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 磊
(天津商業大學 法學院,天津 300134)
《易經》的刑法哲學解讀
崔 磊
(天津商業大學 法學院,天津 300134)
《易經》是儒家群經之首,也是研究我國傳統法律文化的重要典籍。《易經》包含有豐富的法哲學思想,主要是刑事法哲學,具體表現為卜刑、行刑等級、刑事責任能力、嚴懲翻供的刑罰、刑事政策、排除社會危害性、刑事政策及獄訟等。
《易經》;刑法;刑法哲學
《易經》是一部占筮的典籍,幾千年來經歷代學者、大家的整理、注疏、探索、發揮,進入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的學術領域,具有了廣闊的思想內涵,雄踞六經(詩、書、禮、樂、易、春秋)之上、三玄(易、老、莊)之冠、世界三大經典(易經、圣經、吠陀經)之巔,號稱“群經之首”。《易經》是一部百科全書,內容包括政治、經濟、文化、哲學、法學、自然科學等。筆者僅就刑事法哲學在《易經》中的體現進行探微。
在《易經》經傳的文本里,記載著大量諸如“訟”、“獄”、“刑”、“罰”等法律現象,如“不克訟,歸而逋”(《訟》初九三爻辭),“利用刑人,用說桎梏”(《蒙》初六三爻辭),“噬嗑,利用獄”(《噬嗑》彖辭),“鼎折足,覆公餗,其刑渥”(《鼎》九四爻辭),“劓刖,困于赤紱,乃徐有說,利用祭祀”(《困》九五爻辭)等。另外,它還包含“明慎用刑”、“議獄緩死”等法律思想。《易經》對古代法制有著極為深刻的影響,中華法系最杰出的法典《唐律疏議》引用《易經》思想和文字的地方隨處可見,如《名例疏》開篇就說:“夫三才肇位,萬象斯分……《易》曰‘天垂象,圣人則之。’觀雷電而制威刑,睹秋霜而有蕭殺。”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易經》之道貫穿了整部《唐律疏議》。《易經》中的《豫》、《噬嗑》、《賁》、《豐》、《旅》、《中孚》、《蒙》、《坎》、《訟》、《解》、《師》等卦都有有關法律制度和法律思想的記載。這些文字史料和研究信息明確無誤地告訴我們,《易經》與中國古代法律文化有著密切的聯系。因為古代法律文化主要是刑事法律文化,所以《易經》中體現的法哲學思想,主要是刑事法哲學,具體表現為卜刑、行刑等級、刑事責任能力、嚴懲翻供的刑罰、刑事政策、排除社會危害性、刑事政策及獄訟等。
有學者統計,《易經》大部分的卦爻都與吉兇相關,而吉兇是根據《易經》卦象、卦辭爻辭進行演繹、歸納、推理而得出。通常有三種方法:一是根據卦象的象征意義,進行類比推理,對所詢事情的吉兇禍福作出斷定;二是根據相關卦辭爻辭的內容進行類比推理,對所詢事情的吉兇禍福作出斷定;三是將卦象的象征意義和相應卦辭爻辭的內容結合在一起,參驗比照,進行由此及彼的推理,以確定所詢事情的吉兇禍福,而且,大部分的卦爻又以求吉避兇、兇中求吉、逢兇化吉為基本的價值趨向。這恰如有學者所言:“身為上古社會精英的作《易》者們不但有崇高的道德理想和贖世的責任感,同時在《易》書中為鼓勵一般人能避惡行善,而提出吉兇的根據。”[1]203先人們正是在對吉兇利弊的認識、評價和選擇中,表明了自己趨利避害、去兇求吉和化難呈祥的愿望與追求,也表達著自己的價值觀和行為標準。根據這種思想理路,我們判斷,先祖們正是用這一哲理來占卜行為人是否犯罪、是否適用刑罰及適用何種刑罰等。
夏商時候,罰的觀念已經具體化為對人或對人的集團的某種不利的打擊,對人或人的集團的某種不利的對待。而這種不利的對待,我們的古人稱之為“兇”。“刑”也就是“兇”。刑是夏商時期使用最廣泛的一類罰。從甲骨文字所反映的情況看,最晚在商代已經形成了比較穩定的劓、刖、宮等刑罰方法。今人所說的奴隸制五刑,即由墨、劓、刖、宮、辟五類刑罰組成的體系,在商代已形成,荀子就有“刑名從商”之說。刑既然是“兇”,所以商代人在行刑時就要占卜,從而就形成了“卜刑”。甲骨卜辭多有卜到的事例,如:“貞,王聞惟辟。”再如:“茲人井(刑)否?”這一經驗后被《易經》所記載,例如,《易經·萃·九五》的爻辭就體現了卜刑的司法觀念:“萃有位,無咎,匪孚,元永貞悔亡。”“萃有位”,“萃”,借為“瘁”[2]290。高亨注“猶云瘁于位”[2]290,即指官吏“盡瘁國事”[3]290。“匪孚,元永貞悔亡”,“孚”,借為罰[2]290。高亨考證“元”字之疑當有“吉”字。筆者認為“匪孚”句應與前句相連,是指有位者治民不用刑罰乃盡國事之舉,卜問長期休咎自然會是吉祥無悔[4]13。
盡管卜刑與卜遷、卜戰伐等主要是為了預知行動的吉兇,但卜所得的所謂“吉兇”可以影響刑的使用與不使用,也就等于把用刑的決定權交給了提供“吉兇”兆的那個對象,即上天。但筆者認為,卜刑是符合當時的生產力發展水平的,是法官當時斷獄的一種行之有效的方法。
《鼎·九四》記載:“鼎折足,覆公餗,其形渥。”“鼎”是商周時代盛行的炊器。“餗”是鼎內盛放的粥菜。“其形渥”,虞翻作“其型渥”,并云“型渥,大刑也”[3]112。鄭玄作“其刑剭”,云“臣下曠官,失君之美道,當刑之于屋中”。《周禮·司烜氏》鄭注:“剭誅謂所殺不于市,而以遺甸師氏者也。”傾覆王公食鼎的不是奴隸或平民,而是等級低于王公的貴族成員。這些人雖然也要處以死刑,但行刑的方法和地點有別于奴隸和平民。《禮記·文王世子》記有貴族犯死罪“磬于甸人”的史料也可以證明這一點。“磬”象征使人懸縊處死的絞刑,說明貴族處死可留具全尸,不必身首異處。“甸人”、“甸師氏”是掌管司法的官吏,“以遺甸師氏”是指交由甸師秘密處決,不同于對奴隸和平民的“市人共棄之”的公開行刑。從這足可以看出,在當時行刑是要嚴格維護等級特權的,貴族和庶民即使遭受同樣的刑罰,但行刑的方法地點和時間是不一樣的。這也反映了奴隸制社會的刑法哲學觀念是有等級的,而且這種等級是嚴格分明的。
刑事責任能力,即精神正常的人犯罪時要負刑事責任。當然,《易經》不可能像現代的刑法這樣規定,但是,它確有關于確定犯罪人負刑事責任的記載,這可以視為我國刑事責任制度的萌芽。例如,《萃·初六》記載:“有孚不終,乃亂乃萃,若號,一握為笑,勿恤,往無咎。”“有孚不終”,“謂有罰不果行也。”[2]288為什么不判刑呢?原來犯罪人“乃亂于萃,若號,一握為笑。”高亨引《左傳》“疾病則亂”和《論語·鄉黨篇》“唯酒無量不乃亂”兩例說明,“亂”字是為神志昏亂之義[2]288。古時“萃”與瘁通,病也。所以“萃”,也就是“病”。“一握”,按聞一多的解釋,謂同于嗌喔、咿喔,笑聲。合起來用現代刑法解釋,意思就是,犯罪人是不能辨認和控制自己行為的精神病人。整句的意思是:不判罪的原因是犯罪人時哭時笑,是個神志昏亂的精神病人。《周禮·秋官·小司寇》有“三赦”的記載,三種人犯罪可以得到赦免,其中癡呆、病癲稱作“愚蠢”,是有罪可獲赦免的原因之一。
《革·九三》記載:“革言三就有孚。”對此,高亨認為:“似指斷獄定罪而言。”[2]303筆者認為這個觀點較為合理。從《革》卦其他筮辭看,“巳日乃孚”,“有孚改命吉”,“大人虎變未占有孚”均與定罪判刑有關。“革言”謂“有罪者更改其供詞也”[2]303。高亨認為:“《易》之三就,蓋即《書》之三就;《書》之三就,蓋即《國語》之三次也。”[2]303爻辭是說:犯罪者翻異供詞,則根據其罪行的輕重和身份的尊卑分別在野、朝、市加罰。《尚書·呂刑》有云“上下此罪,勿僭亂辭”。“僭”,即差錯。“辭”即犯人的供詞。也就是說,對犯人的供詞要力求與事實相符,不許發生錯誤。犯人每次翻供是非悔罪的表現,并影響到司法公正判案,所以犯罪人必定要受到重罰。
從《易經》中的記載可以看出,我們的先祖們也知道,行刑要有因地制宜的刑事政策,例如《兌·九五》記載:“孚于剝,有厲。”“孚”,借為罰。“剝”,《說文》解釋說:“剝,裂也”。《廣雅·釋詁》解釋說:“剝,離也。”它“引申國破家毀亦謂之剝”[2]333。這就是說,對剛剛歸附的邦國的犯罪行為,如采用重刑政策,必然引發該邦國的民眾怨叛,給社會帶來不安定因素,不利于新政權的鞏固。周初曾采用過“刑新國用輕典”[2]333的刑事政策,也是對《易經》史料的佐證。康叔受封時尚在年幼,周公怕康叔像商末統治者一樣“荒腆于酒”,就做《酒誥》來告誡康叔,要求他對酗酒鬧事者要嚴厲制裁,“群飲”者須“盡執拘以歸于周,予其殺”,但又強調對殷商的遺民酗酒,則“勿庸殺之,姑惟教之”。這種刑事政策對安撫新征服地區的臣民,以加強專制統治,是極為重要的。
《易經》中還記載著正當防衛的刑法思想。例如,《漸·六四》記載:“鴻漸于木,或得其桷,無咎。”這里記載引自駁辭,見于《易經》通行本,其中的“或得其桷”極難理解。馬王堆墳墓出土的帛書《周易》中的《漸·六四》爻辭則為:“鴻漸于木,或直其寇,嗀,無咎。”經易學專家考證,通行本的“得”字是“值”的借字(古音同為之部入聲,音近相通);“桷”是“寇”的借字(同為侯部,音近相通)。因此,“或得其桷”實為“或值其寇”。“古例以直為值,值者當也”(《索隱》),所以,“值”字在此是“遭遇”之意。另外,將兩個版本對勘,通行本脫漏了一個“嗀”字。《說文》講:“嗀,從上擊下也”。這樣,《漸·六四》的這段爻辭的意思就很清楚了,是講“與盜寇相遇,擊之即無咎”[5]。足見在當時,如人身受到侵害而奮起自衛是受到保護的。《巽·上九》記載:“巽再床下,喪其資斧,貞兇。”這實際是批評了不能與犯罪行為作斗爭的怯懦表現[2]331。其大意是:盜賊入室,伏于床下,只能眼看著財物被劫掠一空。占得此卦,自然兇險。
在我國的先秦時代,訴訟統稱獄訟,其中,刑事訴訟稱“獄”,民事訴訟稱“訟”。《易經》中的《噬嗑》卦是集中闡述當時刑事訴訟原則的一卦。噬,咬也;嗑,合也。卦名的意思是口中有硬物,咬之后方能合上,喻指國家有不穩定的因素,只有用刑獄將它除掉,天下方可太平。卦辭為:“噬嗑,亨,利用獄。”亨即享[2]221,意指吃東西時,只有將口中食物咬碎,才能享用。治理國家也像吃東西一樣,只有用刑罰的手段,懲處奸惡,方能使社會安定。《大象傳》解釋卦意時說:“先王以明罰敕法。”“明罰”,意即事先將犯什么科,應定什么罪的罰例規定下來,并明確告喻民眾,令民眾有所規避,不至于犯法受刑。“敕法”,意即將法令公布于眾,要嚴行告誡,使民眾有畏懼,盡可能不觸犯律令,以免受到懲處[6]175。
《易經》中的刑事法哲學思想盡管是零碎的,缺乏系統性,并且還帶有濃厚的鬼神迷信的色彩,但我們從中可以看出,祖先們在處理刑事案件時的一些追求和判斷,它們直到現在還隱隱約約積淀在我國刑事法中。
[1]曾春海.《易》書中的吉兇理論[C]//第四屆海峽兩岸周易學術討論會論文集.臺北:臺北中華易經學會,1999.
[2]高亨.周易古經今注[M].北京:中華書局,1984.
[3]李鏡池.周易通義[M].北京:中華書局,1981.
[4]李蘭芝.周易與卦象[M].天津:南開大學出版社,1990.
[5]于豪亮.帛書周易[J].文物,1984(3).
[6]金景芒,呂紹綱.周易全解[M].長春:吉林大學出版社,1989.
〔責任編輯 葉厚雋〕
A Philosophical Analysis of Criminal Law in Book of Changes
CUI Lei
(Tianjin University of Commerce, Tianjin 300134, China)
As a head of all the Confucianism books, Book of Changes is a major reference for studying Chinese traditional laws. It covers various legal culture and thoughts say criminal law including punishment, different execution, capacity of criminal,retracting confession of penal, criminal policy, justifiable act and criminal action and so on.
Book of Changes; criminal law; philosophy of criminal law
D929
:A
:1006-5261(2011)01-0035-03
2010-08-25
崔磊(1966―),男,河南信陽人,天津商業大學法學院副教授,南開大學哲學系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