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依據僧肇《物不遷論》文本,圍繞僧肇“物不遷”三個字,分析僧肇“物不遷論”的立論根據,評析“昔物不至今”這一句話的論證過程;并以時間和運動的辯證關系作為評論角度,評析僧肇處理時間和運動關系的思維路徑。
關鍵詞:物不遷;昔物不至今;時間;運動
中圖分類號:B948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
僧肇這篇佛學論文以“物不遷論”命名,猶如眾矢之的吸引了古往今來很多人的注意,或贊賞或反駁或客觀分析。此文欲圍繞“物不遷”三字,分析僧肇的立論依據和論證思路,試圖清晰呈現并探討他的佛學邏輯。
通過分析全文七段文字,我們發現僧肇立論的根據,一個是“昔物不至今”,一個是“事各性住于一世”,實際上“事各性住于一世”是“昔物不至今”的衍生觀點,所以重點就落在 “昔物不至今”。下文來分析僧肇是如何一步步論證以得出這個結論的。
世俗中的人從經驗的角度看到的是一個“生死交謝,寒暑迭遷,有物流動,變幻不息”的世界,僧肇“謂之不然”。佛教中人同樣從變化的角度看待這個世界,看到的則是一個變化莫測、虛幻不實的世界??鬃优R河發“逝者如斯夫”之嘆,佛門中人則看到人的生命的消逝更速于水之湍流不息,在佛的親自教導下悟到世間萬物千變萬化,惟有佛性是恒常的;通過分析事物之間的關系,認識到世界不過是許多關系的集合體,因緣和合而生,因緣離散而滅。萬物只是幻象,惟有佛性真實無妄,如小乘認為“未來來現在,現在流過去”,萬物現象在變,本體不變。世俗中的“有物流動”之說,在佛教中叫做“諸行無?!?,僧肇《物不遷論》開篇就予以駁斥,因此,《物不遷論》是對世人主動說的一種清算。
有破即有立。僧肇這樣認為:“夫人之所謂動者,以昔物不至今,故曰動而非靜。我之所謂靜者,亦以昔物不至今,故曰靜而非動。動而非靜,以其不來。靜而非動,以其不去?!保ā墩卣摗の锊贿w論》)以僧肇的說法來解讀,即常人所說的昔物不至今,是從不來的角度說的,即過去的事物和現在的事物是不同的,過去的事物延續到現在,變成了現在所看到的事物,同時過去的那個事物已經消失了,現在的事物不再是過去的事物,可見事物已經變動了,所以不是靜止的。向秀、郭象便主張萬物瞬息即變,事物之間沒有前后連續的關系。他們說:“當古之事,已滅于古矣,雖或傳之,豈能使古在今哉?古不在今,今事已變,故絕學任性,與時變化而后至焉?!?(《莊子·天道注》)隨著前一時刻時間的流逝,存在于那個時間段的事物也跟著消失?!胺驎r不再來,今不一停,故人之生也,一息一得耳。向息非今息,故納養而命續。”(《莊子·養生主注》)認為向息和今息不同,向和今沒有延綿連續的關系,這就否定了事物運動在時間上的連續性。過去已逝便不再來,現在也不能暫住,存在于過去的事物已然逝去不會再來,現在的事物也不會停止不動,萬物隨瞬即逝新新不已。僧肇則是從事物不會消失(不去)的角度講的,即過去的事物存在于過去而不會延續到現在。就這一點來說,僧肇和向秀、郭象在思想方法上有某些相似點,都將過去、現在、將來看成孤立的時間段,只是一個由不連續得出了變化的觀點,一物即死,一物即生,新新而續,沒有停頓。一個則得出了完全相反的觀點,事物各自在其時間段內停駐,不來亦不去,這是一個涉及到物質、運動、時間、空間的關系問題的論題,僧肇的立足點即在時間的間斷性上。
僧肇言:“何則?求向物于向,于向未嘗無;責向物于今,于今未嘗有。于今未嘗有,以明物不來;于向未嘗無,故知物不去。覆而求今,今亦不往。是謂昔物自在昔,不從今以至昔;今物自在今,不從昔以至今?!保ā墩卣摗の锊贿w論》)過去的事物存在于過去的時間,即使存在得真切,在當下的時間內卻找不到存在的痕跡,這樣說來,現在和過去的時間是間斷的,現今就是現今,不包括過去,過去就是過去,也不曾延續至今。
這里涉及兩個時間段,向(昔)、今兩種事物,向物(昔物)與今物;四種活動,求向物于向、責向物于今、求今物于今、責今物于向;結果也有四種,不去,昔物自在昔,不來,昔物不在今,不去,今物自在今,不往,今物不在昔。不去不來,就是不遷。我們可以形象地設想兩個方格子,一個是過去的時間,一個是現在的時間,過去的時間里放著昔物,現在的時間里放著今物。兩個格子各自獨立存在,互不往來。僧肇做了一個形象的比喻:“是以梵志出家,白首而歸,鄰人見之曰:昔人尚存乎?梵志曰:吾猶昔人,非昔人也。鄰人皆愕然,非其言也?!保ā墩卣摗の锊贿w論》)一個是出家前的梵志,一個是白首而歸的梵志。如果時間可以倒流,回到梵志出家前的那一段時間里,我們見到的是一個年少的梵志,無論何時鄰人想起那段時間,那個梵志都歷歷在目。他確確實實是存在的,永遠停留在那個時間里。猶昔人與非昔人,點明過去與現在不相往來,本質都改變了。
僧肇是一個論說的高手,在譬喻之后又用反證的方法進一步闡述他在上面提出的結論,從古今時間角度論證事各性住于一世?!敖袢糁凉?,古應有今;古若至今,今應有古。今而無古,以知不來;古而無今,以知不去。若古不至今,今亦不至古,事各性住于一世,有何物而可去來?” (《肇論·物不遷論》)依據僧肇的推理,如果當下可以追溯到過去,那過去就會涵蓋現今的事物;過去如果可以持續至今,那現今也包含過去。然而在現在的時間里不能找到過去的事物,可見過去不曾至今;在過去中如果不包含現今的事物,則現今也未曾回到過去。所以古不至今,今不至古。僧肇之所以劃分古今之時間,即是為了區分古今事物,使過去之事物存在于過去,現今之事物存在于現在,彼此之間并無聯系。這樣便得出結論“事各性住于一世”。
通過以上的分析,僧肇的集中點就在于昔物在昔時,今物在今時,永世常存互不相往來。對它概括一下,就涉及到這些概念:物質(昔物、今物)、時間(昔、今)、靜止和運動。
僧肇《物不遷論》討論的是世間實物的變遷。凡是和世間實物有聯系的道理,佛學普遍將其定義為“俗諦”。通常情況下,世人都認為事物變化無常,自古至今,將時間看成是由不可分割的相互接續的剎那延續組成的。僧肇反其意而行之,從“不遷”來看待世間萬物,并給這種“不遷”論述以道理。這種道理之所以成為可能,緣于僧肇使用了分割法,他將事物無限制地分割分化,以致事物達到最小之情狀。這種方法,跟現代數學中求極限之方法無二。當事物趨于無限小之狀態時,便會呈現出本質之態,而“無”就是這種狀態的描述。事物所謂“遷”還是“不遷”,其實就相當于平常所說的“動”還是“靜”。當“動”被分割至小之極限時,也就轉化而成為 “靜”。
僧肇采用的無限分割時間的論證方法,乍看之下,似乎并無什么邏輯問題,從經驗上看,人們通常都用過去、現今、未來來定義時間,任何時間段,只要你愿意,總能區分這三個時間段。如果拋開過去和未來不討論,剩下的“現今”時間段總可以無限制地細分,分出一個又一個過去和未來。這種方法最后導致的結果就是消解了“現今”時間的存在,只剩下過去和未來,但過去已過去,未來還未來,兩者都是虛無縹緲的存在。最終,所有的時間,無論是過去或現今或未來,均不存在。
把僧肇的論證分析加以總結,形成這樣一種模式:時間能夠被無限細化分割,而在被細化分割的過程中,任何時刻事物都是不變的。因事物任何時刻的不變,世間萬事萬物都是不變的。俄羅斯佛學專家舍爾巴茨基在評論佛教的運動觀時說:“佛教所說的所謂穩定性只是第一剎那的穩定,而運動只是剎那的系列,此系列是由前后無間追隨的緊密組合,因而有了運動的錯覺。運動有如一排燈,依次點亮,再相繼熄滅,就給人以運動的感覺。因此,運動是一系列不動組成的。世親說:燈的光芒可以比喻性地說明一系列閃耀的火焰的無間生起。當這種生起改變位置,我們便說燈移動了。事實上,只是這些火焰依存在在各自的位置上閃現。因此,佛教是以純粹思辨的方式來觀察運動,這同現代的數學、物理學有相似之處?!盵1]P117
現代辯證哲學認為運動、時間、空間三者統一于世界的物質性,互為依賴。時間構成事物運動的持續性,空間使事物運動具有廣延性,而事物運動讓時間、空間存在成為可能,三者均以物質為載體。僧肇將時間概念實體化,格式化,固定化。以此為根據,再把物質也固定化、格式化。僧肇的理論就是:將時間空間中的事物抽去,仍然存在空的時間,空的空間??盏臅r間好像一本空白的日記本,其本身是空白的,好像一片空無所有的空場,其本身空無所有,以預備我們將東西在內排列。從事物靜的方面看,則不但物是靜的,事也是靜的。例如一部電影未放映時,我們在片子中也可以看到一個人的動作。但是因為我們是從靜的方面看,雖然是動作,也不是動的。
在時空和物質運動的關系問題上,有一個誤區,就是從數學度量的角度去理解時間和空間,會造成一種時空與物質運動可以相分離的感覺。因為如果時空僅僅被認為是一種物質運動的度量,那么時空就可以視作是一種容納物質運動的容器,這種容器可以容納,亦可以放空。于是,是否需要時間和空間,這種意義下,將取決于是否被需要。時間和空間始終是和物質運動結合在一起的,而并不像僧肇理解的那樣,有如三個實體一樣,各自分離,當人們度量物質時,才發現它停留在過去的時間里,或者消失到未來的時空中。人們不去度量的時候,它存在于哪里呢?實際上,這個論證不充分,在僧肇看來,不論人們度量不度量,它都存在于各自對應的時間中。問題在于,僧肇把時間格子化了,靜態化了。而這是種度量的心態,把它作為實體,就像墻上的鐘表一樣,可以分為12個格子,每個格子又可以進一步細分。只不過僧肇不同于常人,不是把時間放在圓形的鐘表內,而是比作一個長形的尺子,是線形的,不是圓形輪回的。然而,時間并不就是線段那樣具有可分性,因為時間是我們不能經驗的東西,它不是屬于過去就是屬于未來。時間的持續性不同于直線的廣延性。
最后僧肇把動歸于靜,目的是論述般若:非動非靜,既動既靜之理。從文章表面上看來,似乎在強調物的不動的一面,這是因為常人都說動,所以,他要反其面而行,才能破除常人之見,最終達到闡述物不動不靜,既動既靜的真實本質。從思維方法上說,本質和不真空論是一致的,但它涉及的是動靜問題,所以,就有了一套不同的思維對象。其對象或依據就是“昔物不至今”。目的還是說不要執著于動靜之中,而要超越動靜,這才是萬事萬物的真實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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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王明真(1981-),女,河南信陽人,成都中醫藥大學講師,碩士。研究方向:哲學、思想政治教育。
(責任編輯:李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