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 燕
(福建師范大學文學院,福建福州 350007)
張琦《宛鄰書屋古詩錄》的批評特色
梁 燕
(福建師范大學文學院,福建福州 350007)
張琦所編《宛鄰書屋古詩錄》的批評特色,在乾嘉時期出現的諸多倡導詩抒性情的古詩選本中,自成一格。以此書為中心探究張琦的詩歌理論、古詩集的選詩理念及批評特色意義重大。
張琦;《宛鄰書屋古詩錄》;批評特色;陳祚明
《清史稿·列傳·循吏三》之《張琦傳》載:“張琦,初名翊,字翰風,江蘇陽湖人。……琦少工文學,與兄編修惠言齊名,輿地、醫學、詩詞皆深造。”[1]13054“弟兄相與為師友,致顯名,稱‘毗鄰二張’”[2]198。兄張惠言在清代學術史上地位顯著,關于其人其功學界研究頗豐。然就“毗鄰二張”的張琦,學者卻鮮有涉筆,其在詩歌理論批評方面的個人特色極具研究價值。
張琦“工選詩”[2]199,嘉慶二十年,編《古詩錄》12卷。錄漢迄隋之作詩凡171家,1118首,樂府歌詞208首,無名氏詩36首。序一篇,漢詩二卷,魏詩二卷,晉詩二卷,宋詩二卷,梁詩二卷,陳詩一卷,北周詩一卷。
部分詩歌附有評語,以雙行小字標于篇末,多以簡短語言概括自己對詩歌情感的理解,多“失志之感”、“言志之作”或“以刺權要”之語,無肯定或否定性詞語,鮮有字、詞注釋。共173篇有評,漢詩58處,魏詩48處,晉詩40處,宋、梁、陳、北周共27處。引陳祚明評語共48處,均為漢詩、魏詩、晉詩之評。
《古詩錄》作為張琦詩學方面的代表作,較鮮明地反映了其品詩標準,體現出鮮明的批評特色,《古詩錄序》更是他詩學思想的集中體現。
(一)詩主性情
張琦認為詩歌本質是心物相感下,詩人對內心真實情感的抒泄。劉勰《文心雕龍·明詩》曰“詩者,持也,持人情性。”[3]65張琦則說“詩者,思也。”[2]183實乃異曲同工之妙。《詩·大雅》:“思皇多士”,《正義》曰:“以意之所思,必情之所愿也。”“情動則思,思久則情益深”,思“情性”也。情發展至“咄嗟不能自已”時便借詩抒發,正所謂“‘在心為志,發言為詩’;舒文載實,其在茲乎?”[3]65與《毛詩序》“情動于中,而形于言”實是一脈相承。
(二)“興者,情與辭比者也”[2]183
《毛詩序》曰:“詩有六義焉,一曰風,二曰賦,三曰比,四曰興,五曰雅,六曰頌”,于“風、雅、頌”的詩教作用、倫理道德內涵有反復闡釋,對“賦、比、興”闡釋則鮮,明示了《毛詩序》理論建構之重點。張琦于六義中則僅取“興”,并從詩的藝術標準出發對其內涵做出重新闡釋,對“興”之重視溢于言表。他認為詩歌應以真實激蕩的感情為支架,后以優美辭藻加以潤色,以至兩相融合,故能形成文質彬彬的風氣。“漢氏以來,詩之工者未有不由此也。”[2]183若“情不稱其辭,則靡;辭不副其情,則野。”[2]183正合“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5]60之意。“情辭既比”,文章方能“神理具焉”,然“神以浹其情,理以條其辭”,情、辭、理三者相輔相成,不可偏廢。“情者文之經,辭者理之緯;經正而后緯成,理定而后辭暢:此立文之本源也。”[3]538
張琦高度肯定了阮籍、左思、郭璞、陶潛、江淹、庾信六君子之詩歌成就,并從審美和抒情兩方面稱贊其“聲出金石,氣成虹霓,情深文明,言近旨遠,上軌風雅,同符屈宋,百世之下,聞者莫不感發,詩道之尊厥由于此。”[2]184“豈若雕琢章句,揣摩音響者哉”[2]184之感慨實為心境所寫。若“心非郁陶,茍馳夸飾,鬻聲釣世,為文而造情”只會使“體情之制日疏,逐文之篇愈盛”[3]538,故張琦乃有“體制氣格”遞變,“建安尚矣,晉宋以降,古義漸湮”[2]184的感嘆。
《古詩錄》中詩歌選錄和評注情況與其序文中所提出的理論和標準相契合。
(一)注重揭示詩歌情感,尤重怨情
“五言居文辭之要,是眾作之有滋味者也,故云會于流俗。豈不以指事造形,窮情寫物,最為詳切者耶!”[6]23張琦“詩工五言,宗法魏晉”[2]197,《古詩錄》所錄多為五言,選魏晉詩四卷。與其他學者注重字、詞、句法的分析評注不同,張琦更重揭示作者的真摯情感。其173條評語,除某些篇目是闡釋文意的注解外,大多是對作者情感的揭示。如其評宋子侯《董嬌嬈》曰:“士不遇時多見摧抑,因花落而感興秋,時四語言花落猶能復榮盛,年一去則歡愛永忘,意更沉痛,何時者忽不自知之辭。”[7]卷二:15士不遇之辭也。評明帝《長歌行》語:“應感母氏之屏居,故愴心孤燕不能自已。”[7]卷三:6親情也。評《悲與親友別》曰:“朋友有故而去,不能留之,贈子以自愛,誼也。新心有所歡,慰之也。何時復來還,傷其不復來也。”[7]卷二:8友情也。評《白馬篇》則一語道出:“此言志之作也。”[7]卷三:17
然張琦尤重怨情,作詩以“宣其纏綿郁積,煩冤悱惻,咄嗟不能已之情。”[2]184古詩評語亦有體現。如評《孟冬寒氣至》:“一書之后,曠邈三歲在,遠者或忘之,豈知區區之心,實愛珍重如此,故曰懼君不識察,不言怨,深于怨矣。”[7]卷二:8其怨情非男女之怨情,乃是士不遇時之悲慨情懷,這與張琦“生而孤貧”[2]197,“少時有天下之志”[2]197卻夙愿未行的人生經歷有關。
(二)評語中的“以意逆志”
張琦評詩常比類自己的親身經歷,將詩評與懷才不遇之感相結合,故多“失志之感”、“言志之作”或“以刺權要”之語,與他對“志”的追求一脈相承。如其評辛延年《羽林郎》曰:“一奴而聲勢赫奕,橫肆無忌若此,所以深刺權要也。”[7]卷二:14評《五游篇》引陳祚明語:“此有托而言神仙者,九州不足步,其不得志于今之天下也,審矣。”[7]卷三:11諸如此類者頗多,不作贅述。
與其兄以“比興寄托”解詞主張一致,然多有“以意逆志”之處,以己不遇之“意”去逆詩人之“志”,多以君臣關系為框架解讀詩詞,這也是張氏兄弟被后人詬病之處。就《古詩十九首》的13處評語,其中有9處被框在君臣關系中。如《行行重行行》,有言棄婦之辭,有言行者欲返而不得之辭,張琦則引陳祚明評語:“此逐臣之辭,讒諂蔽明,方正不容,所以不顧返也。然其不忘欲返之心,拳拳不已,雖歲月已晚,猶努力加餐,冀幸君之悟而返已。”[7]卷二:5《迢迢牽牛星》則被釋為“忠臣見疏與君之辭”[7]卷二:6,不免牽強附會。張琦解詩的特點與其坎坷的仕途經歷以及強烈的致世之心相關聯,其結論必然出新,恰如葉嘉瑩所說,“任何一個人的解釋都帶著自己的色彩和文化背景”。[8]169
(三)對陳祚明評語的引用和補充
《古詩錄序》與陳祚明《采菽堂古詩選·凡例》相比,二者詩論的相同點顯而易見。皆有“詩言情”“詩者,思也”“詩之大旨,惟情與辭”之說,朱自清在《詩文評的發展》亦稱“陳祚明的《古詩選》,對入選作家依次批評,以情與辭為主,很多精到的意思。”[9]27古詩所錄亦多取曹植、阮籍、謝靈運、鮑照、庾信等家。故張琦古詩之評多與陳祚明吻合,全書共有48處引用其評語亦不足為奇。
然此并不表示他對陳評完全認同,如其引陳祚明評曹植《朔風詩五章》“子好芳草”時就并不完全贊同他的品評。評語如下:“陳祚明曰此懷子恒,言我非不以身許君,但恐年命不待,早凋早憂,君不念我,或讒人間之,非其衷誠,秋蘭冬桂比晚節之不渝也。琦謂秋霜悴之,即指貶削而言,此詩無年命不待之意,與君不垂眷恰一線也。”[7]卷三:17就陳祚明的評語亦有補充之處,如《炎暑惟茲夏》,評語如下:“陳曰以成功之去比運祚之移,是時禪代猶未成,然度將不免,故君去日日危之。琦案末二句冀幸萬一之詞。”[7]卷四:17
陳祚明在《采菽堂古詩選》中對先唐古詩所作的精彩評點,曾被沈德潛《古詩源》和聞人倓《古詩箋》所吸收。其評語重在個人感受,亦多為后來的選詩家引用。但似張琦引用陳評之多,詩論之相似的并不多見。
總言之,張琦主張詩歌吟詠性情,藝術標準上提倡情辭相比,于批判清代詩壇詩歌“以學問為根柢,以考據為詩”的風氣具有重要意義。張琦旨在通過古詩的選錄和評注,“導其源流,備其正變,旨意幽隱,輒為條述”[2]183,將詩置于“六義”視野下,恢復“詩言志”的古風,“以明夫詩之不可茍而已也”[2]183,體現了其強烈的用世之心。將詩歌放在君臣關系的框架中闡釋,借此以表達忠君愛國之情,抒發志士不遇之慨。張琦兼工詩學、詞學、古文,為常州詞派開創者之一,陽湖文派重要成員,研究其詩論于研究常州詞派、陽湖文派意義重大。張琦《宛鄰書屋古詩錄》實乃一具有可研價值的古代詩歌選本,學界應予以重視。
[1] 趙爾巽.清史稿·列傳[M].北京:中華書局,1977.
[2] 張琦.宛鄰集[M].續修四庫全書本:第1486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3] 劉勰.文心雕龍注[M].范文瀾,注.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
[4] 毛詩正義[M].孔穎達,疏.十三經注疏本.北京:中華書局,1957.
[5] 論語譯注:第3版[M].楊伯峻,譯注.北京:中華書局,2009.
[6] 鐘嶸.詩品箋注[M].曹旭,箋注.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9.
[7] 張琦.宛鄰書屋古詩錄[M].清同治刊本.
[8] 葉嘉瑩.清詞叢論[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7.
[9] 朱自清.朱自清全集[M].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1988.
I207.22
A
1671-8275(2012)01-0052-02
2011-12-11
梁燕(1988-),女,安徽合肥人,福建師范大學文學院古代文學專業2010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文學理論與批評。
張彩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