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明朝中葉,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和生產方式內部矛盾的深化,商品經濟得到空前發展,程朱理學作為封建社會的正統思想已經無法解決所面臨的種種問題,至此,心學應運而生。而歸有光作為這一時代的文學家,在不同程度上都受到了心學的影響。
關鍵詞:心學;歸有光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2)-27-0-02
一、明中期心學產生背景
自明朝定都南京,其百年間社會政治經濟得到空前發展。回首明代文化的發展歷程,從明初的專制統治,到晚明主情主欲思想的發展,恰恰是中國自秦統一全國以來到近代中國封建社會文化發展的縮影。
元朝統治初期,統治者對漢族文人、中原文化采取的事極端鄙視、壓迫的態度,雖然在統治后期,對理學予以承認,但是此時對政權的統治卻陷入了四伏的危機之中。元明之交,縱觀文壇的基調,是悲愴的。而奏起這悲壯英雄樂章的正是劉基。在英雄主義贊歌的詠嘆之下,催生了《三國志通俗演義》、《水滸傳》兩部具有英雄主義色彩的文學作品。明初統治者為了鞏固專制統治,強力推行程朱理學,意圖控制文人、官員的思想。這種森嚴的政治環境,文人苦于無法實現兼濟天下的抱負,只能獨善其身,寄情山水。英雄的贊歌也就此唱罷,以山水為寄托的隱士文學興盛起來。但明初幾位統治者大都奉行極為嚴酷的專制主義統治,文人個體為這種政治文化環境所控制,成為了王朝統治的奴隸,他們不自覺地加入這種歌功頌德的群體,文壇上毫無生機。或者可以把這種死寂看做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對程朱理學的批判隨著心學思想的產生,呼聲漸起。
二、心學的主要思想及對文論的影響
在明朝成化、弘治以前, 思想界是程朱理學的天下。之所以成為理學,是因為以程顥、程頤、朱熹為代表的理學家們把“天理”看做是宇宙的本體,并將其提升到永恒的、至高無上的地位。即“宇宙之間,一理而已。天得之而為天,地得之而為地,而凡生于天地之間者,又各得之而為性。其張之為三綱,其紀之為五帝,蓋皆此理之流行,無所適而不在。”(朱熹《文集·讀大紀》)。“人只有個天理、人欲,此勝則彼退,彼勝則此退。”“天理存人欲亡,人欲勝則天理滅” (《朱子語類》卷三)。這些思想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起著桎梏人的思想并延續封建統治的消極作用,阻礙了文藝思想的發展。
王陽明的心學對程朱理學的最大突破就在于他反“理”本體論而提出“心”本體論。他提出“心即理”、“心外無理”,認為只有“心”才是整個宇宙的本體,天地萬物都是由“心”產生的。即“人者,天地萬物之心也;心者,天地萬物之主也;心即是天,言心則天地萬物皆舉之矣。”(《答季明德書》)“心之本體無所不該。”(《傳習錄》下)那么也可以總結為:對宇宙的認識,對自我人性的修養和是非辨別能力的提升全在在自己心中,可以獨立判斷,自行裁決,而不必依據其他道理。雖然這種思想具有主觀唯心主義的性質,但出于現實目的也是為了拯救當時意識形態的極度僵化,這種充分肯定、強調人的主體性和主觀能動性,起到了思想解放的作用。王陽明認為“良知”就是人心中的天理。“天理在人心,亙古亙今,無有始終,天理即是良知。”在吸收了禪宗“人人皆有佛性”、“頓悟成佛”思想的基礎上,進而提出“人皆可以為堯舜”(《傳習錄》上),“滿街都是圣人”(《傳習錄》下)。這些思想有力的沖擊了尊卑有序的倫理綱常,樹立了人人平等的價值觀念,并且給文學家、理論家帶來巨大的啟發和影響。
心學使文論家們關注到“心”本身。“喜、怒、哀、懼、愛、惡、欲,謂之七情,七者俱是人心合有的。”(《傳習錄》下)這種認為“情”是人“心”所固有的觀點消除了程朱理學以性化情、存理滅欲的強制色彩,加速了“情感論”的誕生。在“情感論”產生的同時,“性靈說”,再一次回到人們的思想之中。在六朝時期,“性靈”一詞被廣泛運用。庾信“四始六義,實動性靈。”(《庾子山集》)鐘嶸在《詩品》中評價阮籍“詠懷之作,可以陶性靈,發幽思。”到了晚明,袁宏道提出“大都獨抒性靈,不拘格套,非從自己胸臆流出,不肯下筆。”(《敘小修詩》)這一“性靈論”的提出,明顯受到心學的影響。
三、心學對歸有光的影響
歸有光后人評價為“明文第一”,然而嘉靖時期,王世貞主盟文壇,聲勢煊赫,但其時的復古運動已流為盲目尊古傾向。歸有光、唐順之等人起而抵制,以創作實踐在當時獨樹一幟,提倡唐宋古文,倡導平實樸素的文風。他博采唐宋諸家之長,繼承了唐宋古文運動的傳統,同時進一步擴大了散文的題材。歸有光不汨沒于流俗,起到中流砥柱的作用。心學在當時的興起,于歸有光的散文創作中必然有所體現。
歷來對歸有光的評價中不乏“以儒為本”、“兼及佛道”之詞。縱然,儒家的經史和宋儒理學是歸有光思想的淵源所在,他的絕大部分文字都旨在努力維護儒家正統知識分子的形象,但是我們仍可以從中發現,心學對他影響的蛛絲馬跡。王陽明認為“良知是造化的精靈。這些精靈生天生地, 成鬼成帝, 皆從此出, 真是與物無對。”“天地間活潑潑地, 無非此理, 便是吾良知的流行不息。”(《傳習錄》下)雖然這種思想帶有強烈的唯心主義色彩,但是對于長期處于高壓政治文化氛圍中的文人來說,是一劑強有力的沖擊。激發了文學家想要擺脫麻木、掙脫束縛,對獨立人格追求的向往。歸有光以一介窮鄉老儒嚴厲批評王世貞等人,在《項思堯文集序》中寫到“蓋今世之所謂文者難言矣。未始為古人之學,而茍得一二妄庸人為之巨子,爭附和之,以詆排前人。……文章至于宋、元諸名家,其力足以追數千載之上,而與之頡頏;而世直以蚍蜉撼之,可悲也。無乃一二妄庸人為之巨子以倡道之歟!”并且以“惟妄,故庸。未有妄而不庸者也。”來對抗王世貞“妄則有之,庸則未敢聞命。”的回答。作為儒家理學的忠實遵從者,歸有光發出這種反抗的最強音,在心學的沖擊之下表現出其獨立的人格精神,這一點是無法否認的。
陸容在《菽園雜記》中記載“無程朱緒余則做不成文字”,這代表了明朝弘治以前文學家的共同特點,記事論人必以理學為準則。文學家的創作模式、創作思維完全被規定到相應的范式之內,極其缺乏對主體精神價值的追求,難以創新。而王陽明所謂“心外無物,心外無言,心外無理,心外無義,心外無善”(《與王純甫》),《羅履素詩集序》“況乎詩文,其精神、心術之所寓,有足以發聞于后者。”都為文學家自由發揮其主體精神,表現自我創作提供了有力的理論支撐。歸有光主張為文“聊發其所見”(《與吳三泉》),在《與沈敬甫》中強調“文字又不是無本源,胸中盡有,不待安排。”《答顧伯剛書》“道之在天下,易簡而已。圣人則從容自中乎道,學者則孳孳修復乎此,均之,盡乎心而已,所謂充拓得去。”《送王子敬之任建寧序》中提到“虛心反覆于圣人之本旨。”“以吾心之理而會書之意,以書之志而證吾心之理,則本原洞然,意趣融液。”(《山舍示學者》)這些都可以看出歸有光對“心”的追求,即是對“道”的追求。歸有光在文學觀上雖然追求的是“文為道形,言道相稱”,但在這里卻與王陽明“事不師古,言不稱師”,“求理于吾心”的觀點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明文第一”,歸有光最突出的成就便在于一系列事關天屬類散文的創作。《亡兒曾羽孫壙志》、《女二二壙志》、《祭外姑文》、《思子亭記》、《項脊軒志》、《世美堂后記》等都是其著名篇目。對于這些取材于生活瑣事的文章,游國恩評價為“他把生活瑣事引到‘載道’的‘古文’中來,使古文更密切地和生活聯系,因而也寫出一些面目清新的作品。”歸有光對這種天下“至情”的抒寫,更加貼近民眾,在抒發了自己真切感情的同時也關注到民眾的感情需要。王陽明在其文論中也曾強調要“聊寫其胸臆之見”(《五經臆說序》),“直寫胸中實見”(《寄鄒謙之》)并且認為文章以明白、簡約、淺近、切實、平和為美。“凡作文, 惟務道其心中之實, 達意而止, 不必過求雕飾, 所謂修辭立誠者也”(《與汪節夫書》) 。“凡作文字, 要隨我分限所及, 若說得太過了, 亦非修辭立誠矣( 《傳習錄》下) 。這恰與歸有光文章“用筆平淡,不加雕飾”的特點再一次的相契合。
雖然歸有光為文受到心學影響,但他對心學態度卻經歷了從“凡今世之人,多紛紛然異說者,皆起于講道也”的排斥,到“其為之倡者,固聰明絕世之姿,其中亦必獨有所見”的欣賞漫長的轉變過程。縱然歸有光是儒家道統觀念的遵從者,但是處于心學思潮興起的社會之下,受到的影響是積極的,進步的,這不僅豐富了歸有光的文學歷程,也為心學的盛行給予了強有力的回音。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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