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陸氏兄弟生活的西晉時代充滿著不安全因素,因而他們產生了畏禍心理,非常珍視生命。在戰亂及統治階級內部權力斗爭中如何保全性命、遠離災禍,成為他們思考的重要命題,面對危機和禍害,他們知禍難卻未能避難,因而最后不能保全。
關鍵詞: 陸機 陸云 畏禍心理 生命觀
一、動亂的社會現實下普遍產生的畏禍心理
西晉國祚短暫,在短短的52年里,外族不斷入侵,內遷的少數民族上層人物如劉淵(字元海,匈奴人)、石勒(羯族)也紛紛造反,造成五胡亂華的“永嘉之亂”。加上惠帝時開始,持續了十六年的“八王之亂”,使備受削弱的西晉王朝搖搖欲墜,懷帝、愍帝甚至被俘虜,懷帝后被漢帝劉聰所殺,愍帝出降,西晉終于滅亡。整個西晉都處在戰亂荒離中。
西晉時雖然有外患,但內憂對士人的影響更為突出,統治階級內部的最高權力之爭(“八王之亂”),讓生存環境相對狹小的西晉士人惶恐不安,一旦站錯了陣營,就可能招致覆亡,恰恰諸王之間的權力更迭速度極快,因此許多名士在統治階級的權力斗爭中淪為工具,成為犧牲品,造成士人們的人生悲劇。
魏晉時代是一個人意識覺醒的時代,也是極為珍惜生命的時代。戰亂、天災、疾病,使西晉士人常慨嘆人生的短促和時不再來。許多人服藥(五石散之類)求仙,以增加生命的長度;有的人縱情享樂,飲酒放誕,以增加生命的密度,都不以禮法為宗。推崇個體生命超過儒家或世俗所認為的殺身成仁等價值觀。這都是對前代壓制人性的反駁,矯枉過正,卻又走向另一個極端。所以,西晉士人常無定主,積極進取以求取功名富貴的同時,更看重生命,正如皇甫謐《玄守論》:“人之所至惜者,命也,道之所必全者,形也;性形所不可犯者,疾病也。”董京言:“萬物皆賤,惟人為貴。”[1]P2427就反映出這種心理。時局動蕩,戰爭不斷才是主流,因戰爭四起,生之艱難,禍之易至,必然激起人們本能的畏禍心理并促使人們更加努力地去保全性命、遠離刑戮。
二、陸氏兄弟對生命的珍視
陸機,字士衡。《晉書·陸機傳》載,武帝末,陸機與弟陸云入洛,太傅楊駿辟為祭酒。惠帝即位,遷太子洗馬、著作郎,歷吳王晏郎中令。遷尚書中兵郎。歷經“八王之亂”,趙王倫輔政,引為相國參軍。太安元年,成都王穎起兵討長沙王乂。假機后將軍、河北大都督。太安二年,孟超誣陷陸機將謀反,遂被司馬穎所害,死于軍中,時年四十三。“二子蔚、夏亦同被害。機既死非其罪,士卒痛之,莫不流涕。是日昏霧晝合,大風折木,平地尺雪,議者以為陸氏之冤”。陸機冤死,只是因為他太留戀世俗功名勛業,同時又處于政治斗爭激烈的時候,因而倍感避禍保身之艱難,在刀尖上過日子,避與不避,都不能全身而退。表現在他的作品中,如《君子行》[1]P656—676:“天道夷且簡,人道險而難。休咎相乘躡,翻覆若波瀾。去疾苦不遠,疑似實生患。近火固宜熱,履冰豈惡寒。掇蜂滅天道,拾塵惑孔顏。逐臣尚何有,棄友焉足嘆。福鐘恒有兆,禍集非無端。天損未易辭,人益猶可歡。朗鑒豈遠假,取之在傾冠。近情苦自信,君子防未然。”說明陸機認識到“人道險而難”“福中恒有兆,禍集非無端”,君子應當防禍患于未然,然而他知禍,卻不能避開災禍,因為“天損未易辭”,上天注定的命運,人無力改變,只能以“君子防未然”自誡自勉。再如《門有車馬客行》:“借問邦族間,惻愴論存亡。親友多零落,舊齒皆凋喪。市朝互遷易,城闕或丘荒。墳壟日月多,松柏郁芒芒。天道信崇替,人生安得長。慷慨惟平生,俯仰獨悲傷。”此詩當與《與弟清河云詩》互讀,文意相屬,表達陸機認識到天命多艱,產生的對生的眷戀之情,對死的憂懼心理。《與弟清河云詩》序曰:“悼心告別,漸歷八載。家邦顛覆,凡厥同生,凋落殆半。收跡之日,感物興哀。”“家邦顛覆,凡厥同生,凋落殆半”的現實,使詩人倍感思親,哀苦之情充溢詩篇:“……昔并垂發,今也將老。銜哀茹戚,契闊充飽。嗟我人斯,胡恤之早。天步多艱,性命難誓。常懼隕斃,孤魂殊裔。存不阜物,沒不增壤。生若朝風,死猶絕景。視彼蜉蝣,方之喬客。眷此黃壚,譬之斃宅。匪身是吝。”與《門有車馬客行》相比,此詩感情更加深沉,無限的悲涼感溢滿全詩,一方面是源于對人生多艱的感觸,“天步多艱,性命難誓。常懼隕斃,孤魂殊裔”。一方面是因為寫的是家書,真實地表達出對弟陸云的濃濃思念,不僅距離遙遠,而且在時間上又有八載多不見面,詩中所傳達的親友凋零之痛大概只有至親體會得最為真切。除此之外,又感嘆生命知短促,功名難成。
陸云,字士龍。《晉書·陸云傳》載陸云與兄陸機在武帝平吳之后,入洛。刺史周浚召為從事,以公府掾為太子舍人,出為浚儀令,拜吳王郎中令。入為尚書郎、中書侍郎,后為清河內史。“穎將討齊王冏,以云為前鋒都督。會冏誅,轉大將軍右司馬。穎晚節政衰,云屢以正言忤旨。孟玖欲用其父為邯鄲令,左長史盧志等并阿意從之,而云固執不許,曰:‘此縣皆公府掾資,豈有黃門父居之邪!’玖深忿怨。張昌為亂,穎上云為使持節、大都督、前鋒將軍以討昌。會伐長沙王,乃止。機之敗也,并收云”。陸云與孟玖、盧志不合,“玖深忿怨”,因而在陸機被害時,也一并被收,孟玖乘機報復,以泄私憤,“孟玖扶穎人,催令殺云”,太安二年,陸云也為成都王穎所害,年四十二。陸云通過《答兄平原詩》,同陸機一樣,表達人生多災多難,生命難長的憂懼,對于祖先綱紀念念不忘,以自己不能承續先公功業而愧疚不已:“……昔我先公,斯綱斯紀。今我末嗣,乃傾乃圮。世業之頹,自予小子。仰愧靈丘,銜憂沒齒。……終銜永負,于其愧而。昔予言曠,泛舟東川。銜憂告辭,揮淚海濱。羲陽趣駕,炎華電征。自我不見,邈哉八齡。悠思迥望,寤言通靈。昔我往矣,辰在東嵎。今我于茲,日薄桑榆。銜艱遘愍,困瘁殷憂。哀矣我世,匪蒙靈休。……恨其永懷,憂心孔艱。天地永久,命也難長。生民忽霍,曷云其常。……昔我先公,邦國攸興。今我家道,綿綿莫承。昔我昆弟,如鸞如龍。今我友生,凋俊墜雄。家哲永徂,世業長終。華堂傾構,廣宅頹墉。高門降衡,修庭樹蓬。感物悲懷,愴矣其傷。……”“恨其永懷,憂心孔艱。天地永久,命也難長。生民忽霍,曷云其常。”天命難測,人命難長,不僅令人憂心,更使人悵恨無已。
亂世風云,驚濤駭浪,不是個人力量所能左右日月旋轉的,陸氏兄弟適逢“八王之亂”,他們的敗亡,是政治斗爭下的流血犧牲而已,處于亂世,生命堪憂,而個人只有無奈而對。然而陸氏周璇于統治階級權力斗爭之中,投身于錯誤的陣營,投奔于不仁之主,掙扎于功名、權力與保全性命之間,精神無比痛苦,祖先的基業、綱紀也是他們精神上的巨大包袱,不敢放下,在歧路之上越走越遠,身死家破,走上不歸之路。
陸氏兄弟雖然早有畏禍心理,也想全身免害,但未能依之而行,即便努力去遵循,在兵荒馬亂、盜賊四起、瘟疫天災頻繁的亂世中依然不能保全自己,這就不全是個人因素,而是時勢所造就的。同時,其悲劇結局也與他們的身份地位有關,“實際上,魏晉名士之‘放達’并沒有達到他們所追求的莊子思想的這樣精神境界,他們多是門閥士族階層人物,門閥士族特殊的政治經濟地位和文化傳統,使他們在精神生活和物質生活上都不可能掙脫與儒家名教、貴族禮俗牢固相連的根系;盡管他們的識解甚為高遠,但精神的負累依然十分沉重,而超脫仍是有限的,最后的結局還是落入世俗禮儀法度的藩籬羈絆之中”[3]P455,陸機和陸云則丟了性命,可見“值世道多虞”,想要全身免害之艱難,即使因畏禍心理而努力避禍,依然不免無辜被殺,使人發出天妒英才的悲嘆和惋惜。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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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崔大華.莊學研究——中國哲學一個觀念淵源的歷史考察[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