信息表達的主要方式，因為一般情況下話題是不用說出來的，這種類型的“話題——焦點”句其實也就是有的學者所說的無焦點句。如上所析，它們不是無焦點句，而是“全焦點句”，說它們“無焦點”是沒有認識到焦點結構的語用本質。

而如果話題本身就是一個子句結構，甚至已經是一個信息結構，這個子句結構或信息結構為聽說雙方所共知，說話人想強調這個結構的某個部分（一般是動詞的論元，但也不一定，見下文），那么它可能需要在既有結構上構建一個新的結構，這種構建有時被稱為信息包裝（information packaging）。論元焦點句就是這樣經過了包裝的信息結構，它與句子焦點和謂語焦點“呈現”信息不一樣，它往往是強調某些信息，因此論元焦點句就是我們所說的強調句，其實就是把焦點看作語義特征的學者所說的焦點句；與此相對，句子焦點句和謂語焦點句就是非強調句，即所謂的無焦點句，形式學派稱之為中性句。為便于區別，下文也稱這類句子為中性句。強調句往往使用不同于中性句的表層形式，可以使用韻律手段，也可以使用句法手段（包括語法標記和語序變化）。

根據上文的分析，漢語的“目的——行為”結構是一個中性結構，其整個謂語部分都是句子的焦點（寬焦點），以此為話題強調“目的”狀語的句子就是論元焦點句，說話人要特別強調這個“目的”論元，就要對中性結構進行包裝，以便于凸顯這個論元，說話人可以使用的手段可能包括以下幾種（以“她為面包跟他結婚”為例）：

中性句：她為面包跟他結婚。

強調目的狀語“為面包”，新包裝的信息結構：

A.單一韻律手段：她為面包跟他結婚。（重讀）

B.詞匯標記手段：她是為面包跟他結婚。（重讀且加“是”）

C.移位標記手段：她跟他結婚是為面包。

方法A是最簡單的方式，直接在中性結構上重讀有關論元，重讀成分成為焦點，其他部分就是話題⑥，為了使焦點進一步明確化，可以用“是”標記出來，這就是方法B⑦。兩種方法其實都是構建了一個新的信息結構“話題（她跟他結婚）+焦點（為面包）”，這種包裝還是非線性的，而方法C則將話題和焦點進行線性化處理。三者本質上是一樣的，都是為強調而構建了新的結構。被包裝后中性結構有兩種后果；一種是基本語序依然維持，強調結構只是具有某種凸顯性，這種凸顯可以類比于光學上的明暗對比，重讀的就是明亮的部分，暗與明的關系就是話題與焦點的關系；另一種是中性結構的語序被改變，話題顯性地置于主語位置，焦點部分置于謂語位置，結果是出現了新的句法組合。顯然第二種對中性結構的干預比第一種大，它打亂了中性語序，將其“撕裂”為話題和焦點兩塊，此時需要特定的功能詞“是”將焦點聯結到話題，這是我們第一節所說的移位句不能沒有“是”的原因。

還有一種干預不太大的形式，就是在A和B之后用“的”。如：

A'：她為面包跟他結婚的。

B'：她是為面包跟他結婚的。

這種方式的巧妙之處在于，它既維持了原子句的結構，又將它分割為兩個部分，形成了一個顯性的兩分的強調（焦點）結構：

A'：她（話題）+為面包跟他結婚的（焦點）。

B'：她（話題）+是·為面包跟他結婚的（焦點）。⑧

不過，這種切分所產生的話題與焦點與前述三種有所不同，其話題是“她”，“為面包”和“跟他結婚”一起被“的”包裝成焦點。其焦點部分不像是一個名詞性短語，它更接近于形容詞性短語，即斷定話題“她”具有這樣的屬性（李訥等，1998；袁毓林，2003）。⑨因此，這種方式雖然可以用，但在某種程度上扭曲了突出論元焦點的本意，所以，方法C似乎也可以這樣用，如“她跟他結婚是為面包的”，但很別扭，因為既然明確指出了話題所指就是“這一個”論元，就沒有必要指出它具有某種屬性。

其實，西方學者研究系詞句和強調句，特別注意區分兩類關系，一是等同關系（identification relation），一是類屬關系（classification relation）（包括類別與屬性）。從某種角度看，強調句也就是一種系詞句⑩，即可用系詞把中性結構進行兩分，話題與焦點要么是等同關系，要么是類屬關系。因為焦點結構具有跨語言的特征，這就是為何強調句有A、B、C、A'、B'這些變化，但都可以歸結為等同關系（A、B、C）和類屬關系（A'、B'）。

這樣看來，在中性句的信息包裝中，最后兩分出來的話題與焦點的關系可能有兩種，一種是等同關系，一種是類屬關系，單獨把論元作為焦點予以標記的是等同關系，論元被容納在謂語里面的，就構成類屬關系。所以，“是為”句是等同關系句，“為……的”句是類屬關系句。不過，語言的形式是可以根據功能需要進一步調整的，因此，如果語境要維持A'式的切分，同時又特別需要表達等同關系，除在韻律上強化焦點成分外，句法上也有辦法，例如可以前移包裝焦點的“的”，“前移”的說法首先由杉村博文（1999）提出，其實可稱為一種“閃避”。

A'：類屬關系：她為面包跟他結婚的。

A''：等同關系：她為面包跟他結的婚。

“的”“閃避”后，A''在類屬焦點中凸顯出等同焦點（論元焦點）“為面包”，這與A'的普通類屬焦點表達形成對照。趙元任（2002）、太田辰夫（1987）等認為這類句子是“不合邏輯”的，因為“她”不可能是“婚”，顯然這忽視了強調句的結構雙重性，即這類句子的焦點（實際的謂語）是重讀的被強調的成分，而不是線性的“的”后的成分；實際的主語（話題）是剔除了焦點的中性結構，所以它們并不是不合邏輯的句子。

四、目的賓語強調與“為的是”的生成

以上討論了強調目的狀語的幾種方式及兩種話題焦點關系，這就為解釋“為的是”的生成提供了最重要的理論前提。另一個前提是普適的經濟原則（economical principle），即只要不導致理解發生困難，語言形式就有簡化的傾向，聽說雙方共知的信息傾向于被省略，因此“她是為面包跟他結婚的”這個完整的信息結構就可能說為“她是為面包的”。這時的話題“她”實際上隱含了復雜的話題，包括“行為”，這也有點像領格提升現象，如語義上是“他的眼睛瞎了”，但可以說為“他瞎了”，因為謂語“瞎了”自然指的是眼睛。領格提升的結果（也是動因）是更貼實際的、更與上下文相關的東西充當了話題（主語）；同理，“她跟他結婚”也是“她”的行為之一，在聽說雙方都知道“她跟他結婚”是話題的情況下，“她”便作為一個更便于操作的、也許更是上下文相關的話題。這樣，B類句就會形成“她（是）為面包（……）的”這樣的形式，此時“為”字介賓短語真正成了焦點部分的主體（這個主體也使話題隱含了“行為性”），當然“為”字介賓結構能夠充當這個主體，部分因為它還具有一定的動詞性。這個“從省”的信息結構自然是表類屬性的，為了準確表達等同關系，如上所析，“的”閃避到“動賓”之間來規避話題和焦點間的類屬關系理解，于是形成了“她（是）為的面包”，因為“面包”正是核心焦點之所在，是論元（“為面包”是行為的目的論元）中的論元（“為”的論元），所以用“是”直接予以標記，就形成了“她為的是面包”這樣的結構。

因此，“為的是”結構的生成與對中性結構的包裝（“的”包裝類屬性焦點）、話題的精簡、由類屬性到等同性的轉換（“的”閃避）、“是”直接標記核心焦點等因素直接相關，正是這一系列句法操作，最后生成了一個能夠直指行為核心目的的結構。其他包裝手段，包括“是為（了）”，在“深度”和句法顯明性上都不如“為的是”，后者是強調性直達核心焦點的結構，具有特殊的表達效果。

五、“為的是”句的結構特征

或許有人問，既然“是”可以標記在核心焦點“為”的賓語上，為何它不直接標記，而要繞“的”這一個彎，增加許多包裝的程序。如：

* 她為是面包跟她結婚。 * 她跟他結婚為是面包。

這些句子是不合語法的，黃正德（1989）、徐杰（2001）、方梅（1995）指出了這個現象，徐杰（2001）對此進行了解釋。徐文把這種“是”看作純粹的焦點標記，它不能直接標記動詞的賓語是因為碰巧它還是個動詞，必須遵循動詞的規則行事，意即兩個動詞不能同時帶一個賓語。根據徐文，存在兩個“是”，一個是焦點標記“是”，一個是判斷系詞“是”，二者又都屬于動詞。說焦點標記“是”是動詞，但又不是系詞，也就是說存在一個是動詞但又不是系詞的焦點標記“是”，這樣，這種“是”的動詞性源于何處難以解釋，因為一般認為判斷詞“是”是一個動詞，所以如果說焦點標記“是”同時也是系詞“是”，或者說它還有系詞性，也許更為合理。據此，焦點標記“是”和系詞“是”是同一個詞用于不同結構的變體。簡略地說，如果系詞“是”是動詞，那么焦點標記“是”也是動詞，它在焦點結構里的作用與系詞一樣，都能夠將一個東西聯系到另一個東西上，在焦點結構里就是將焦點聯接到話題上，盡管有時二者關系明朗并不需要它來聯接。

所以，焦點標記“是”不能直接標記動詞或介詞的賓語，不是因為它是動詞，而是因為“是”必須用在一個已然兩分的結構里。例如：

她為面包——她為的面包：她/為的面包——她 是 為的面包

她為的/面包——她為的 是 面包

也就是說，一個渾然的結構，只有把它進行兩分后才能用“是”進行聯接，而一般的動賓結構，由于其內部關系緊密，一般被當作一個整體，這時是不能用“是”強行介入的，必須予以分解后，才能用“是”，指明所說的正是賓語（焦點），但也可以不用“是”。例如：

為面包——* 為是面包——為的（東西）是 面包——她/為的面包

去上海——* 去是上海——去的（地方）是 上海——他/去的上海

根據以上分析，一個中性結構在進行強調性包裝時有兩種兩分，一是分出來的兩部分具有等同關系，如“她為的”和“面包”，這時可以在“的”后補出一個泛義名詞，如“人”“物”或“東西”，這時要靠“是”來聯接話題與焦點，如“她為的東西是面包”，可簡化為“她為的是面包”；一是分出來的兩部分具有類屬關系，如“她是為面包的”，它可以進一步調整為等同關系，如“她是為的面包”。第一種方式自然可以生成“為的是”結構，第二種方式也可以生成它，如“她呀，為的是面包”，但這個句子與“她是為的面包”結構是一致的，都是源于類屬關系的變化。

這樣看來，“為的是”結構的生成似乎有兩種途徑，其實它們具有內在的統一性，即都是對中性結構進行信息切分后再對核心焦點予以明確標記而產生的。

以上討論的是為何“是”不能直接標記在中性結構的核心焦點（介詞賓語）上，原因是它只能用在一個兩分結構上。這實際上只是從“是”的角度看，但分析的結果讓我們看到了“為的是”可能的兩個來源和結構的兩種切分方式。這個問題的另一面是動賓（介賓）結構自身的性質決定了它不能被簡單地兩分，因為它是一個相當緊湊的結構，所以在“她/為面包的”這樣已然的兩分結構里，“是”還是不能介入動賓之間，這與“的”閃避后形成對照。如：

她是為面包的。——* 她為是面包的。

她/是為面包的。她是為的面包。她為的是面包。

也就是說，既然“是”能夠用在兩分結構里，有時也能進入焦點域的內部，但為何不能進入“的”居尾的焦點域的內部。或許有人會說，“她為的是面包”已經是純粹表等同關系的結構，即等同于“她為的東西是面包”，故“是”是一般的判斷系詞。這種說法在有的情況下是成立的，但在“她其實為的是面包”或“她主要為的是面包”這樣的句子里是不成立的，因為我們不能添加為“她主要為的東西是面包”，也就是說“（她）主要為的”根本就不是指稱性結構，該句子的結構仍然可能是“她（話題）主要為的是面包（焦點）”，也就是說，“是”進入了焦點域內部。再如：

伊朗的忍氣吞聲，其實為的是明哲保身。

一切都為的是吸引眼球，以帶來豐厚的廣告效應和經濟回報。

那么，同樣是焦點域，“的”居尾時“是”為何不能介入？對此，我們尚沒有滿意的解釋，這里僅提出一種思路，還需要進一步論證。簡單地說，“的”居尾時，起的是一個類似打包的作用，它可能與一個情態成分（如“不會”）聯系；而“的”閃避后（這時不能有情態成分，否則閃不動），這個控制可能暫時失效，因為其位置無法完全控制整個焦點域。打包時，整個焦點域是一個緊湊的結構，它不會允準“是”的介入；而“的”閃避后，焦點域里的成分得以暫時“松綁”，才能作為個體被進一步焦點化，可以由“是”直接指明，從而由表類屬關系變為表等同關系。

所以，“為的是”結構是對包裝的包裝，第一次包裝形成的結構一般稱作“是……的”結構，其特征是“是”在前，“的”在后，但在第二次包裝后形成的“為的是”這樣的結構里，“的”在“是”的前面了，也就是說，“V的是O”這樣的語序是“是VO的”結構的特殊形式。

這樣，就清楚了“S為的是O”句的結構切分可能有兩種，一種是“S為的/是O”，一種是“S/為的是O”，后者與“S/是為的O”本質上是一致的，但功能略有差異，“為的是”能從句法上更準確地指明目的本身，這也是第一種切分的效果，正是這種鮮明的效果使得它能夠反復被使用，從而可能作為一個穩定的結構（構式）浮現（emerge）出來。

上面說到，“的”閃避的一個好處是類屬性焦點句能暫時變為等同性焦點句，如果賓語是焦點的核心，“是”就可以直接標記在上面。但是如果要求整個動賓結構作為等同性焦點，或者說動詞本身就是焦點的核心，那么“是”就不能標記在賓語上，只能在動詞前，這種句子適合于強調動詞本身，即把動詞或動賓結構作為話題（源結構）的一個論元予以焦點化。下面的例句能很好地說明這一點：

是這樣的：我是租的房，房內有房東的一根網線，……。

“我是租的房”所包裝的中性結構是“我租（了）房”，如要強調“‘租’房”，它可以包裝為“我是‘租’房的”，但這可能被理解為表達類屬性，雖然在原語境中也不是不能說，但語言總是朝著表意明確的方向發展變化的，于是“的”閃避開，說為“我是租的房”后，則只能理解為等同句，即“我的情況是租房”。這個句子不能說為“我租的是房”，因為其核心焦點是“租”，“租”由于“的”的閃避而從“租房的”這個“包”里暫時解放出來；而“她是為的面包”可以說為“她為的是面包”，因為其核心焦點是“面包”，“面包”由于“的”的閃避而被解放出來，這也進一步說明，“為的是”是一個能將行為的核心目的予以最顯性強調的焦點表達式。

六、結語

本文從焦點理論的角度研究現代漢語中一個頗具詞匯化特征的結構“為的是”的特殊功能、形成動因和漸進的構建過程。“為的是”產生的關鍵一環是“的”的閃避，這種現象同樣可以用來解釋漢語學界廣為爭論的問題：“他是昨天進城的”與“他是昨天進的城”到底有何區別與聯系？拿本文的觀點看，前者是類屬性焦點句，后者是等同性焦點句，“的”居尾是更初始的句式，為表達等同性關系，它發生了閃避，于是句子只能理解為等同關系，即理解為“他進城（的時間）是昨天”。因此，那些必須理解為類屬關系的句子，“的”是不能閃避的。如：

類屬關系：他+是·不會進城的——*他是不會進的城

因為我們不能說“他進城是不會”，而只能說“他進城是不會的”，也就是說，這個句子只能表達類屬性“不會的”，“的”只有在句尾，才能與高位的“不會”遙相呼應，如果閃避到動賓之間，就無法與“不會”結合，所以“是不會進的城”不合語法。再如，如果焦點帶了“很”，則“的”不可前移，因為前移后“很”的意義就沒了著落。如：

類屬性焦點：他是很喜歡她的。* 他是很喜歡的她。他是喜歡的她。

注釋：

①英語表目的的結構“in order to/that”的形式似乎也能說明“目的”的這種性質。

②有的學者稱“wide focus”，我們翻譯為“寬焦點”，以便與“窄”焦點對應。

③一般從表意角度將焦點分為對比焦點（contrasitive focus）和自然焦點（natural focus），二者又有不同的名稱，此不贅述。

④根據徐杰（2001），焦點特征可以內化為句法特征，從而進入句法系統，可以在句法層面對之進行操作。我們認為這并不妨礙焦點具有語用特性，事實上新近的形式學派也承認句法結構部分包含了語用結構，因此焦點是跨句法結構和語用結構的概念。

⑤形式學派一般講“預設——焦點”，功能學派則一般講“話題——焦點”，因為一個句子的預設內容可以是多方面的，而焦點所對應的東西往往只有一個，所以本文使用“話題——焦點”這樣的術語。

⑥這也是英語表達論元焦點最常用的手段。

⑦下文會簡要提及這種“是”的本質。

⑧這種“是”是獨立還是后附，不是容易說清楚的，其實邏輯學在討論系詞的類似屬性上也存在爭論。

⑨其實有所屬也就有某特性，這牽涉的“的”的語法化程度與性質

問題，本文不展開討論。

⑩根據石毓智（2005）等，世界上有許多語言都用系詞標記焦點，可見系詞與焦點表達的關系具有跨語言的共性。

“閃避”有暗示某種功能作用，且隱含了落腳的位置就在不遠處，

這些含義是“前移”所沒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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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文彬成都 四川師范大學文學院 6100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