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 娜
(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湖北武漢,430079)
意識形態建構性中的“審美”范疇與中國當代“文學”形象
萬 娜
(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湖北武漢,430079)
在以“審美”范疇為標志,在馬克思主義文學理論的視閾內塑造一個積極參與意識形態建構過程的“文學”形象的理論實踐中,顯示出中國當代文學理論較為獨特的形態表征。中國當代文學理論中的“文學”形象可以分別從塑造能動的文學主體形象、塑造整合型的審美心理機制以及塑造具有現代性的“文學”形象等三個層面來看。從參與意識形態建構的角度去看待中國當代文學理論史上各種“審美”范疇所塑造的“文學”形象,或許能夠脫離“審美/政治”二元對立的窠臼,重新看待這段理論進程。
意識形態 建構性 審美 “文學” 中國形態
在中國當代文學觀念的演變過程中,20世紀八九十年代頗具轉折意味。在這一階段,文學的審美性層面受到理論界的普遍關注,審美性是文學的核心屬性這一觀念在此期間逐漸得到認可,并在后續的文學理論發展中起到一定的導向性作用,以審美反映論、審美情感論、審美意識形態論以及形式主義文論為代表,形成了被后來的研究者稱為“審美論”或“審美主義傾向”的文學理論發展態勢[1]。文學理論界對這種發展態勢持有不同意見,在文學審美性的重新發現究竟是文學理論重獲相對獨立發展空間的機會,還是再次落入“審美/政治”二元對立思維窠臼的另一種表現方式這個問題上,研究者們對其中的關鍵范疇“審美”采取了不同的闡釋角度,因而莫衷一是。
對于理解中國當代文學理論中的“審美”范疇而言,其思想資源很大一部分來自西方古典美學和現代文論思想,或者說是以西方近現代的“審美”范疇為依據,構建了中國當代文學理論對于文學審美性的內涵空間及其理論功能的想象。但值得注意的是,當代中西方盡管在思想資源層面的“審美”范疇有重疊的部分,然而在關于“審美”與其他文學理論基本問題之間的關系這個層面上卻不盡相同,比如在以“審美”范疇為標志,在馬克思主義文學理論的視閾內塑造一個積極參與意識形態建構過程的“文學”形象的理論實踐中,就顯示出中國當代文學理論較為獨特的形態表征。所謂“文學”形象,大體指的是在中國當代文學觀念的變遷過程中,理論共同體持續思考文學與主流意識形態的建構應處的相對位置,并在文學理論的陳述中將思考的成果展現出來,為這種相對位置提供一個前后較為連貫的理論概括。中國當代文學理論中的“文學”形象可以分別從塑造能動的文學主體形象、塑造整合型的審美心理機制以及塑造具有現代性的“文學”形象等三個層面來看。
20世紀80年代關于文學觀念的探討首先關注的就是文學擺脫政治工具論束縛后的去向問題,這集中體現在理論界圍繞反映論文學觀的辯論和主體性文學觀的特別提出。實際上,這兩種文學觀雖然在具體的理論框架上有別,但分享著一個為當時的文學理論界所共有的理論預設,即在新的文學理論建構中突出文學主體的能動性層面,使文學由從屬的“工具”身份一躍而還原其主動創造的積極形象。
從文學理論學科發展建設的角度來看,有關文學中的主客體身份的界定及其功能的勘定是當時理論界首先要解決的問題。借由確立主體尤其是文學創作主體的能動性,以矯正此前文學觀念過于傾向客體決定論思維模式的做法,實則關系到文學理論能否在意識形態領域主張自身相對獨立的學術空間這一理論研究的基本前提。這緣于唯有在理論主體的能動性得到保障的前提下,文學主體的能動性這一理論問題才有可能獲得較為充分的闡釋。因此,在塑造能動的文學主體形象的大目標之下,“審美”范疇首先涉及的應是文學理論主體的能動性。這個問題在20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以探討“人情”、“人性”、“共同美”以及“文學是人學”等話題的方式得到一定程度的解決。
文學與“人”的關系是處于中國當代文學觀念轉折時期的理論界一開始就最為關切的話題?!叭恕北旧硎且粋€寬泛的范疇,可以作為“非人”的對立面涵蓋以往文學理論內外很多被忽視乃至漠視的層面。正因為如此,盡管“文學是人學”命題的回歸在20世紀80年代初受到文學理論界的熱議[2],但正如一些研究者所總結的那樣:“有的同志贊成‘文學是人學’的說法,其實這也很空泛,缺乏文藝的質的規定性?!盵3]這一命題在當時成為研究者暫時用以指代正在尋找中的文學理論新的突破口的籠統稱謂,這種還未及辨明的方向就文學本質界說而言,缺乏具體嚴密的邏輯論證,就文學理論學科建設而言則透露出一個重要信息,即背對“非人”的文學理論,向盡可能豐富多樣的文學理論體系敞開,從而使文學理論主體有機會處于更廣大的理論參照系下,獲得更為自由的學術思考空間。后來的“審美”范疇進入文學觀念的核心層面并衍生出各種審美文論的現象正與此有關,“審美”與“人”的文學理論的碰撞產生的第一個火花落在對文學主體能動性的反復確認上。
審美反映論文學觀是在為反映論文學觀辯護的過程中逐步展開邏輯推導的一種具有代表性的意見,究其實質則是以哲學層面的“存在/意識”二元劃分為藍本,將其借用到文學理論領域所做的較為一般的演繹。在20世紀80年代以“人”為出發點和歸宿的理論新方向下,這種文學觀面臨著一方面如何凸顯“人”,另一方面如何在保證不改動反映論理論體系大框架的前提下對局部進行修補,并以此推動文學觀念新進展的重大抉擇。在圍繞反映論文學觀展開的討論中,觀點大致分作兩派:一派是反映論的支持者和改良者,堅持認為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體系中的“反映”不同于被庸俗化理解的機械反映,而是能動的反映和深刻的反映,“一切想推倒反映論的原理來重建我們的文學理論的企圖,都是不正確的,都未必經得起歷史的檢驗,而且也不會有多少結果的”[4]。另一派是反映論的反對者,提出文學反映論是“庸俗文藝學”和“機械論”,正受到廣泛的質疑和放棄,這派意見傾向于以突出主體能動性的方式來強調文學的人性維度。在兩派觀點的論爭過程中,反映論的支持者和改良者引入“審美”范疇以強化和豐富文學主體的能動性層面,形成審美反映論的文學觀。而反映論的反對者則直接將主體性,尤其是精神層面的主體自由,作為新的理論框架的邏輯起點,形成主體性文學觀。
現在看來,這兩種文學觀在理論建構上都多少存在著一些難以克服的先天缺陷,但在引入“審美”范疇改造舊有文學觀念的意義上,兩者又各有建樹。“審美”范疇的引入,不是一個簡單的前綴修飾語,而是重新界定了中國當代文學與意識形態的關系,并使文學呈現出積極參與意識形態建構的面貌。相對于用“存在/意識”的二元結構說明“文學”是一種意識的哲學身份,“審美”與“反映”的結合細化處理了文學的情感特質,即文學從意識這個角度來講是一種審美情感主導的意識。這種處理延伸了反映論文學觀的理論生命,同時也以特定的角度呼應了當時主流意識形態對“人”的關注。而主體性文藝觀則將文學引向另一種哲學體系,即在“人”的概念的基礎上“揭示人的系統結構所特有的創造性活動的功能”,它的最高指向是自由。具體到文學活動中,它被稱作“文學主體”。文學被界定為有效克服主客體對立并能展現豐富感性的自由的活動。與反映論文學觀中的“審美”范疇的內涵相比,“審美”范疇在這里與“感性”、“自由”結合在一起,塑造出更為理想化的文學中的“人”的形象。
在20世紀80年代初的整個文化思想語境中,“審美”范疇對文學觀念在主體能動性層面的強調,使文學以及文學理論與意識形態之間生長出了一塊過渡地帶:文學的主體和文學理論的主體不是完全被動的,而是具有相對獨立性,并積極參與到新的意識形態體系的建構過程中,甚至在某些特殊情況下還可能承擔引導后者的責任。這一被塑造出來的積極的“文學”形象符合當時中國文學對自身定位的需要,同時也根深蒂固地影響到了后來的各種文學觀念的發展。
隨著審美反映論文學觀在論述主體心理層面著力的加重,同時也是理論凸顯自身特點的需要,審美心理機制方面的研究也就愈發受到關注。審美心理要素的比重在整個“審美反映”的過程中被放大,并有逐漸以心理學意義上的“審美”覆蓋反映論中的“存在/意識”二元結構的趨勢。為了對“審美”要素的涵蓋功能加以指稱,研究者在文學理論中引進了一個心理學中的術語——格式塔質。
對于將格式塔心理學的知識引入文學研究領域,研究者主要著眼于在美學傳統中有“觀其整體,而不是僅僅用分析和綜合之類方法”的特點,認為將這種知識運用到美學、藝術理論、哲學等學科中將有重大意義[5]。文學的“格式塔質”被用來指稱“文學內部的諸因素的整體結構關系中”的“整體質、系統質”[6],它是文學的本質,它“既非再現性,也非表現性;既非情感性,也非社會性;既不是教育,也不是游戲;既不是價值,也不是符號……而是審美。審美或者說審美體驗是文學結構的整體性關系生成的新質”。對比前面的審美反映論文學觀,可以很明顯地看出,“審美反映”中的“審美”由一個主要歸屬于情感領域的、對創作主體心理活動過程的表述,轉向對文學本體層面屬性的概括。“審美”一詞,至此獲得了凌駕于認識、反映、創造、語言、價值等要素之上的地位,并且其內涵有囊括以上這些要素的潛在可能性:“審美作為文學的格式塔質,雖不是文學結構中的一個單獨的元素,卻比單獨的元素重要得多,正是它把一切非審美的元素整合在一起,使文學成為了文學?!睋Q句話說,整合文學各要素的“審美”絕非某種單列的文學特質,而是一種消弭了文學的核心要素與非核心要素之間應有的層級差異的化合質??梢哉f,這種由審美反映論文學觀演變而來的文藝心理學,在事實上已將“反映”內涵消融在“審美”之中,對“審美”的含義進行了一場無邊的擴散。這種內涵的“審美”范疇是一種具有強大整合功能的審美心理機制,它參與的不是靜態的文學觀念的制作,而是文學從一般到特殊的中介運轉。其中介功能體現在可以認識到的機制構成要素,諸如主流文學評價標準、主體的文學修養、特定的時代背景等,但不可把捉的是這種中介機制的運轉方式,即審美如何整合諸多要素并“使文學成為了文學”。盡管存在著一些還有待深入闡釋的關鍵環節,審美中介的提出卻為文學提供了一個可以囊括在“審美”范疇名下的整合形象,這對于從當時名目繁多的文學觀念的爭論中抽身而出,轉而將文學的審美性推向文學觀念的外緣,將文學定義為具有審美特質的意識形態無疑提供了理論支撐。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審美中介為當代文學觀念繼續獲得意識形態層面的定位,同時也是繼續處于馬克思主義文學理論視閾之內留有余地。
與從審美心理機制的角度整合文學特質不同,20世紀的80年代還有一種從美學角度論述審美形式中介的觀點對文學審美性的思考帶來了較大的影響,即“有意味的形式”。這本是源自西方“后印象派”繪畫理論的術語,但在中國當代美學觀念的改造下,它由較為單純的情感表現論跳轉到深廣的社會歷史層面,將美看作“積淀了社會內容的自然形式”[7]。在這里可以很明顯地感受到“積淀”一詞所涵蓋的歷史深度,它使得對審美形式的認識始終穿透著歷史理性的深邃眼光,審美形式被看做社會歷史內容向審美意味轉化的中介,換句話說,是在相對較為平面的審美形式中達成歷史深度與審美意味的整合。這種整合功能影響到文學理論對審美形式的認識,即在對審美形式的關注中始終保有對社會歷史深度的積極參與態度。這在20世紀80年代中后期我國理論界開始對文學作品語言形式技巧做專門研究中可以看出,文學的“形式”不能脫離與人的生命生活相關的“內容”單獨獲得意義:“從外部的現象世界到內部的精神世界,人類的全部生命內容都是藝術的對象,但是,每一門具體的藝術樣式在進行同一目的的活動時,都以具體的形式側重生命的某一個方面。”[8]而在文學“技巧”中,則蘊含著被“普遍認可而成為溝通交流的基礎”的“內在的規范與秩序”[9]。這樣的理論表述意在打破“形式/內容”的二分,提升審美形式的重要性,從中已隱約透露出形式主義文論的前奏,但在研究思路上仍舊沿用了“有意味的形式”的結構模式,將形式賴以立足的根基歸結為普遍性的生命內容和集體規約,并沒有賦予審美形式完全自足的地位。可以說中國當代文學理論在引入“有意味的形式”這一術語時,不僅改變了它原本所屬的理論語境,將其從具體的藝術創作論轉變為不徹底的形式本體論,而且著意放大審美形式的中介功能,將其作為審美意味與社會歷史內涵之間的轉換機制,起到整合歷史與當下、集體與個人、理性與感性的作用。
以上兩種將“審美”范疇解讀為文學藝術中介機制的文學觀念,均在“審美”范疇中注入了較為龐雜的內涵要素,使之成為一個幾乎涵蓋了文學藝術各個維度特質的功能性術語,“審美”范疇自身的具體內涵反而成為了一個被懸置的話題。這個范疇被想象出來的強大的整合功能在沒有條件被證偽的情況下,起到了簡化文學觀念內部紛爭的作用,這便于集結在審美中介機制名下的“文學”,不斷吸納出現在20世紀80年代中國文學理論視野中的新的觀念要素,以更為包容開放的姿態立于意識形態建構的潮頭。這是中國當代文學理論積極參與社會歷史變革的一種獨特方式。
中國當代文學理論一路走來,尤其是20世紀80年代以后,在與西方現代文學觀念、哲學美學思想碰撞的語境中,“文學”對如何處理自身與現代社會發展之間的關系這一問題抱有越來越大的興趣。西方現代美學提出“審美現代性”一說用來概括不同于現代社會現代化進程的文化反思傳統,這使得一向作為現代文明標志的西方社會發展模式暴露出了自身的局限。與此同時,隨著中國理論界對馬克思晚年人類學筆記的逐步解讀,也向國內研究者昭示了一種在馬克思主義理論體系內可能允許的東方社會現代化模式。與這種特殊的社會現代化模式相呼應,中國的意識形態領域應當建構符合自身社會發展特殊訴求的意識形態結構,具體到文學理論,則落實為提供一個與意識形態的建構性相吻合的“文學”形象。
在中國文學理論思想朝向現代轉型的歷史進程中,文學藝術被認為具有獨立的審美價值是其中比較關鍵的轉折點,王國維對“美的性質,一言以蔽之曰:可愛玩而不可利用者是已”的主張,被很多研究者視為中國現代文論的開端。此后,“審美”范疇一直與中國文學理論的現代轉型聯系在一起,參與到在文學藝術的自律性與他律性之間尋求平衡點的過程中。這一過程延伸到20世紀八九十年代時,盡管當時的理論界在給文學的意識形態定位上注入了康德式的“審美”理解,借由“審美”范疇為文學提供相對獨立性的理論保障,但正如上文所述,就“審美”范疇塑造積極能動的主體形象引導新的意識形態建構,以及塑造包容的審美中介形象參與到意識形態變革過程中來看,“審美”范疇對社會意識形態變革的參與程度始終是中國文學理論界難以完全割舍的關注對象。西方理論界在回顧和反思自身的文化發展現狀時,用古典美學和現代美學中的“審美”范疇為線索貫串起審美現代性一脈,以此與社會現代化進程構成制約和批判關系。與之相比,中國當代文學理論中的文學審美性并不是簡單地挪用照搬西方的審美現代性,而是盡可能地與社會現代化進程以及與之相適應的意識形態變革進程保持同調。有研究者推測“從理論上說,中國文化傳統中以交感為特征的審美模式、以韻為內核的藝術表達機制,有可能改造深陷在肉體化感知模式中的現代西方文化的價值導向”[10],這也是從比較中西方審美模式差異的角度提出了中西方審美現代性存在不同發展路徑的可能性。
關鍵問題是與中國社會現代化進程相適應的中國當代文化發展的審美現代性,其表現形態為何?是以對“審美”的追求為準繩的文學“自律”,還是以文化載體自居的“大文學”?我國文學理論在近三十年的進程中較為偏向“自律”一側,其標志是“審美論”的凸顯。但正如前文所述,對以“審美”為中心的文學自律觀的凸顯,并不是完全意義上的對現代性的堅持,而是透露出走向其反面的“審美主義”話語霸權的危機。而20世紀80年代的“純文學”思潮從文學實踐的角度印證了這種話語霸權的實存,在美學/哲學、文學理論、現代文學經典等三個領域的“‘純文學’觀念,盡管知識表述的具體構成有其差異性,但事實上卻共享著相似或一致的認知框架。其意識形態性并非呈現為知識表述的具體內涵,而表現在這些認知框架和歷史結構所呈現的權力關系”,“‘純文學’的強大歷史效應并不在于它如何表述自身,而是在于它替代自己所批判的對象而成為新的政治理想的化身”[11]。由此可以看到,文學理論從謀求“自律”到落入“新的政治理想的化身”的角色之間,在美學和歷史之間,平衡點的把握具有相當難度。但值得注意的是,盡管我國近三十年的文學理論“自律”進程存在一定程度上對“審美”概念的依賴,但仍有不少理論工作者對此保持警惕,努力在“自律”與“他律”的關系上求得平衡。從文學反映論的討論,到“純文學”思潮的討論,到文藝學學科“越界與擴容”的討論,歷次討論中理論界都有堅持和重申歷史批評觀點的聲音,以糾正文學理論過于向主體性、形式層面和泛文化層面滑落的航向。可以說,我國近三十年來的文學理論發展就是在歷史與美學的兩極之間摸索道路的,這是文學理論知識積累模式在世界范圍內的普遍性表征,也是我國文學理論知識積累所具有的波動異常劇烈的特殊性所在。
中國當代文學理論中的“文學”應當被塑造成什么樣的形象,對這個問題的回答取決于理論界對中國當代文藝特質的認識及其與意識形態之間關系的判斷。在現階段的理論回顧與反思過程中,已有越來越多的研究者認識到這一問題的重要性。在反本質主義思想比較盛行的今天,不久前的中國文學理論界在一定范圍內再次圍繞文學本質問題展開論爭,這場發端于2000年前后,盛起于2005—2006年的文學本質論爭,焦點在于用“審美意識形態”界定文學是否合理以及是否合乎馬克思主義文學理論邏輯。文學是審美意識形態或是審美意識形式,持不同意見的研究者在學術層面著重辯論的是文學在社會結構中更為精確的定位,共同點在于這些論證都強調自己觀點演繹的理論背景才是設定在馬克思主義文學理論視野中的。由此看來,中國的馬克思主義文學理論的研究者們依舊期待著“文學”能夠從實實在在的政治經濟學社會結構中獲得自身存在的現世價值,而不僅僅是用不斷變幻內涵的“審美”范疇去概括文學所能發揮的社會功能。因而,經由意識形態或意識形式定位的“文學”在中國當代文學理論中所呈現的形象,其現代性的特質須以“審美”范疇與社會結構相互制約的方式得以表達,且維系于中國當代社會結構之中具有中國特色的現代化道路,也將使這種“文學”形象的表達顯示出建構中的中國形態。
*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11&ZD078】“馬克思主義文學批評的中國形態研究”階段性成果。
注釋:
[1] 杜衛:《走出審美城:新時期文學審美論的批判性解讀》,北京:東方出版社,1999年;陳吉猛:《新時期文學理論的審美主義傾向略論》,《上海交通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3年第3期。
[2] 錢谷融的文章《論“文學是人學”》(《文藝月報》1957年第5期)最初發表的時候,與巴人的《論人情》(《新港》1957年第1期)、王淑明的《論人情與人性》(《新港》1957年第7期)一起受到學術界內外的廣泛批判,被定性為“反黨反社會主義的修正主義的大毒草”,上海文藝出版社還專門將批判文章結集成冊《〈論“文學是人學”〉批判集(第一集)》為名出版發行,這意味著在“文學是人學”的命題中有著當時處于主導地位的文學觀念所無法接受和容納的部分。而《論“文學是人學”》由人民文學出版社以單行本的形式在1981年發行這一行為則顯得頗有意味且影響深遠。
[3] 周來祥:《審美情感與藝術本質》,《文史哲》1981年第3期。
[4] 王元驤:《反映論原理與文學本質問題》,《文藝理論與批評》1988年第1期。
[5] 金克木:《談格式塔心理學》,《讀書》1986年第1期。
[6] 童慶炳:《文學的結構圖式和“格式塔質”》,《北京社會科學》1988年第1期。
[7] 李澤厚:《美的歷程》,北京:文物出版社,1981年,第25頁。
[8] 孟悅、季紅真:《敘事方法——形式化了的小說審美特性》,《上海文學》1985年第10期。
[9] 南帆:《小說技巧十年:1976—1986年中、短篇小說的一個側面》,《文藝理論研究》1986年第3期。
[10] 王杰:《當代中國語境中的審美意識形態理論》,《文藝研究》2006年第8期。
[11] 賀桂梅:《“純文學”的知識譜系與意識形態——“文學性”問題在1980年代的發生》,《山東社會科學》2007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