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受西方語言學理論,尤其是結構主義的影響,20世紀60年代后期,丁聲樹、呂叔湘、朱德熙等人引進了新的語法單位,如詞素、語素、短語等語法單位。20世紀70年代,朱德熙提出了“詞組本位”,黎錦熙提出了“句本位”。對于詞組或短語能否看作一個語法單位,目前仍有爭論。到90年代末,徐通鏘在《語言論》中正式提出了“字本位”的觀點,這一理論在學術界引起了軒然大波,有支持的,也有反對的,各自都有一定的道理。本文從支持者的角度簡要分析其存在的合理性,從而引出這一理論的長處,以使人們在教授、學習漢語時能借用這一理論更好地指導教學活動。
關鍵詞: “字本位”理論 漢語教學 應用
一、“字本位”理論的核心概念
漢語語言學一直受到西方語言學理論的影響,但是西方語言學理論大都是建立在印歐語言的基礎上,這就使得我們在研究漢語時習慣用印歐語的思維、眼光和分析方法來看待漢語。印歐語是以詞為本位,然而漢語與印歐語是兩個截然不同的語系。漢語有其獨特的特點,如果依然沿襲西方語言學的思路,在現今現代漢語語法分析及其應用時,就會越來越顯示出它的局限性。
呂叔湘先生曾對漢語中的“詞本位”產生過懷疑,他在《語文常談》中認為,對于印歐語來說,詞為基本語法單位是非常明顯的,“漢語恰恰相反,現成的是‘字’,語言學家的課題是研究哪些字群是詞,哪些字群是詞組。漢語里的‘詞’之所以不容易歸納出一個令人滿意的定義,就是因為本來沒有這樣一種現成的東西。其實啊,講漢語語法也不一定非有‘詞’不可”。[1]接著,著名語言學家趙元任1975年指出:“漢語是不計詞的,至少直到最近還是如此。在中國人的觀念中,‘字’是中心主題。‘字’這個名稱將和word這個詞在英語中的角色相當。也就是說,說英語的人談到word的大多數場合,說漢語的人說到的是字。”[2]這一觀點和徐通鏘先生“字本位”的理論相契合。徐先生認為:“字不同于詞,漢語是不計詞的,字是漢人觀念中的中心主題。”[3]
徐通鏘先生給“字”下的定義是:“字”是“語言中有理據的最小結構單位。”“理據性”是指音義的結合是有理據的,不是任意的。印歐語中的基本語法單位word在漢語中,并沒有可以與之相對應的語法單位,因此,“字”是漢語的基本結構單位,“字本位”理論是一種基于漢語本身的語言觀和語法理論系統。徐先生強調,字本位中的“字”,與單位語素又是不相等同的。印歐語結構特點非常明顯,屬于語法型語言。而漢語中這一特征就相對較弱,但是語義的特征卻很突出,屬于語義型語言。
索緒爾在定義語素時認為,語素即相當于傳統語法中的詞素和根詞。而漢語是孤立語,“字”在漢語中,作為一種音義結合體,強調的中心是語義。而語素在印歐語中,強調的中心是一種最小的結構上的單位。而從語言的編碼機制來說,字相當于印歐語的詞,而不是語素。漢語是單音節語,音節是自足的編碼單位,一個音節表達一個概念。印歐語是多音節語,音節不是自足的編碼單位。字和語素從表面看都是音義結合的最小單位,而實質上,語素既不是音義關聯的基礎,無法與概念相聯系,又沒有語言基本結構單位所必須具備的幾個特征。因此,字和語素是不同體系里的兩種不同語言現象,無法作直接的類比。而字本位中的“字”顯然不能看作是語素。
既然漢語屬于語義型語言,其在句法生成機制上就采用語義語法,以意合來造句,沒有語言的形態變化。漢語的語法結構框架是“話題—說明”,印歐語系語言的語法結構框架是“主語—謂語”。漢語的這一語法結構框架是句法語義結構,直接體現語義。而印歐語言的語法結構層次就淺于漢語語法結構框架,其深層結構還隱含在表層結構之下。徐通鏘先生認為,印歐語的這個框架,是以“句”為本位,以詞為基本語法結構單位的。一個句子必須有一個主語、一個謂語,而且只能允許有一個主語、一個謂語,相互之間由一致關系聯系著。主語、謂語和它們之間的聯系,三者構成了一種封閉性的句法結構,盡管詞可以發生各種不同的形態變化,但它必須接受此三者的制約,因而沒有脫離句法規則的控制。[4]
因此,這一語法體系的結構單位主要是句子和詞兩級。而漢語則不同,“話題—說明”這種語法結構與印歐語要求的一致性沒有關系,它是一種開放性的語法框架結構,在話題之下,句子可以一個接一個地產生。也就是說,在漢語中,話題是肯定的,而主語卻是無定的。話題與說明之間的聯系非常松散,不像主語與謂語之間由一致關系緊密聯系著,所以一些不合法的句子在漢語中卻是合法的。如趙元任曾舉例:“你(的鞋)也破了。”“我(的鉛筆)比你(的)尖。”這種在印歐語中是不合法的無主語句,之所以能夠在漢語交際中通行,是因為語境的提示和補充,也就是說在漢語中,是話題、說明和語境三者構成一個開放式的句法結構。其格局框架是“一個字·一個音節·一個概念(意義單位)”,即一個以“1”為基礎的“1×1=1”的結構層級體系。[4]在這其中,“字”就是明確的最小語法結構單位。
二、“字本位”理論的合理性和重要性
趙元任、呂叔湘、王力三位先生是中國現代語言學的開創者,他們在研究實踐中已清楚意識到“字”與“詞”的矛盾,因而都以不同的方式強調“字”的重要性。這里將三位先生的幾段相關論述引述于下。
“如果我們觀察用某一種語言說出的大量話語,例如英語,考慮一下這些話語中小片段的情況,并拿它們跟漢語中同樣的小片段作個比較,我想,‘字’這個名稱(這樣說是因為我希望先避免把word這個詞用于漢語)將和word這個詞在英語中的角色相當,在說英語的人談到word的大多數場合,說漢語的人說到的是‘字’。這樣說絕不意味著‘字’的結構特性與英語的word相同,甚至連近于相同也談不上。‘字’和word的關系就好比通常用‘橘子’對譯英語的orange,其實橘子在構造上屬紅橘(tangerine),與orange(甜橙)是不同的植物。”“漢語中沒有詞但有不同類型的詞概念。”“按西方語言學家的眼光來分析漢語并確定像結構詞這樣的單位可能有用……但這不是漢人想問題的方式,漢語是不計詞的,至少直到最近還是如此。在中國人的觀念中,‘字’是中心主題,‘詞’則在許多不同的意義上都是輔助性的副題,節奏給漢語裁定了這一樣式。”——趙元任(1975)
“漢語詞匯的基本單位還是一個一個的單字。應該把現代漢語中最有活力的兩千來個字(估計不超過此數)給學生講清楚。不能把漢字只看成符號,像對待外國語的字母那樣。”——呂叔湘(1962)
“漢語基本上是以字為單位的,不是以詞為單位的。要了解一個合成詞的意義,單就這個詞的整體去理解它還不夠,還必須把這個詞的構成部分(一般是兩個字)拆開來分別解釋,然后合起來解釋其整體,才算是真正徹底理解這個詞的意義了。”——王力(1982)
鴉片戰爭后,西學東漸,中國國力衰微,只能“一邊倒”地學習西方的科學和技術,因而誰也無法擺脫這種思潮的影響和支配,漢語研究自然也不可能突破印歐語理論框架的束縛,從漢語事實出發,建立相應的理論體系。三位先生在這樣的社會條件下敢于提出“字”是中國人觀念中的“中心主題”,是漢語的基本結構單位,與流行的占統治地位的觀點唱反調,實在需要有非凡的勇氣,值得人們尊敬,而且為后輩的研究指出了前進的方向。
三、“字本位”理論在漢語教學中的應用
徐通鏘先生認為,“字的性質是形、音、義三位一體,聽覺單位、書寫單位、結構單位三位一體”,但是在印歐語中聽覺單位是音節,書寫單位是字母,基本結構單位是詞。[5]“字”作為漢語中的基本結構單位,擁有突出的表意性,是漢語詞匯衍生機制的基礎和核心。核心字與其它字組合,構成眾多字組。核心字既是考察字組的參考平面,又是字組生成的聯想參照點。核心字構成字組之后,可以分成很多類別,如果以核心字所處位置來分,則大致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核心字在字組內處于前面,另一類是核心字在字組內處于后面。例如以下兩組詞:
(1)白水、踩水、缸水、開水、口水、死水……
(2)水表、水兵、水車、水道、水花、水路……
這是以“水”為核心字的字組系族。在這里核心字“水”既可以放在前,又可以放在后,前后位置的不同顯示出字與字在選擇、組合時所隱含的不同語義功能。徐先生把類似第一組的字組稱為向心字組。在向心字組中,核心字代表了一個如語義場的義類,它大致框定了這個字組意義的范疇或所屬,而與其組合的前字,則在核心字義的基礎上具體、細化字組的語義特征,就如對處在后面的核心字的注釋。如“白水、開水、踩水……”其意義的重點都是在“水”字上,區別只是水性質的不同或以“水”為行為目標的對象的不同。第二組則被稱為離心字組。徐先生認為在語匯性的語義結構中,意義重點都是偏重在字組的后字上,因此當核心字處在字組前面時,其作用是去限制后字所代表的各個義類的語義范圍,突出它支配其它義類的語義功能。如第二組中“水表”,其意義的重點即在“表”上,“水”則限制“表”的意義種類。
由于字是形、音、義三位一體的單位,因此比詞有更好的意義提示功能。且漢字中形聲字占了大多數,可以結合義類偏旁通過聲音的線索來解說字義。對非形聲字也,可以通過分析字形來說解字義,便于學生記憶。在了解字義之后,便可以字義為基礎,學習字組意義,使學生掌握漢語詞匯衍生的機制,授之以漁,避免單調枯燥地教授詞匯,讓學生自己也可以猜測到字組意義。比如,在學習過“書”“店”“飯”字義之后,學生就比較容易猜測出“書店”和“飯店”是什么意思,如果將核心字換作“館”,則“飯館”的意思也很容易了解,鍛煉學生在不同語境下對詞義的辨別能力。
這樣不僅可以以一帶多,舉一反三,而且可以減輕學生記憶的負擔,記得更牢固。這也說明了徐通鏘字本位理論的可行性和可觀的前景。尤其在今天,世界上掀起了學習漢語的熱潮,各地的孔子學院也可以利用這一理論來進行有效的教學活動,從而使中國人的語言得到更廣泛的傳播。
參考文獻:
[1]呂叔湘.語文常談[M].北京:北京三聯出版社,1981.
[2]趙元任.漢語詞的概念及其結構和節奏[A].趙元任.語言學論文集[C].北京:商務印書館,2002.
[3]徐通鏘.基礎語言學教程[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2.
[4]徐通鏘.語義句法芻議[J].語言教學與研究,1991,(3).
[5]徐通鏘.說“字”——附論語言基本結構單位的鑒別標準、基本特征和它與語言理論建設的關系[J].語文研究,1998,(3).
[6]徐通鏘.“字”和漢語語義句法的生成機制[J].語言文字應用,199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