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五四時期,在“兒童的發現”口號的感召下,陳衡哲、冰心、凌叔華、蘇雪林等一批現代女作家開始關注兒童成長、贊美童心,也展現自我童真的一面,她們無論是從內容表達還是從藝術手法上,都顯示出了獨特的風格。
關鍵詞:五四;女作家;童心表達
[中圖分類號]:1253.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1)-08-0202-02
五四時期“兒童的發現”是“人的發現”中的重要內容,它將兒童第一次從封建禮教的桎梏中解放出來,使兒童的主體性得到確認,許多作家自此開始關注兒童的成長與命運,發掘童心之美。受五四思想感召的一批女性知識分子,她們試圖以獨立、反抗的新女性形象出現在社會舞臺上,但又存在著青春的迷惘和對社會現狀的無力感,在具體的創作中,就常常將視角投向童心世界,借以尋找社會中的“真”與“美”。作為一種性別特質,女性本身與兒童具有天然的親近感,且浪漫多情、心思細膩,因而在對兒童的關懷與對童心的表現中顯示出了女性獨有的風格。
(一)內容上,對兒童的贊美與自我童真的流露
魯迅、葉圣陶、鄭振鐸等作家在表現兒童或運用兒童視角時,常常是以現實主義的手法,描寫兒童在“吃人”的社會中命運的悲涼與受毒害之深重,如魯迅的《二十四孝圖》、王統照《湖畔兒語》、葉紹鈞《阿鳳》等,這里的兒童都失去了兒童的天真快樂,早早的承擔了社會過多的苦痛。即使是《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這樣的作品,在生動活潑的背后也隱藏了“我”深深的失望。而五四女作家們,更傾向于以浪漫主義的手法來贊美童心的真淳,借以抒發社會、人性的理想。雖然一些作品如石評梅《同是上帝的女兒》也以現實主義手法表現兒童命運的悲涼,但它們的特色并不出,在批判的力度和深度上也遠不如同時期的其他男性作家。那些詩意的贊美兒童與對自身童真的自然流露的作品,才更能凸顯女性作家創作中的獨特風格。
冰心在這一方面的創作最具有代表性。她懷著對兒童的贊美,認為“若不是在童心來復的一剎那間拿起筆來,我絕不敢以成人繁雜之心,來寫這篇通訊”,而把文章過濾的清澈純凈。在《寄小讀者》中,她完全以朋友的姿態親近兒童,在其中的第一篇通訊中,她誠摯的作為“大朋友”與“小朋友”交流起來:
我從前也曾是一個小孩子,現在還有時仍是一個小孩子。為著要保守這一點天真直到我轉入另一世界時為止,我懇切的希望你們幫助我,提攜我,我自己也要永遠勉勵著,做你們的一個最熱情最忠實的朋友!
這種真摯的情感不僅表現在散文的創作中,在小說如《離家的一年》、《寂寞》中,作者也以細膩的手法表現了童心的善與美,《離家的一年》中對姐姐為弟弟織絨襪、小貓的眷戀、學校瑣事的描寫,真實而動人,將孩子間的真情表現得淋漓盡致。《繁星》、《春水》中也通過哲理小詩來贊美兒童,將兒童與成人的世界相對照,認為“真理,在兒童的沉默中,不在聰明人的辯論里”,試圖以兒童的純凈來抵擋社會的污濁、人心的惡劣。
五四女作家創作的另一個特點即是對成年女性內心世界中童真的展現,古代才女如李清照、蔡文姬等詩詞多表現為愛怨思戀,很少關注自我的特質;而五四之后的女作家大多被時代的宏大敘事所影響,失去了敏感多情的特質。蘇雪林的《綠天》在展示女性心靈中童真一面十分出色,她用天真、自然的筆調描寫了婚后的生活,無論是與丈夫的相戀相思,園中種植的餮足,還是逗弄寵物的嬉笑,都表現的單純快樂,似乎在這小院中的人與世隔絕,小兒女的天真情態流轉其間。在《鴿兒的通信》中,作者寫紅葉掉入水中的樣子:
水是怎樣地開心呵,她將那可憐的失路的小紅葉兒,推推擠擠地推到一個漩渦里,使他滴滴溜溜地打團轉兒。那葉兒向前不得,向后不能,急得幾乎哭出來,水笑嘻咯地將手一松,他才一溜煙地逃走了。
除了對自然景物的擬人化,在表現婚姻生活的時候,也似乎沒有任何成人世界中的瑣碎污垢,看到的都是詩意的天真鋪滿每個日子,“后來白鶴和小喬孵了一對小鴿,你便常常向我討小鴿兒”,這樣拙質的表達正是女性心中不曾消退的童心的展現。這種女性自然童心的流露大概只有此時的女作家能夠表現的出來,后來即便如蕭紅《呼蘭河傳》中,也只是寥寥的段落,更多的是兒童視角下鮮明顯現出的社會與人性的悲哀。
(二)藝術風格上,語言和敘述中的特質
“風格即人”,女性作家作為性別概念上的劃分,她們在語言風格、敘述方式方面表現出了與主流的男性風格不同的特色,在表現童心、展示兒童生活這一主題上,五四女作家的作品可以說是一抹亮色。
首先是語言風格上,無論小說還是散文,五四女作家普遍表現出了婉約細膩的風格,情調婉轉,表達感情細膩如抽絲,凌淑華和冰心在這方面表現突出。凌叔華的兒童小說都收錄在《小哥倆兒》集中,與同時期的魯迅、葉紹鈞不同,她的語言風格更加細膩優美,而不像《稻草人》中逐字逐句的修改形成的標準化、現代化的白話風格。《小哥倆》中有這樣的一段描寫:
二乖蹺高腳摘了一枝丁香花,插在右耳朵上,看見地上的小麻雀吱喳叫喚,跳躍著走,很是好玩的樣子,他就學它們,嘴里也哼哼著歌唱,毛撣子也擲掉了。小麻雀好像同他很要好,遠遠地跟著他跳著跑,一會兒飛上去,一會兒又飛下來,都溜轉著它們的小眼睛看他,它們的小圓腦袋左一歪右一歪地向著他裝鬼臉似的看,好玩極了。
這樣細膩的語言在表現兒童活潑天真的情態時頗具感染力,不光在內容上將兒童的童真表現出來,語言的散文化傾向,使閱讀中就產生了輕松恣意的感覺,似乎是讓讀者與文中的孩子一起跑起來,跳著腳追逐著小麻雀。
冰心的語言風格被稱為“冰心體”,她在創作語言上既受到中國古典文化的熏陶,又被歐化的語法所影響,如有節制的抒情詩一般。在表現童心時,她并沒有完全追求的以兒童的口吻來說話,而是在溫柔親切的話語中有文言式的音律、節奏的錘煉。如《寄小讀者·通訊十八》中的一段:
飯后就下了很大的雨,但我們的游覽,并不因此中止,卻也不能從容,只汽車從雨中飛馳。如日比谷公園,靖國神社,博物館等處,匆匆一過。只覺得游了六七個地方,都是上樓下樓,入門出門,一點印象也留不下。走馬看花,霧里看花,都是看不清的,何況是雨中馳車,更不必說了。我又有點發熱,冒雨更不可支,沒有心力去瀏覽,只有兩處,我記得很真切。
因為是告與小朋友的文章,所以句中停頓較多,且以六字和四字的停頓為主,讓兒童能夠慢慢的、細細的理解文章的意思同時這種短句的運用也是受到歐化語言風格的影響,節奏感強,邏輯清晰,讀來清新自然。這在其他作家的兒童文學創作中是很難見到的,如魯迅《朝花夕拾》中的作品,很多是以兒童的視角來寫,揣摩兒童的內心,但是在語言卻保留著濃重的成人風格,對兒童造成了閱讀障礙。
其次是敘述方式上,五四女作家在進入童心世界時,由于其主觀上的抒情特征和自覺地親近兒童的創作心理,她們在作品中呈現出細節化、碎片化的風格。她們的兒童小說并不把情節的架構作為主要的表現方式,故事中并沒有典型的事件和轉折性的高潮,而是通過對一些吸引兒童的具象的事物的細節化的描寫,來達到推進閱讀的目的。如在凌叔華《古韻》中,童年的“我”在回憶北京的時候,不是想起了哪些感人的故事,而是“輝煌的宮殿,富麗的園林”,“到處是鮮花、孔雀、白鶴、金鷹”這樣的景物的細節回憶,它們在情節上似乎是沒什么波瀾,但這就是兒童的回憶方式,簡單的細節回憶,五四女作家有意識或無意識地在形式上表現出了這種細節化的風格。
碎片化則主要指消解時間概念,趨向散文化的松散敘事方式,甚至在人物塑造中也呈現出人物性格模糊的特征,似乎所有的兒童都是真、善、美的化身,他們具體的性格、經歷的故事都不那么重要,文章呈現出一種情感的張力,而非情節的張力。冰心的《海上》只單單渲染一種悲傷的氣氛以及孩子不受世俗沾染的純潔心靈,對具體老人的女兒遇難的事兒只是通過對話簡單的勾勒,情節卻也是斷斷續續的;而文中著三個人的個性更不在作者的塑造范圍之內,小說所要表現的只不過是那種“靜默默凄的美”,結尾處冰心寫到“我不明白,我至終不明白。——霧點漸漸的大了,海面上越發的陰沉起來”,就是一種無言的、沒有明確意義和答案的收束。凌淑華的小說《搬家》中,也表現了這種碎片化的敘述方式,一字一句仿佛都是無忌的童言童語,活潑而富有生機,文中是這樣描述撿水果的:
我仍是時時想見一球球的鮮紅荔枝,快垂到地面,抬頭張嘴即可咬一個下來。還有碧綠的蒲桃和淡黃色的黃皮果,采的人騎到樹枝上,果子就似雨點一樣落下來。
對兒童天真情態的展現和感官上鮮艷色彩的充斥,使得散文化的敘述風格也呈現出引人入勝的樣子,它雖然沒有強烈的情節變化,也缺少葉紹鈞、豐子愷的那種哲思和教育意義,但是這種詩意的展示,帶來的是審美的愉悅。
縱觀女性與文學的互動,五四時期的女作家起著承前啟后的作用,她們以青春的熱情和知性的美為“新女性”的形成樹立了風范,而她們各自的風格也為五四的文學革命浪潮注入了新的活力。尤其是與兒童親近的天性使然,她們在表現兒童生活、展現女性的童真方面,不但與同時期的其他男性作家有較為明顯的區別,而且與后來的一些女作家在風格上也表現出涇渭分明的特征。五四女作家們在兒童天真、活潑、單純的世界里找到的是救治社會和人性的“良方”,也是她們自身在社會洪流中迷惘時的“桃花源”。
注釋:
1、冰心:《寄小讀者·通訊一》,《冰心作品選》,人民文學出版社,2000年,第1頁。
2、冰心:《繁星·四三》,金宏宇《冰心作品精選》,長江文藝出版社,2003年,第297頁
3、蘇雪林:《鴿兒的通信》,《蘇雪林文集》第一卷,安徽文藝出版社,1996年,第260頁
4、凌叔華:《小哥倆》,《花之寺·女人·小哥倆》,人民文學出版社,1986年,第356頁。
5、凌叔華:《古韻》,《凌叔華文集》,北京燕山出版社,1998年,第345頁
6、冰心:《海上》,《冰心全集·第一卷》,海峽文藝出版社,1994年,第235頁
7、凌叔華:《古韻》,《凌叔華文集》,北京燕山出版社,1998年,第23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