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泳工夫興味長

朱熹《論讀書詩》中道：“讀書切忌在慌忙，涵泳工夫興味長。未曉不妨權放過，切身須要細思量。”所謂“涵泳工夫興味長”，即咀嚼回味，慢慢地品味詩的悠長韻味。詩歌語言大都含蓄雋永，用字內涵豐美，要對詩歌字斟句酌，反復玩味，才能悟出其中的意趣。因此涵泳是鑒賞詩歌的基礎。由于詩歌的跳躍性強，藝術空間大，讀者必須抓住意象，通過聯想、想象去創造形象（意境），因此詩歌的教學與敘述類作品不同，主要是通過反復涵泳去體會作品中流露的情感，領悟作品所抒寫的人生，切忌逐句分析講解。只有通過涵泳這一步驟，學生才能真正進入詩歌的意境。在具體操作的時候，可采用如下方法。

一、在誦讀中涵泳

于漪老師曾強調：“要反復誦讀，把無聲的文字變成有聲的語言，讀出感情，讀出氣勢，如出自己之口，如出自己之心。”學生熟讀成誦的過程，實際上是一個涵泳的過程。一般說來，通過作者的文學語言，讀者是不難體察到作者的情感的。如杜甫的《旅夜抒懷》，煉字傳情，給人強烈的感受，并且用不尋常的語言和修辭手法，創造出新鮮易感的意境。該詩首聯“細草微風岸，危檣獨夜舟”， 渲染出一片凄涼的景象：纖纖芳草，微風吹拂的江岸，高高的桅桿，孤獨的小舟，夜幕之下怎一個“愁”字了得！舉頭望去，“星垂平野闊，月涌大江流”，是一番星月交輝的疏淡景致，“垂”“涌”兩字的運用，分別巧妙地連接了星、野和江、月，借“涌”字抒發了作者在凄清的羈旅之夜涌動的思緒，百感交集，多少心事，欲訴無門。至此，作者以濃墨重彩的一筆“名豈文章著，官應老病休”來抒寫心事：報國之志難以實現，以舞文弄墨而揚名實在非我所愿——詩人慘淡的心情表露無遺。尾聯“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打了一個比方，描繪自己的失落之情：到處漂泊像天地間的一只鷗鳥。這首詩是感嘆身世之作，前一層對旅夜風景的描寫，其實是寓情于景，為下文抒懷作鋪墊，應當讀得緩慢一些，盡量讀出此中情味。后一層直抒胸臆，“名豈”二句中上句為賓，下句為主——詩人后半生漂泊四方，居無定所，正因“休官”之故，要讀出壓抑感；最后兩句形象地概括了詩人后半生的生活，要緩緩讀出，有自傷漂泊之感。這樣在誦讀中體味語氣，在涵泳中豐富認識，就能在簡約的文字中讀出豐富的內涵，這遠比教師對詩歌作肢解式的繁瑣串講和點評要完整、優美和個性化。在此基礎上，教師只需輔以精妙的“點睛”，就既能加深學生對文句的理解，又能加快學生背誦的速度，古詩文的學習過程也就成為一個充滿情趣的審美過程。而學生將這些不朽名篇熟讀成誦，把自己的喜怒哀樂融進文本，與主人公產生共

鳴時，這些獨特的心靈感受也必能在他們的生命中保持綿長的記憶，隨著年齡和閱歷的增長而得到更豐富和深刻的拓展。

二、結合聯想和想象去涵泳

葉圣陶先生在《文藝作品的鑒賞》一文中，對王維的“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作過示范性的欣賞：“在想象中睜開眼睛來，看這十個字所構成的一幅圖畫。這幅圖畫簡單得很，景物只選四樣：大漠、長河、孤煙、落日，傳出北方曠遠荒涼的印象。給‘孤煙’加上個‘直’，見得沒有一絲風，當然也沒有風聲，于是更來了一個靜寂的印象。給‘落日’加上個‘圓’字，并不是說唯有‘落日’才‘圓’，而是說‘落日’不聲不響地襯托在‘長河’背后，這又是多么靜寂的境界啊！一個‘直’一個‘圓’，在圖畫方面說起來，都是簡單的線條，和那曠遠荒涼的大漠、長河、孤煙、落日正相配合，構成通體的一致。”可見，詩歌思維跳躍性的特點所留下的想象空間，只有在讀者的涵泳中，通過聯想和想象，才能串聯成一個完美的意象。

三、從詩歌的章法入手涵泳

杜甫的《登岳陽樓》，先敘登樓，后寫洞庭景觀，一起一承，章法分明。起句以“昔聞”與“今上”對應，頗有深意。昔日詩人正年輕，正值開元盛世，處處歌舞升平，彼時詩人既然已經聽聞洞庭之名，心中亦定有向往之意，可惜的是當年未能到此一游；如今山河破碎，而詩人也已到暮年，歷盡坎坷，窮愁潦倒，此時才有幸登樓，怎能不百感交集？然而詩人只敘事，不說情，而把情留給讀者自己去涵泳品味。接著就勾勒出一幅氣象萬千的畫面：“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日月星辰行走江湖是詩人心中的畫面，僅憑肉眼是看不到的，它使人聯想到曹操《觀滄海》的名句：“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里。”當然，杜甫此刻的心境跟曹操有天壤之別。所以，接下來的一層先說個人景況，后說國事的艱難，令人擔憂：“親朋無一字，老病有孤舟”，一轉一合，其境況顯而易見。但杜甫不愧為詩圣，他不會停留在個人的痛苦之上，而是以國事為念：“戎馬關山北，憑軒涕泗流”，當他站在岳陽樓上遠眺，想到的是吐蕃犯邊、國勢危亡的情況，禁不住潸然淚下。這個抒情的結尾將詩的思想內容提升到了一個新的高度，而“憑軒”二字又巧妙地照應了第二句“今上岳陽樓”，以此結束全詩恰到好處。從這首詩起承轉合的章法入手去涵泳，詩人的愁腸百結、沉郁頓挫必然帶給我們感動甚至震撼。

四、抓住詩眼(關鍵詞) 涵泳

如李白《春夜洛城聞笛》中“誰家玉笛暗飛聲，散入東風滿洛城”一句，一個“暗”字，點出了笛聲的悠遠輕細、飄緲隱約，扣住“夜”字，顯示出此時喧嘩了一日的都市中各種喧囂都已平靜下來；正因夜靜，才聽到了暗中飄緲而來的笛聲，又因其飄緲，所以不知發自何處，演奏者只管吹奏，卻把無限的離愁別緒灑向了城中，灑向了夜空。在這萬籟俱寂的春夜里，如絲的笛音散入春風，隨風飄進整個洛陽城里無數沒有睡著或者睡不著的人的耳朵里。靜心一聽，原來吹奏的是凄清婉轉、思鄉懷家的《折楊柳》。而詩人此時正為追求理想而遠離家鄉，聽到這懷鄉之曲，不免情動，與那不知是誰的吹笛人“暗中”產生了共鳴，這不期而至的《折楊柳》，不知又在“暗中”撥動了多少像作者一樣的游子的心弦，使得他們再也不能安眠。對一個“暗”字的品味涵泳，也使讀者仿佛與當時當事的詩人心神相通。

五、通過涵泳而達到鑒賞的高度

字斟句酌，披文入情，這是鑒賞和評論文學意境的基礎。從教學的實際來看，這也是必須加以強調的重要環節。古人鑒賞文學作品，也都特別注重對文學語言的斟酌和體味，如陶淵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歷來為人們所贊賞，蘇東坡贊嘆其“境與意合”，是因為從中可以體悟到陶公厭棄官場，忘情于田園，陶然于閑適的心境。可見，讀者只有通過涵泳品味出詩歌的意境，才能根據自己的文學積累和生活體驗對每首詩歌的思想感情和藝術特點進行評價。

僅僅能夠人云亦云不算得是真正的鑒賞。正所謂“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詩歌的解讀同樣有著多元性的存在，同樣需要創造性的鑒賞。古人也說過“詩無達詁”。例如，對李白《峨眉山月歌》的次句“影入平羌江水流”的理解，有人解說為月影倒映在平羌江中，江水在月色下靜靜流淌，認為寫的是秋夜月映清江的美景。但也有人認為 “入”和“流”兩個動詞構成連動式謂語，意即月影映入江水，又隨江水流去。生活常識告訴我們：人在岸邊看水中月影，月影是不會隨江水流去的，只有觀者順流而下，才能看到月影隨著江水流的妙景，所以這句明寫月映清江的美景，暗點了秋夜行船之事，意境可謂空靈美妙。可見，詩歌的閱讀同樣離不開讀者的獨特藝術感受和個性化審美，這也是文學教育的一個原則。而這個原則的實踐，又離不開涵泳的過程。

總之，由于詩歌語言的含蓄雋永、內涵豐美，由于詩歌內容的跳躍性強、藝術空間大，決定了我們要對詩歌反復誦讀、反復玩味，字斟句酌，抓住意象，通過聯想和想象去創造形象（意境），才能悟出其中的意趣，因此涵泳是鑒賞詩歌的基礎。只有通過反復涵泳去體會作品流露的情感，領悟作品抒寫的人生，學生才能真正進入詩歌的意境，真正讀懂詩歌，領略到個中真味。“腹有詩書氣自華”，這一切將內化為他們氣質、才華的一部分，讓他們受用無窮。

（責任編輯 韋 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