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叔湘語感思想淺析

呂叔湘先生曾經(jīng)在講話和論文中強調(diào)過語感問題，他的理論探討主要在上一世紀八十年代初期，當時語文教學研究相對停滯，訓練的風氣正在形成，語文教育界對語感問題認識不清，對如何在教學中培養(yǎng)學生的語感沒有進行探討。鑒于呂叔湘先生在七八十年代我國語文教育界的特殊地位，他的相關論述對語感命題重新回到人們的視野有十分重要的作用。

《中學語文教學》1984年10期上刊登了呂叔湘一篇題為《中學教師的語法修養(yǎng)》的文章，其中說到:“人們常說‘語感’。什么叫‘語感’?對于語言的各個方面或者某一方面值得注意的現(xiàn)象能夠很快引起注意，這就是對語言敏感，就是有很好的語感。語感包括兩方面，一是語義感，就是對一個詞的意義和色彩的敏感。二是語法感，就是對一種語法現(xiàn)象是正常還是特殊、幾種語法格式的相同相異等等的敏感。”

教師要讓學生學好語法，培養(yǎng)語感，關鍵是自己要具備高素質(zhì)的語感和完備的語法知識。在教學過程中，影響語法和語感教學效果的最主要的因素是語感。閱讀《呂叔湘文集》，我們還發(fā)現(xiàn)《文字改革》1963年4月上的《談語言的學習和教學》一文有一段論述:

有人問:寫文章不是有“字斟句酌”之說嗎?對，有這回事。可是仔細省察一下就會發(fā)現(xiàn):一，不是每字必“斟”，每句必“酌”;二，所謂“斟酌”也很少是有意識地進行字義、句法的分析，多半是直覺地感覺這個字不合適，換那個字才合適，直覺地感覺這個說法不合適，換另一個說法才合適。這里所說的“直覺地”不是出于什么本能，而是已經(jīng)養(yǎng)成的語言習慣在那里起作用。

綜合呂老上引有關論述，結(jié)合其他相關論述，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他對于語感有如下一些基本觀點:

第一，呂叔湘將語感的范圍拓展到語言的三個方面。與夏丏尊和葉圣陶重點探討語義情味感不同，呂叔湘基于語言學的研究視野，把語感從語義拓展到了三個方面:語義感、語法感和語音感。這是一種對語感研究的姿態(tài)，雖然還僅限于描述的水平，但畢竟是對語感本體類別的劃分，具有積極的意義。

第二，語感是教學的重點，規(guī)約著教學行為的方向。上面所引的《談語言的學習和教學》一文，主要是論述語法教學的，在他看來，語法教學要以語感為基礎，相對于系統(tǒng)的語法知識，他更看重的是教師的語感素養(yǎng)，作為一名好教師，首先自己要有對語言敏銳的感知能力，才能從語感和語法上培養(yǎng)學生對語言文字的敏銳性，提高學生的語言感知能力。在培養(yǎng)語感時，教師要注意到語感的培養(yǎng)不是讓學生掌握大量的名詞術語，積累學生的詞匯量，而是通過提高學生對語言文字的感知能力來提升他們的語感。作為一個語言學家，他更多關注的是語言規(guī)范，但同時，他也注意到漢語的特性，認識到漢語的“人治”特色，并且從實踐中敏銳地感覺到單純的語法教學不能達到提高學生語文能力的目的，所以他吸取我國傳統(tǒng)語文教育的經(jīng)驗，強調(diào)領悟在語文教育中的作用。這就把西方的語法體系和中國傳統(tǒng)的語文教育經(jīng)驗融合起來了，這種融合，揭示了語文教育的一種新的路向。

第三，間接地指出了語感的直覺性和迅速性等基本特征。他所說的直覺性的習慣，其實就是語感。在論述上面所引的文字之前，他舉例說:“兒童學說話從模仿開始，先是模仿的不很好——語音不很準，用字眼、造句子，有時候?qū)Γ袝r候不對，然后經(jīng)過多次，語音越來越準，用字，造句越來越有把握，最后達到‘習慣成自然’的地步”。這個例子說明語感是一種直接的反應，具有迅速性。同時也照應了他自己一貫的訓練語言習慣的說法。這里的語音、用字眼和造句子和他論述過的語音感、語義感和語法感有明顯的照應關系，使我們可以推論他這里所說的直覺性習慣就是他論述過的語感。

第四，提出培養(yǎng)語感的途徑。他重視語感在語文能力中的特殊地位，探討培養(yǎng)語感的方法。在他看來，學習語文的過程和學習其他知識、技能的過程相同，都是從不了解、不熟悉到了解、熟悉掌握所學知識，并能達到融會貫通的程度。他說:“語文教師要培養(yǎng)學生的語法感，首先要培養(yǎng)自己的語法感，也就是說，能在語法方面發(fā)現(xiàn)問題。”并且用評酒評茶的專家對酒和茶的敏感是練出來的為例子來類比，說明語法感是可以通過練習培養(yǎng)的。他總結(jié)說:“語文的使用是一種技能，一種習慣，只有通過正確的摹仿和反復的實踐才能養(yǎng)成”。

同時，我們也發(fā)現(xiàn)呂叔湘語感思想的一些局限和缺憾:

第一，以語言學的視野對語感進行分類，相對顯得逼仄。語感當然包括語言之感，但語感的豐富、復雜、微妙、遠非語音感、語義感、語法感所可描述的。語音感、語義感、語法感是語言學家從現(xiàn)實語感中切分出來的，是科學分析的結(jié)果，在一定程度上被概括化、抽象化了，和語感的具體、生動、豐富、深刻有著頗大的距離。

第二，對語音感強調(diào)不夠。從他表達的方式來看，他更看重的是語義感和語法感，對這兩方面進行了直接的界定，而對于語音感，認為是不言而喻的事情，所以他用了“當然也包括”這樣的說法，沒有直接界定，而是做了一個概括性的描述。

第三，重視語言技能形成的一般規(guī)律，對心靈、情感等變化性強、不宜概括的內(nèi)容關注較少。這與他的學術背景有很大的關系，也和當時相關學科比如心理、腦科學等的發(fā)展水平有關。

第四，更為關注語言的規(guī)范性而非創(chuàng)造性。這大概和他撰文的原初目的有關，他的相關文章是針對語言教育，特別是語法教育而作，目的所限，不宜作過多發(fā)揮。

總體來說，語言學家呂叔湘的語感思想較多地體現(xiàn)為對規(guī)范的語言技能的關注，其他語文教育家如夏丐尊和葉圣陶所關注的學生的思想情感和生活實際，他卻沒有著力研究，一帶而過。一些后續(xù)研究者，選擇性地引用他的相關論述，將語感當成純粹的技術性問題，將呂叔湘的論述胡亂引用，作為自己機械訓練的借口，這是很讓人痛心的。教師在教學中，要以呂叔湘的語感思想為指導，提高學生對語言文字的感知能力，提高他們的語言敏銳度，使學生在語感和語法上有更大的進步。

【責編 張偉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