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符號學作為一門新興的學科已經漸漸滲透到文化、藝術、美學等諸多相關領域,本文試圖把符號學的方法論意義引入文學領域,著重探討符號學在具體詩文本分析中的角色,基于符號的能指與所指關系,言語行為理論,即文學符號的所指,以及符號的類型觀點,來分析獨具特色的具體詩。
關鍵詞: 符號學 具體詩 能指與所指 言語行為理論
進入主題之前,先來看一個德語文本:
1944 1945
krieg krieg
krieg krieg
krieg krieg
krieg krieg
krieg mai
krieg
krieg
krieg
krieg
krieg
krieg
krieg
(注: Krieg 意為 戰爭; Mai 意為 五月)
粗略看過文本以后的第一印象是——單調,整個作品僅包含兩組數字和兩個不斷重復的單詞,讓我想起原始人類的結繩記事,每個單詞代表著每次事件,作品中的每個文字符號儼然一個個繩結,揭示出一件件相同或不同的事件。如果說每個繩結是一個符號,那么整條繩子串起來的文本就是一個符號集合,一個符號系統。該文本是德語作家Ernst Jandl的一首詩,但又有別于其他一般的詩歌,正因為如此,我們便不能簡單地照搬分析一般詩歌的方法來分析它,那么我們就試圖從文本的符號著手,用符號學的觀點來嘗試著賞析。
符號學作為一門新學科,出現時間不久,也就將近幾十年的事,而符號的存在,以及人類與符號的接觸卻由來已久,倉頡造字正是希求借助一種標志(符號)來交流和傳遞信息,在西方,把各種病癥看作符號的古希臘名醫希波克拉底也早已被公認為“符號學之父”。而到了上個世紀末,這門新學科已經橫向延伸到各個領域,在文學、藝術、美學、文化、民俗學等諸多領域都可以找到符號學的足跡,然而符號學究竟是一門怎樣的學問,而使得自己似乎是無孔不入,無處不在呢?符號學家們也是莫衷一是,甚至沒有一個得到公認的符號學定義。在這里我暫且引用哈特曼的定義:“符號學是系統地研究語言符號的非語言符號的學問。”①因為我想在這里強調的是符號學的方法論意義,即符號學研究是作為研究其他相關學科的方法和手段,順此,它作為一門獨立學科才能滲透到語言學、文學、藝術、心理學等研究領域當中去,找到自己的立足點。
一、文學創作的符號性
我們先從大處著眼,看看文學與符號學的關系。文學創作是作者借助于語言文字符號來言語,那么我們可以這么來理解,與其說作者是在創作文學作品,倒不如說是作者在玩弄文字游戲,最終構建一個能傳情達意的符號體系。根據索緒爾的符號觀:“每個符號系統都有一套規則,稱為符號系統的信碼,使用信碼來處理信息,稱作編碼,使用信碼來解釋符號,就是解碼。”從文學的角度看,也就是我們常說的作者賦義,即編碼,文本傳義和讀者解義,即解碼。這樣我們讀者的任務便是分析和解讀文學符號,尋求文學符號系統中的那套規則——信碼,進一步來理解索緒爾符號觀“能指”②的作用。
俄國形式主義者雅各布森說,詩學研究的主要對象是語言藝術與其他藝術及其他語言行為之間的特殊關系③。他把詩歌和文學創作看做是言語行為之意,文學創作者在創作中把語言文字符號轉換成文學符號,并依靠整個符號系統來表達自己的創作意圖,最終以引起讀者感情上的共鳴,這也正好符合奧斯汀的言語行為理論精髓,即言內行為、言外行為和言后行為。言內行為指的是表達性的語言結構和語言各要素,言外行為則是語言要素背后要傳遞的信息,即作者的意圖,言后行為便是讀者在文學作品解碼后的反響,或者從作者的角度而言,是作者期待能收到的讀后效果。因此,對文學創作的解碼可以說是尋求編碼和解碼的相對應,同樣也是言語行為,即文字符號,能收到言內、言外和言后三者相統一的效果。
二、詩歌創作的符號性
詩歌,作為一種特殊的文學樣式,其言語表達——文學符號,從能指作用來看又是區別于一般的文學樣式的,它通常是以最簡潔卻又最美的語言去傳達最深邃和意猶未盡的意味。正所謂言有盡而意無窮,原因何在?也正是因為它“言內行為”的簡潔精練,而使得語符的能指所對應的所指也就不止一個,這就要求讀者在解碼過程中,體味到在符合其中潛在信碼條件下,與能指所對應的一切所指。正如任裕海在其文章④中所提到的:“詩歌語言的符號學特性還表現在,在語符內部的能指和所指之間存在著一種非對稱的關系,詩歌語言將普通語言的‘冗余性’減至最低限度,即在盡量減少那些僅僅是便于交流進行而非真正傳達信息語符的同時,最大限度地產生信息,在這一點上,沒有任何其他的語言形式能夠同詩歌語言相媲美。”
三、具體詩創作的符號性
如果正如美國新批評派的維姆薩特所言:“詩歌語言是一種‘圖像語’。”那么具體詩則算是“圖像語”中的圖像了。讓我們先對具體詩做一個簡單的了解。具體詩(konkrete Poesie)或稱語言實驗詩(sprachexperimentelle Poesie),是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德語國家語言實驗詩派的代表作品,這種詩體的創作特點是將語言看作是純粹的“物質材料”,將語言還原成文字符號,通過各種幾何和空間組合概念,甚至排版成拼圖狀給讀者以強烈的視覺效果,有些人也把它稱為圖像詩,因為這種詩歌形式原指古時候的一種圖形詩體,“它是在紙上形成某種形狀的實驗性詩歌,從公元前三世紀開始,一些古希臘詩人便著意在他們的詩中以圖像表達或暗示他們要表達的物體的形狀”。⑤我們開篇引用的那首詩便是一個典型例子,然而在這一類詩體當中,除了有像上述例子一樣,由幾個有意義的簡單單詞被多次重復和組合這種結構外,也不乏一些只由多個無意義的字母、音節、數字甚至標點符號凌亂組合后的文本,在這種情況下,我們也只能夠從這些雜亂的沒有意義的符號著手,去尋找它背后的所指,這樣的詩不像其他一般的詩歌,至少能從文學語言和符號的意義上來推敲所指,它只能就字符拼成的幾何形狀或有規律的圖形來想象和尋找一切有可能的所指,在我看來,這也恰恰是借助于符號原理來分析具體詩歌的一個重要緣由。
那么具體詩都包含什么符號呢?我們試圖在關于符號類型的分類當中找找答案。皮爾斯從符號和它的所指關系出發,對符號進行了多種的分類,列出了10種基本的符號分類的三分系統,其中比較重要和廣泛應用的是他的第二組分類法,即圖像符號、標志符號和象征符號。“它們是按照符號和其對象的關系建立的,具體而言,圖像——符號和其對象有共同性質,二者在某方面有相似性,如照片和本人的符號關系;標志——符號與其對象之間有存在性關系,如手指和所指對象之間,風帆和風之間,煙與火之間的關系;象征——符號具有代表該對象的意義,并具有任意性,或二者的關系只按人為規則規定,如天然語言和其他象征標志”。⑥從具體詩的概念中我們不難看出,在這一類詩體中,起重要作用的已經不是一般詩歌中都具備的精練的象征性的文字符號,而是由這些符號構架成的圖像符號。以《1944 1945》為例,給我們深刻印象的不再是不斷重復的兩個文字符號的意思,而是看似兩根不對稱和極不穩定的柱子,也就是一個視覺上的沖擊,并據此來聯想整個作品的所指。然而我們也不能忽視其中文字象征符號本身的所指,即“戰爭”和“五月”,因為這兩個符號在對該文本的理解上起到重要的提示作用,也就是說至少給讀者在解碼時,提供一個聯想的背景和空間,或至少也是讀者聯想尺度的一個限制,畢竟讀者也不能主觀隨意地脫離客體,無端地揣測。由此可見,關于具體詩的分析,我們不妨從圖像符號和文字象征符號來著手考慮。
開篇所引用的文本就十分清楚地體現了兩種符號的結合和各自的存在意圖。只要是了解一點知識背景的讀者,看到1944和1945兩組數字都能毫不猶豫地想象到是兩個連續的年份,結合一點世界知識和“戰爭”一詞,也都不難看出指的是第二次世界大戰這樣一個內容,但是為什么會很突兀地出現一個“五月”呢?而“戰爭”一詞的重復,卻又偏偏成兩列不對稱的排列?看來在了解到這樣一個主要的知識背景的前提下,就要仔細地觀察和分析一下文本所排列出來的圖像符號了。我們看到,在兩個年份的正下面分別是兩列,前面提到過,好似一對極不穩定的柱子,但是只要稍微活動一下“數學細胞”,數一下1944那一列下面的“戰爭”重復次數(12次),就很容易地聯想到與1944年聯系最為緊密的是一年中的12個月份,而這一點小的結論也可以在第二列的分析中得到證明:1945列中比較明顯的一個象征符號是“五月”,而且它剛好是處于該列的第五個位置,因此,回過頭來,毫無疑問,1944列講的就應該是這一年的12個月份中戰火連綿,硝煙不斷,除此之外便別無他物。我們再把目光轉移到1945列中去,會發現這個年份的前四個月中,戰爭的硝煙依舊沒有停止,而直到五月份,“戰爭”一詞的不斷重復才終于告結,因為“五月”這一符號的使用,宣告了戰爭的終結,也為本詩做了一個終結。對于這個層面上的理解,我們也能夠從整個不對稱、不穩定的柱子圖案中略知一二:這樣一個圖案除了給讀者一個視覺沖擊外,還造成了一個心理落差,“戰爭”符號的規律性重復現象怎么突然間中斷?想必是意味著詩中內容的大的轉折,長度不同、穩定性不足的兩根柱子也就預示著倒塌、毀滅或是一種局面的終結。總體看來,在具體詩的這樣一個文本中,任何一個符號,不管是文字象征符號還是圖像符號,都起著牽一發而動全身的重要作用,似乎沒有再能更改的余地,倘若把符號“五月”換作是“停止”或是“和平”,讀者就很難理解到,前面不斷重復的“戰爭”是每個“月份”發生的事件,甚至對1944、1945的理解走向誤區,進而對整個文本的理解造成困難。
四、個案分析時的注意點
首先,具體詩的理解要求讀者豐富的想象力和開闊的思路。瑞典詩人艾文德#8226;法利斯特列姆曾經在自己的一本書中提到具體詩的創作原則,我認為完全可以把其歸結為四個字:出乎意料。具體詩的作者多數是語言學家、數學家,甚至還有建筑師、音樂學家,他們往往用思辨的思維,讓各種符號巧妙地結合,并想方設法去組織成具備“發明創造”性質的圖形圖案,因此這些圖像符號已經是暗藏玄機。所以讀者要在分析過程中善于打開思路,另辟蹊徑,盡量擺脫自己的思維習慣,從各個角度各個方向上去看文本。上面的文本便是一個很好的例子,文字符號怎樣重復,重復了多少次,呈現出怎樣的規律,圖像符號像什么,從左邊看是什么,右邊又是什么,不斷地更換角度,改變視角,甚至能夠善于捕捉瞬間的印象和剎那間的靈感,以此來感受作者賦予文本的微妙之處。
我們再來看詩人烏爾里希斯⑦的一個文本:
roseroseros erose roseroseroseroserose
roseroseroseroserose roseroseroseroserose
roseroseroseroserose roseroseroseroserose
roseroseroseroserose roseroseroseroserose
roseroseroseroserose roseroseroseroserose
roseroseroseroserose eros
這首詩乍一看只是符號“rose”的簡單重復,其實該詩的提醒之筆在于末尾的那個符號,eros 也是一個有意義的符號,意為“愛神”或“性愛”。文本的精妙之處,在于利用了rose 和eros兩個字符在書寫上恰巧是首尾相接,形成形式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畫面,rose一詞所指的是玫瑰所代表的愛情,所以說,整首詩表達的就是愛情和性愛的相互依賴和二者不可或缺之意。
其次,正如任裕海在其文章中所言:“詩歌中語符的能指也往往不只對應一個或幾個能指,而是對應凡適合其象征范圍的眾多所指。詩歌語言的這一符號學特性是日常一般語言所不具備的。”成文的詩歌尚且如此,更何況玩弄文字游戲的具體詩呢?有時對于一個圖像的理解也會出現多種情況,因為不同的讀者,語言知識背景和思維方式或多或少都存在著差異。有人就把《1944-1945》中呈現出來的圖像符號看做是一個人臺歷記事本上的一個個標識,或許主人公在期待著安定日子的到來,可就在次年五月戰爭結束出現轉折的時候,戰爭的傷痛已經把他吞噬,不幸地奪走了他的生命,臺歷上停止了他的筆跡,卻留下了不盡的遺憾。在我看來,圖像符號的這種所指也確是合乎情理的。
綜上所述,具體詩獨有的特征決定了用符號學方法論介入分析的可能性,我希望能嘗試從一個全新的分析視角,為德語具體詩的文本分析尋找一種理論依據,從文字符號和圖像符號的角度全面剖析。另外也不難看出,對具體詩這類文本的分析,不單要有豐富的主觀想象力,而且要具備打開思路的思辨能力和歷史文化背景的知識,同時也不能否認具體詩在能指層面上的主觀性和多樣性。
注釋:
①王銘玉.符號學與語言學.符號語言學:230.
②索緒爾認為符號本身由兩部分組成,即能指和所指,能指是指符號的替代物,所指則是符號要體現的真正意義.
③姜可立.文學言語行為的符號功能.符號語言學.
④外國文學評論,1997,(2):54.
⑤黃源深,周立人.外國文學欣賞與批評:72.
⑥王銘玉,宋堯.符號語言學#8226;導論:21.
⑦黃源深,周立人.外國文學欣賞與批評:73.
參考文獻:
[1]王銘玉,宋堯.符號語言學.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5.
[2]黃源深,周立人.外國文學欣賞與批評.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3.
[3]趙毅衡.符號學——文學論文集.百花文藝出版社,2004.
[4]任裕海.能指與所指詩歌語言的符號學特性處探.外國文學評論,1997,(2).
[5]Jandl,Ernst.Die sch■ne Kunst des Schreibens.3.Auflage.Lutherhand.München,1995.
[6]Fix,Ulla,Poethe,Hannelore:Textlinguistik und Stil-
istik für Einsteiger.Ein Lehr- und Arbeitsbuch.2,korrigierte Aufl.Peter Lang Verlag: Leipzig,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