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劍飛
(中國傳媒大學 播音主持藝術學院,北京 100024)
播音主持,這個崗位有著極其特殊的性質,既有新聞屬性,更有藝術性,因此,我們可以說播音主持也是一門藝術。既然是藝術,與其他諸多藝術門類一樣,能給接受者帶來美的感受,給他們以美的啟迪,使其審美認識與理念能有所提升。很明顯,播音主持藝術創作所呈現的有聲語言與副語言,與日常口語交談有著質的區別,是對日常口語的提煉與升華。因此,播音主持這項創作活動并非張張嘴、念念詞這么簡單,它是一項審美創作活動,需要創作主體(主持人)積極發揮主觀能動性。主持人具備較強的審美創造力,才會賦予節目或者作品以相應的審美意韻,進而使受眾看到美、感受到美。
再看當下一些主持人的表現:虛假的表情、厭嫌的語氣、矯揉造作的行為舉止,惡言污語不絕于耳,感官刺激挑戰底線。讓人不禁發問:主持人所展現的藝術美在哪里?主持人的審美追求又在何方?本文旨在探究當下紛繁復雜的媒介環境下主持人的審美價值追求。
作為傳媒行業的一員,主持人首先是個新聞工作者,對事實的挖掘、對信息的傳遞,都要秉持真實性的原則。從社會功能來說,播音主持這個環節還具備使觀眾了解、認識社會的作用,主持人通過有聲語言和副語言表明其態度觀點,分清主次,體現信息重點,直接、準確、鮮明地提示語言實質和思想內涵。①主持人的創造性勞動同時又具有藝術屬性,而藝術真實是藝術創造活動的核心。無論是從功能還是從屬性來看,“真”都格外重要。誠然“真的”并非都是“善的”和“美的”,然而善的和美的卻一定是真的,沒有“真”,“善”和“美”就失去了根據與依存。②
與嘉賓的交流、與觀眾的互動應該是主持人的本職,然而我們卻在一些訪談欄目當中感到了些許不自然與不舒服。某臺一檔頗受關注的訪談欄目,有一期節目,請來了一部電影的主創人員,我以為圍繞著電影的創造過程討論,再加上與影視明星的互動,這一主題應該比較熱鬧,比較有看頭。然而這位初出茅廬的女主持人卻讓我們大跌眼鏡。她一個問題接一個問題地提,針對上一個問題,嘉賓剛想有所展開,她就給打住而趕忙問下一個問題。對于嘉賓的回答,其實我們根本無法預料,而且他們往往會有很多即興的但卻很有價值的點,值得我們挖掘,這就是真實的現場。跟隨嘉賓的語言流即興發問,往往可以成就很精彩的對話,這就是真實的交流場。而這位女主持的發問明顯“不在場”,她根本沒有“聽”嘉賓在說什么,她只是按部就班地照著提綱問問題,沒有展開,更沒有發揮,她成了念稿的機器人,導致的結果是:對話現場頗為冷清,甚至一度出現尷尬的場面。
與其他的藝術門類一樣,播音創作也很重視感受,我們講求真聽真看真感覺,這是感受的來源。沒有真實的感受,怎會有內心的感觸,怎會引發真實的情感,更不會有積極主動的創作欲望,那嘉賓、觀眾的共鳴由何而來?
真摯的情感同樣也應是主持人的審美追求。當看到趙普在播送汶川地震的新聞報道時禁不住掉下來的眼淚,我相信沒有人會說那是造作的表現,那情那意確實打動了電視前的我們,引起了強烈的情感共鳴。反觀當下一些情感類節目中,主持人那夸張的詢問,恨不能把“關懷”寫在臉上,看似情感豐富,實則透著虛情假意,觀眾怎會買賬?
我相信,只有真摯的情感表達,才能讓觀眾產生信任感及認同感,并因其與“善”與“美”相輔相成而為之吸引與感動。所謂“不精不誠,不能動人”。
與西方美學相比,中國美學一直重視道德與藝術、與美的聯系。如果說西方美學史上大多是“哲人”對藝術的思考,那么中國美學史上多數則是“賢人”對藝術的要求。③這在儒家學派有很顯著的體現。孔子認為最美的音樂是《韶》樂,因為其達到了“盡美矣,又盡善也”的境界。可以看出,儒家美學觀是將“美”與“善”緊密聯系。
中華民族傳統也頗為崇尚“善”,重視道德的自我約束。這本應是我們后代的繼承,但遺憾的是,在娛樂狂歡化的今天,我們的傳媒已經呈現“泛娛樂化”局面,主持人也深深陶醉于狂歡當中。
最近在一檔比較火的脫口秀節目錄制過程中,主持人在問及嘉賓是否還在參加某一選秀節目時,卻用了另一種表達:“是否還在參加‘殘聯協會’主辦的選秀節目?”還解釋道:“就是缺胳膊缺腿,斷手斷腳。”他話音剛落,嘉賓就開始面露不悅地反問對方:“為何要嘲笑殘疾人?”豈料主持人也反問:“那不是假的嗎?”
這位主持人的話不僅讓嘉賓怒不可遏,而且引起了公眾指責。也許這位主持人想以另類搞笑的語言活躍節目現場氣氛,只是這種所謂的“幽默”有價值嗎?我們不反對主持人幽默,也期待主持人的語言能豐富、多變,給人以新鮮的美感。但這樣毫無同情心、不尊重生命的語言表達,何以能引起愉悅共鳴,這種“快樂”何以帶來美感?
娛樂化的風潮已經使多數主持人對“美”的理解大為改觀。我們看到的是人文關懷的缺失,人情味的淡化,而個性的表達卻頗受推崇,極具個人特色的展示成為潮流,甚至不管這種個性是否符合價值觀。有些主持人的個性特征居然是在別人遇到困難時,冷眼看待并加以嘲諷。還有些以公然吵罵為榮,以無休止地挖掘嘉賓隱私為看點,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個性美”嗎?
當語流當中充斥著污言辣語,屏幕上滿是冷漠挖苦時,“美”在何方?能打動人心的美,一定是向善的,是飽含誠意的。當我們看到柴靜以充滿關切的目光詢問受訪者時,她展現出來的是美;當我們看到董卿以溫暖的話語為文化程度不高的山里歌手解圍時,她表現出的是美。尚善的價值取向能在富于感染的情境中潛移默化地為受眾所認同和接受,產生美感共鳴。
當下熒屏上的主持人可謂是爭奇斗艷,恨不得十八般武藝統統搬上舞臺。女主持人格外注重外表,衣著光鮮亮麗甚至穿著暴露;男主持人則插科打諢,或者身著奇裝異服,不惜扮丑搞怪。亮麗的衣裝確實能讓人賞心悅目,幽默的語言與搞怪的扮相確實能逗人開心,可這只是一種淺層快感,作為藝術工作者的主持人應該給觀眾以審美啟迪,而非只有淺層的快樂。
朱光潛在談美時就曾舉例,一位血色鮮麗的英國姑娘與一座希臘女神雕像給人的美完全是兩回事,一個是只能引起快感,一個是只能引起美感。④快感與美感到底有何區別呢?如對這英國姑娘,她所產生的美,就是對異性有引誘力,而希臘女神雕像的美,需要你細細品味與思量,那是一種持久的可以回味的美。
這樣說來,快感主要作用于感官,是一種本能的反映與滿足,而美感則上升一層次,與思維與心智有密切關聯。
我們再回過頭來看綜藝節目主持。很多女性主持人在舞臺上穿著暴露、濃妝艷抹。她們的外在形象確實滿足了觀眾的感官需求,并不斷挑戰著觀眾的視覺閾限。還有一種則與之相反,身著奇裝異服,并敢于做大膽的動作,甚至以“搞怪”著稱,比如模仿動物、扮丑,被觀眾稱贊為“放得開”。怪異的行為舉止,似乎是滿足了觀眾求新、求異、求變的獵奇心理,但哈哈一笑過后又能給觀眾帶來什么呢?
朱光潛認為,美感與實用活動無關,而快感則起于實際要求的滿足。⑤語言中充滿辛辣味道,甚至是帶顏色、不堪入耳的段子,確實能產生聽感上的刺激;大尺度、矯揉造作的姿態,抑或是毫無美感的丑態百出,也確實能給觀眾以強烈的視覺沖擊。如果說主持人的任務只是為了迎合觀眾的官能快感、滿足感官需求,那么作為新聞工作者、藝術工作者的主持人與馬戲團的雜耍演員又有何區別呢?
當然這些論斷并不是否認快感的重要性,美感當中也應該包含快感,如果沒有愉悅的感觸,那么怎么會引發美的感受。但關鍵在于綜藝節目主持人與演員有質的區別,不是僅僅逗觀眾開心,讓觀眾享有淺層的感官快樂,在開懷過后能有所思、有所感、有所悟才是美感的題中之意。
因此,從主持人的職責來說,節目主持人不僅要提供審美娛樂,還要能給人以審美啟迪,能幫助人們提高審美認識、審美素養,進而提高審美趣味,培養審美品位。
在這個被尼爾·波茲曼喻為“娛樂至死”的傳媒時代,大眾媒介的審美品位在媒體的前沿代表——“主持人”這里能得到清晰體現。“受眾本位”,并非指一味迎合某些不良嗜好,通俗不等于低俗、媚俗、濫俗,主持人作為媒介藝術工作者,更要發揮審美引導的作用。從某種程度上說,受眾的審美觀念、審美習慣與媒介的宣揚引導有關,如果不加以引導,則只會敗壞藝術品位,讓大眾藝術、大眾傳媒遭人詬病。主持人應該給人以審美認知的啟迪,肩負審美教育的重擔,為受眾提供審美娛樂的服務。主持人所追求的美,不僅是賞心悅目的,還是能引發觸動,怡情悅性,讓人有所思、有所悟的,這樣的美才是恒久的。也只有當真實美、人文美、個性美,美美與共,和諧生韻,大眾傳媒所帶來的才不會是“三俗”的狂歡,而是真、善、美的有益傳播。
注釋:
①姚喜雙.播音學概論[M].北京: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2007:26.
②童慶炳.文學理論教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155.
③彭吉象.藝術學概論[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4:103.
④朱光潛.無言之美[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75.
⑤朱光潛.無言之美[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77.
[1]姚喜雙.播音學概論[M].北京: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2007:26.
[2]童慶炳.文學理論教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155.
[3]彭吉象.藝術學概論[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4:103.
[4]朱光潛.無言之美[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
[5]彭鋒.美學的感染力[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4: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