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中國當代文壇,葉廣芩是以其家族系列小說為眾人所熟知的。這位有著顯赫出身的格格作家一生命途多舛,她出生皇城、長于陜西、在域外求學游歷。在經歷無數風云變幻之后,她以一支溫婉深摯之筆為我們講述了一場場繁華鮮活的人世和美麗。這是一曲舊時代的挽歌,但卻嘆盡滄桑終能釋懷,使一脈脈傳統文化在風雨中蹣跚著步伐走向與新時代的融合。
關鍵詞:葉廣芩;家族小說;傳統文化;融合;
作者簡介何菊(1986.9-),女,河南信陽人,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
[中圖分類號]:K825.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1)-08-0238-01
葉廣芩祖姓葉赫那拉,她是慈禧太后的侄孫女、隆裕太后的親侄女。在有清一朝,她的家族可謂正統的天潢貴胄皇親國戚。然而歷史風云變幻,到她出生時,大清以降,曾世代居住于大宅門養尊處優的滿清貴族們剎那間失去了所有的蔭蔽和特權,不得不開始步履蹣跚著尋找新的人生之路。曾經顯赫的出生在那個年代并沒有給葉廣芩帶來過實惠,鮮花著錦、烈火烹油似的繁華場景都淡化成了遙遠的記憶,留下的盡是苦難和酸澀,是附加在身上怎么樣也無法洗刷掉的“原罪”。
上世紀六十年代,民警的一個藍印章把葉廣芩從北京的戶籍上抹掉,她被迫告別雙目失明、身患絕癥的老母親和尚未成年的妹妹,只身來到陜西農村插隊,這一別就是三十多年。這一段悲涼凄慘的遭遇在葉廣芩的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創傷,致使她“從此火車站成了我最不愿意去的地方”。在那個講究“血統論”的年代,皇族身份帶給她無盡的困擾。她曾說道:“到西北去傷痕累累。驚心未定的我,不敢問命運,不敢談前程,只希望活著,平平安安地活著,以告慰家鄉同樣傷痕累累的老母親。”“目光所及是如何在一次次批判會上做到臉不變色,如何用鋤頭準確對付玉米地里的雜草,如何背著人用車床車出小榔頭,如何無聲地記憶外語單詞……”為了擺脫這種困擾,葉廣芩曾試圖拒絕承認自己的身份。她說“因為‘回避個人家族文化背景’成了我的無意識,那些痛苦的感受實在地讓人感到可怕,我甚至不愿回憶它們,我把它們看做是一場噩夢。在那噩夢中,被改變的太多,不變的只是人格。我將這些粗礫與苦澀泥封起來,不再觸動,以盡享今日生活的輕松與自由。”然而,中國人的家族觀念自古就十分濃厚,加之一個人的生命體驗是個體無法擺脫的情愫記憶,壓抑生命體驗是個體不得已而為之的策略,在一定的環境里它終究會熱烈綻放。所以“……年深日久,那泥封竟破裂,從中冒出了濃烈的酒香……”。
上世紀90年代初,葉廣芩陸續發表了《誰翻樂府凄涼曲》等9部中篇小說,并于1999年底將其結集為小說集《采桑子》而出版。她借這部以家族故事為藍本的小說,形象地將百年的風云濃縮入一個家族的盛衰史中。不僅寫出了鐘鳴鼎食的滿族世家在時代暴風雨中衰微沒落的經歷,更寫出了曾錦衣玉食的貴族子弟,被時代大潮裹挾前行的復雜心態和歪斜步履,從中折射出時代之光和社會的巨大變遷,反映了傳統文化在歷史變幻中的傳承、斷裂和嬗變,表現了作者對文化、歷史、社會的反思。
一、多重視角凸現出來的文化內涵
以自己的家族文化為背景,寫自己熟稔于心而又比惚隔世的往事,葉廣芩一方面游刃有余地在家族文化的富礦中巡游,素材信手拈來,描人狀物鮮活而真切;另一方面,作家又常囿于長年耳濡目染“與之相入相化而不覺”的家族文化審美價值觀,在作品中常印有家族文化的徽記。葉廣芩的作品凸顯了多重視角的運用。在這些不同視角的相互轉換中進行講述,讓我們除了感受到時代巨變的滄桑,還對古老中國千年承襲來的文化傳統有了更加透徹的體悟與認知。
(一)貴族視角下旗人文化的繁華與落寞
盡管葉廣芩出生時大清王朝已不復存在,時代的風雨滌蕩盡了姓氏上的榮光和祖上留下的殷實家產。但處于“東貴西富”的北京東城區的家族老宅及房中典雅的陳設,仍在無言地敘說著往日的尊榮。年長于她三十多歲的十幾個哥哥姐姐和在北平美術專科學校任教的父親,在言談舉止的舉手投足之間,仍在不經意地流露出昔日貴族文化的風范。這種繁華過后仍延續下來的世家門風,積淀凝結為家族文化的一部分,給童年的葉廣芩以潛移默化的啟蒙與熏陶。于是,當數十年后葉廣芩用筆講述那一個個久遠的故事時,我們讀出了一股濃濃的傳統文化韻味,它們緊緊地附著在那些個曾經歷過輝煌和落寞的貴族們身上。
在長篇小說《采桑子》中首先鏗鏘出場的是國粹——京劇,牽引出了熱熱鬧鬧的票友之家——曾是顯貴皇室的金家。在這個有著十四個子女的大家族里,幾乎人人愛戲。鑼鼓一敲,胡琴一動,就可以整出一臺戲來。而在享受京戲的過程中,少了嚴肅的長幼秩序,多的是父子兄弟的相娛之樂。可以說,京戲成了維系家族親情的好紐帶,成了金家家族生命中的一部分。然而,也正因為對京戲的癡迷,才有了一心想下海唱戲不能得而賭氣上演“公子哥兒要飯”的老五,才有了走進戲里忘了一切的大格格。作者用京戲來結構人物命運,帶出人物的浮沉。讓戲劇穿插其中,人生如戲、戲擬人生,使得眾多人物形象隨著劇情的發展,在一種濃厚的文化氛圍中凸顯出各自的性格和命運。等到曲終人散后,在喧囂與沉寂的對比之下,傳統文化舊日的繁華與今日的落寞便成了一曲余韻不斷的挽歌,響在人們的回憶里。
(二)平民視角下的市民文化的鮮活與世俗
葉廣芩的母親是“老北京朝陽門外南營房的窮丫頭”,自幼隨著母親串親戚走訪姥姥家的經歷,使得她對窮雜之地老百姓的生活以及隱匿在底層民間的文化有了深深的認知和理解。數十年后,這些場景一一再現在了她的筆下。
中篇小說《大登殿》以京劇“大殿堂”為線索,寫出了隔代人的觀念變化。“我”的母親,一個舊女性,曾為了名分大小的問題,大鬧洞房花燭夜,后遠赴天津尋找媒人討說法。而“我”六姐的孫女博美,一個現代知識女性,卻心甘情愿嫁了一個大她28歲、有妻室的富翁,最終做了個小。文中借博美的話說:“還是觀念問題,現在誰管誰呢?大家都是怎么隨意怎么來,聽太姥姥經歷過的那些事,就像聽傳奇一樣,跟你們比,我們這一代太單薄,太簡單了,真希望能有你們這樣的閱歷啊。但畢竟社會進步了。”作者用兩代人的婚戀觀作對比,折射出對歷史及現實兩種不同文化情態的理解與反思。
作者的平民視角還跨越形而上的深層理念,物化到普通老百姓生活的點滴之中,細致入微地將其蘊含的豐厚文化意蘊展現出來,主要體現在對民間器物建筑、人倫風俗、職業行當的展示之中。對傳統職業行當的描寫不僅使當代人重新回眸了消逝的職業與精湛的技藝;同時,對低賤職業的書寫也展現出老百姓艱難的生存境遇。在這種困窘中他們并非表現為麻木、消沉;相反,他們對待艱難生活的智慧、鮮活的生命激情以及鄰里之間的大度、淳樸正是當代人向往卻己不可得取的情感體驗。因此,職業、行當中流溢出的日常生活的鮮活性與樸實性才成為京味文化中令人回味、咂摸的永恒記憶。
二 文化反思及更新
在貴族化與平民化視角交合下,葉廣芩看到了她所心儀的貴族士大夫風骨的清雅高潔,但也看到了這種貴族式的虛靜無為在滾滾紅塵中是不合時宜、是虛怯懦弱的;她既對平民百姓的善良心存感激,但又鄙視他們的趨利世俗,這是一種矛盾的心愫。
究其矛盾心愫的淵源,則要上溯至數百年前滿族統治者的一系列治國之策。滿族統治者入主中原后,深感本民族文化根底的薄弱,因此,吸納漢人儒道文化成為清代文化守成與勃興的不二法門。在保證旗人衣食無憂的前提下,清帝王下令旗人只習文練武,專事統治事務。有一利必有一弊。皇室旨意提高了旗人的文化素養;同時也徹底斷絕了旗人在游牧文化中培養出來的生存技能。因此,“幾百年后大清朝一垮臺,特權一喪失,才發現后學的本事換不來口糧,換口糧的本事又都不會了,一下子從人上人跌落到了窩囊廢地步!”于是從民國初年到抗戰期間,京、津等地出現了一個奇特的群體有文化沒職業,有教養沒技能;衣著寒酸舉止高雅,手不能提卻能寫對聯畫畫,肩不能挑卻能拉山膀起霸。只可惜書畫還不到賣錢水準,唱做仍停留在玩票階段。他們對人有禮貌,說話有分寸,文墨有根底,舉止有風度,窮愁潦倒卻又目空一切,有的漢人就帶著不友好的情緒說他們“倒驢不倒架兒”!葉廣芩將彼時的社會現狀納入小說創作中,這種書寫便具有了深厚的社會、文化內涵。
當葉廣芩回望那個舊日魂牽夢縈文化故地一點點在時代風雨的侵蝕下凋零時,內心的震動與創痛可想而知。與生俱來的責任意識,加上在域外留學時不同文化的碰撞與激蕩,使她主動擔當起承襲與反思以及更新中國傳統文化的重任。
三 結語
葉廣芩根源于白山黑水、生長于皇城舊都、安居于三秦厚土,家國生命體驗與對京味文化的回瞥使她的寫作洋溢著一種貴族氣息,也散發著一份貼近底層的平民品格,更呈現一份深沉的文化關懷。中華民族文化傳統的特性決定了人們文化態度的不斷改變,因此,在寫作中追憶曾經輝煌的家國歷史文化與京味文化,這是葉廣芩緬懷自己民族與家族的方式,也是傳承、發揚中華民族文化的書寫策略。
參考文獻:
[1]葉廣芩.少小離家老大回——葉廣芩自述[J].小說評論,2008,(05)
[2]楊鷗.格格作家[N].人民日報·海外版2001—10-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