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義補釋

摘 要：古代漢語中，“報”可用于表示在雙方對話交流的語境中針對對方的提問或陳說進行應答，即“回答”之義。但《辭?！贰稘h語大字典》《漢語大詞典》等大型辭書都未收入“回答”這一義項，應予以增補?！掇o源》雖收有“回答”一義，據書證實為“報答”，應予以修正。

關鍵詞：報 回答 補釋

“報”是一個多義詞，大型中文辭書中往往收有它的多個義項。

《辭源》中“報”的義項共八個：①判罪，審判。②告知。③回答，報復。④返回，往復。⑤種因而得果。⑥祭名。⑦私通輩分較高的女性。⑧颶風。

《辭?！分小皥蟆钡牧x項共七個：①處分其罪以上聞也。②告也，白也。③酬答也。④反也。⑤祭也。⑥淫也。⑦同赴，急疾也。

《漢語大字典》中“報（bào）”的義項共十五個：①按律定罪；判決。②報答；報酬。③古祭名。為報答神靈恩賜而舉行的祭祀。④報應。⑤報復。如：報仇；報怨。⑥告知。⑦答復；報告。⑧我國古代用以傳知朝政的文書抄本和政治情報。由漢代始用。⑨定期的新聞出版物。⑩用文字報導消息或發表意見的某些東西。指電報。返回。再；重復。合；重合。舊時指悖亂倫常的性行為。

《漢語大詞典》中“報（bào）”的義項共十六個：①根據犯罪者罪行的輕重大小，依法判處相應的刑罰。②符合。③反復；往復。④祭祀。⑤回贈，回報。⑥報效；報答。⑦報復。⑧猶言報應；果報。⑨復命。奉命辦事完畢，回來報告。⑩泛稱報告；告知。指小輩通于比其輩分高的人。后視為亂倫。復信。泛指書信。特指皇帝對臣下所上條陳、奏章等的批復。指傳達某種消息的書面通知單。報紙。

“報”的本義是“處分其罪以上聞也”，由此引申指“告知”“報告”，再由此引申指對別人施加于自己的言行的回應：表示對別人針對自己的善惡行為的回報時，義為“報答”“回贈”“回報”“報效”或“報復”；表示對對方針對自己的言語的回應時，義為“批復”（皇帝對臣下所上條陳、奏章等）”“答復”（對來使、來詢）、“復信”（對來書）。實際上，“報”還可用于雙方對話交流的語境中針對對方的提問或陳說進行應答，即“回答”之義。從以上所引辭書釋義看，《辭?！贰稘h語大字典》和《漢語大詞典》等辭書均未收入“回答”這一義項?！掇o源》雖列出了“回答”這一義項，卻與其后書證并不相符?！掇o源》在第三個義項“回答，報復”后列舉了兩個例子。一是《詩·衛風·木瓜》中的“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贝死械摹皥蟆憋@然是“回報”“報答”之義。第二例為《史記·范睢傳》中的“一飯之德必償，睚眥之怨必報?！逼渲械摹皥蟆睉恰皥髲汀敝x。兩例中的“報”均不能解釋為對問題的“回答”，此處的“回答”實際上是“報答”。

由文獻資料中的用例可知：自漢時起，“報”就可用在當面對話的語境中表示應答，即“回答”之義。例如：

（1）明年，匈奴單于來朝，宴見，群臣在前。單于怪賢年少，以問譯，上令譯報曰：“大司馬年少，以大賢居位。”（《漢書·佞幸傳·董賢》）

（2）火鬘語護喜曰：“我從迦葉佛，聞菩薩行三惡緣對，不復樂在家，我欲從此還至佛所，求為比丘。”護喜報曰：“善哉，善哉，火鬘得思惟力耶，便可時還。所以然者，佛世難值故也?！保ê鬂h康孟詳譯《興起行經》卷下）

（3）迦葉見佛來，起迎贊言：“大道人善來相見。自安隱乎？”佛報曰：“無病最利，知足最富，有信最友，無為最安。”（西晉竺法護譯《普曜經》卷八）

（4）兒語母曰：“速放我去。若違我情，當取母殺?！蹦笀髢貉裕骸皩幦∥覛?，不忍見汝為他所害?！保ㄒη伢梅鹉钭g《出曜經》卷四）

（5）慶則又遣稱臣，沙缽略謂其屬曰：“何名為臣？”報曰：“隋國稱臣，猶此稱奴耳。”（《隋書#8226;北狄傳#8226;突厥》）

（6）爾時滿財見須摩提女端正，見已問邠邸曰：“此是誰家女？”邠邸報曰：“是我所生?！睗M財曰：“我有小息，未有匹偶?？蛇m貧家不？”時邠邸報曰：“事不宜爾?！保ㄌ频朗雷斗ㄔ分榱帧肪砦逦澹?/p>

（7）爾時迦葉在于窟中問：“是何人敲我此戶？”答言：“是佛侍者比丘阿難。”迦葉語曰：“汝漏未盡，不得入來?！卑㈦y答言：“我已證無漏。”迦葉報言：“汝既證無漏，可現神變以遣眾疑。”（《祖堂集》卷一）

（8）陳朝嘗令人聘隋，不知其使機辯深淺，乃密令侯白變形貌，著故弊衣，為賤人供承?？椭^是微賤，甚輕之，乃傍臥放氣與之言，白心頗不平。問白曰：“汝國馬價貴賤？”報云：“馬有數等，貴賤不同：若從伎倆，筋腳好，形容不惡，堪得乘騎者，值二十千已上；若形容粗壯，雖無伎倆，堪馱物，值四五千已上；若彌尾燥蹄，絕無伎倆，傍臥放氣，一錢不值?！笔拐叽篌@，問其姓名，知是侯白，方始愧謝。（《太平廣記》卷二五三引《啟顏錄》）

（9）帝語徐階曰：“自藍道行下獄，遂百孽擾宮。今大順來，可復用乎？”對曰：“扶乩之術，惟中外交通，間有驗者，否則茫然不知。今宮孽已久，似非道行所致。且用此輩，孽未必消。小人無賴，宜治以法?！钡畚?，報曰：“田玉無狀，去冬代廷玉進水銀藥，遂詐傳密旨，征取大順，不治無以儆將來。”（《明史·佞幸傳·田玉》）

以上各例中的“報”都用在面對面交流的語境中，而不是單方面陳說以讓別人知道，都不能解釋為“報告”“告知”“復命”等；也不是君王針對臣子所上書疏、奏章等進行回應，不能解釋為“批復”；也不是就對方所遣來使的詢問或請求等做出回應，不能解釋為“答復”；也不是針對來信的詢問或請求等進行回復，不能解釋為“復信”。上列各例中的“報”都用在雙方對話的語境中表示對對方的言談做出回應：或者針對對方的提問做出解釋、給出答案，如例（1）、例（3）、例（5）、例（6）、例（8）；或者針對對方的陳說做出回應、表示看法，如例（2）、例（4）、例（7）、例（9）。這些例句中的“報”都可以解釋為“回答”，實際上都相當于“答”。

古代漢語中常用“對”和“答”表示“回答”。“對”“一般只用于對上回答，對下回答則不用‘對’”；而“答”則無此限制，對上、對下和對平級、平輩的回答均可使用“答”?！皥蟆钡挠梅▌t與“答”同。“報”可用于下答上、晚輩答長輩，如例（1）記敘“譯（翻譯人員）”回答“單于”的詢問，例（5）記敘“屬”回答“沙缽略”的問話，例（8）記敘裝扮成“賤人”的侯白回答陳朝使者“客”之問，文中都用了“報”?！皥蟆币部捎糜谏洗鹣隆㈤L輩答晚輩，如例（3）記敘“佛”回答弟子“迦葉”的問話，例（4）記敘“母”回應“兒”的請求，例（9）記敘“帝”對“徐階”的回話表示看法，文中也都用了“報”?！皥蟆边€可用于平級、平輩之間的問答，如例（2）記敘兩童子“護喜”與“火鬘”的對話，例（5）記敘商討兒女親事的“邠邸”與“滿財”的對話，例（6）記敘佛弟子“迦葉”與“阿難”的對話，文中也都用了“報”表示“回答”。

實際上，文獻中也不乏“報”與“答”并用表示“回答”的例證。例如：

（10）后因使，至一驛廳上，暫時偃息。于時夢見一青衣婦女，急來乞命。文若驚寤，即喚驛長問曰：“汝為吾欲殺生不？”驛長答云：“實為公欲殺一小羊?！蔽娜魣笤疲骸叭昙狈艆s，吾與價直?！壁H取放之。（《太平廣記》卷三八一引《冥報記》）

（11）后因公事至驛，忽夢一青衣女子求哀，試問驛吏曰：“有何物食？”報云：“見備一羊，甚肥嫩?！痹懼?，云：“青牸也?！蔽娜粼唬骸拔也怀匀狻！彼熠H放之。（《太平廣記》卷一○二引《報應記》）

（12）昔孔子游行，見一老人在路，吟歌而行，孔子問曰：“臉有饑色，有何樂哉？”老人答曰：“吾眾事已畢，何不樂乎？”孔子曰：“何名眾事畢也？”老人報曰：“黃金已藏，五馬與絆，滯貨已盡，是以畢也?！保ā抖鼗妥兾募聲肪戆耍?/p>

例（10）、例（11）所記為同一事，所引則出自兩文，敘述驛站官員回答“（趙）文若”的問話，一篇用“答”，一篇用“報”；例（12）中記敘“老人”回答“孔子”的問話，既用“答”也用“報”。可見，“報”與“答”同，可表示“回答”之義。

在漢譯佛經中，“報”與“答”并用表示“回答”尤為常見，各個時期的譯經都有不少例證。例如：

（13）于是王與群臣出詣道士，遙見太子光相殊妙，便問太子：“是何神乎？”太子答言：“吾非神也?！薄叭舴巧裾撸瑥暮螄鴣恚亢嗡兆?？”太子報言：“吾出香山之東、雪山之北，國名迦維。父名白凈，母名摩耶?！逼可硢栄裕骸皩⒎窍み_乎？”答言：“是也。”驚起禮足。（后漢竺大力共康孟詳譯《修行本起經》卷下）

（14）菩薩問曰：“仁惠獲殃，受施者如之乎？”釋曰：“受惠者命終升天?！逼兴_報曰：“吾之拯濟，唯為眾生，假如子云，誠吾愿矣。慈惠受罪，吾必為之，危己濟眾，菩薩上志也?！贬屧唬骸盃柡沃驹干兴垢咝校俊贝鹪唬骸拔嵊蠓疬獫娚畹媚噤?，不復生死?！保ㄈ龂鴧强瞪畷g《六度集經》卷一）

（15）賢者阿難承佛威神，問文殊師利曰：“何故世尊默而不言？”文殊師利報曰：“最于后末五濁世時，人法如是，不信深經，佛故默然。”阿難又問：“頗有信者，悉不信篤乎？”答曰：“信者少耳?！保ㄎ鲿x竺法護譯《阿惟越致遮經》卷中）

（16）時值彼國童女節會戲笑之日，蓮華色所生女著好服飾亦在其中。此女端正，長者見之即系念在心，便問傍人：“此是誰女？”報言：“此某甲女?！睆蛦枺骸白『翁?？”答言：“在某處。”復問：“在何街巷？”答言：“在某街巷?！遍L者復問：“其家門戶何向？”答：“向某處。”即往其家問其父言：“此是汝女耶？”答曰：“是我女。”復問：“能嫁與我不？”報曰：“可爾?！遍L者問：“索幾許物耶？”其父報言：“與我百千兩金即便與之?！保ㄒη胤鹜右嶙g《曇無德律》卷六）

（17）時天帝釋即便顧命主食天子言：“上意，汝能為此億數菩薩及此欲界諸天大眾堪能食者辦上味膳不？”時主食天報言：“如是，如是。我悉能為七十二億那由他眾設諸妙食?！钡坩寙栄裕骸昂螘r當辦？”答言：“天王，一彈指間謹當畢備?！保ㄋ尻^那崛多譯《大法炬陀羅尼經》卷一一）

（18）爾時善思復問最勝：“天王受記，為何所得？”最勝答言：“我雖受記，而無所得。”善思復言：“無所得者，不得何法？”最勝報言：“無所得者，謂不得我，不得有情，乃至不得知者見者，不得諸蘊及諸界處。若善非善，若雜染若清凈，若有漏若無漏，若世間若出世間，若有為若無為，若生死若涅槃。于如是等皆無所得。”（唐玄奘譯《大般若波羅蜜多經》卷五七一）

例（13）記敘“太子”回答“瓶沙王”的問話，例（14）記敘“菩薩”回答“（天帝）釋”的問話，例（15）記敘“文殊師利”回答“阿難”的問話，例（16）記敘“傍人”回答“長者”的問話以及“（蓮花色女之）父”回答“長者”的問話，例（17）記敘“主食天子”回答“天帝釋”的問話，例（18）記敘“最勝”回答“善思”的問話，都既用“答”也用“報”?？梢姟皥蟆迸c“答”同用表示“回答”這種用法在漢譯佛經中十分普遍。

綜上所述，中土文獻和漢譯佛經的用例均顯示，“報”在雙方對話的語境中用同“答”，即對對方的提問或陳說進行“回答”，可用于對上回答，也可用于對下回答，還可用于對平級、平輩回答。《辭?！贰稘h語大字典》《漢語大詞典》等大型辭書卻未收入“回答”這一義項，應加以增補?！掇o源》中雖列有“回答”一義，但與其后書證不符，應據書證改為“報答”，并另增補“回答”這一義項。

參考文獻：

[1]王力.古代漢語（第二冊）[M].北京：中華書局，1981.

（唐晉先四川綿陽 西南科技大學文學與藝術學院621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