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利軍
2009年10月1日開始實施的新《保險法》第四十九條對舊《保險法》三十二條進行了大幅度修改。較之于舊法,修改之后的法條數量增加至4款,內容上對轉讓財產保險標的的條件、程序和法律效果進行了規定。這引起了學界和業界的廣泛關注。截至2013年4月15日,北大法律信息網上與財產保險合同有關的司法案共有1981起,而與保險標的轉讓有關的就有132起。新《保險法》修改標的轉讓條款,為此類糾紛的解決提供了法律依據,對保護被保險人(受讓人)和保險人的合法權益有著重要作用。新法與舊法變化有多大,新法修改是否完美無缺,是否存在修改空間,值得我們思考。
《現代漢語詞典》中將“轉讓”定義為“把自己的東西或應有的權利讓給別人”。這是轉讓的最生活化解釋。邢海寶(2009)認為,轉讓是指承保財產由于買賣、贈與、繼承等情況的發生而轉移,財產保險標的的轉讓應當是保險利益全部歸轉受讓人。
溫世揚(2003)指出,財產保險標的的轉讓包括法定轉讓和約定轉讓。法定轉讓原因表現為被保險人死亡發生的轉讓和被保險人破產時發生的轉讓,約定轉讓主要是指保險雙方約定了有關保險標的轉讓事項。
孫蓉、蘭虹(2010)認為,財產保險合同主體的變更意味著財產保險合同的轉讓,財產保險的轉讓可以因為買賣、繼承、贈與等法律事實的出現而發生,從而導致保險標的從一個所有權人轉移至另一個所有權人。在這種情況下要使保險合同繼續有效,就需要變更保險合同中的被保險人。
筆者認為,一般意義上的保險標的的轉讓指投保人或者被保險人就其所具有權益的保險標的與保險合同投保方之外的第三者進行權利歸屬的轉換。保險標的的轉讓必然會導致保險合同效力也隨之轉移。保險標的的轉讓與保險合同的轉讓不同,轉讓保險合同可視為被保險人在不轉讓保險標的的情況下對自身財產權利(特別是保險金請求權)的處分,受讓人不需要對保險標的有保險利益。它們之間最大的區別在于轉讓的目的不同。保險標的的轉讓目的在于標的所具有的利益的轉讓。保險合同轉讓的目的在于效力的轉移,即部分或者完全退出保險合同。
1.轉讓的有效時點
保險標的轉讓的有效時點,即縱向上對保險標的轉讓后發生權益轉讓的有效時點進行界定。據此,保險學說上有“所有權轉移說”和“風險轉移說”兩種觀點。
“所有權轉移說”主張保險標的轉讓的標準是所有權是否發生轉移,即使相關法律行為已將保險標的主要風險轉移至受讓人,但若轉讓人仍享有標的物“空洞形式之所有權”,一旦保險標的發生保險事故,僅轉讓人享有保險金請求權,受讓人因不具有保險利益而未受保險保障。
“風險轉移說”認為保險標的的主要風險一旦發生轉移,轉讓行為即具有法律效力。原因在于保險的本質是風險分擔,而“空洞形式之所有權”情形轉讓人已經不再承擔保險標的的損失風險,此時已經沒有保險利益。若標的物出險時仍向轉讓人給付保險金,將違背保險的根本宗旨和保險保障的出發點。只有向受讓人作相應的損失補償,才是保險精神的體現。
2.保險標的轉讓的后果
保險標的轉讓的法律后果,即保險標的轉讓的效力,其重點在于考察保險標的的轉讓是否影響原保險合同效力持續問題。具體包括轉讓行為是否要通知保險人,是否要經過保險人同意才可繼續保險,或者受讓人是否可以無條件繼承轉讓人在原保險合同中的權利義務。基于此,保險法學上形成了屬人主義、從物主義和折衷主義三種觀點。
屬人主義最主要的觀點是保險標的的轉讓必須經過保險人的同意,原因是保險合同是“對人契約”,契約具有相對性,合同當事人在合同中具有舉足輕重的作用。保險標的的轉讓導致控制權由被保險人轉向受讓人,標的的風險發生變化,保險人有權利重新評估標的的風險。從物主義與之相對立,認為屬人主義標的的轉讓都需要經過保險人同意的做法產生保險保障與社會資源的浪費,有可能使受讓人存在保險的真空期,因而主張標的的轉讓當然獲得保險合同上的權利義務。折衷主義結合上述兩種觀點,認為應對不同的保險標的的轉讓采取不同的規定,若為不動產,傾向于采用從物主義,以保護被保險人(受讓人);若轉讓的是動產,應以保險人同意為合同繼續有效的要件。新《保險法》則兼有從物主義與折衷主義雙重特點。
縱觀新《保險法》,我們發現四十九條較之于原三十四條最大的變化在于,將因保險標的轉讓而導致保險合同變更由“通知主義”到“自動主義”。舊法規定必須經過保險人同意,而新法僅有受讓人或者被保險人的通知義務。舊法雖然考慮到了受讓人對標的風險性變化的影響,卻未對危險程度進行區分。倘若所有的標的轉讓均需要經過保險人同意才能繼續承保,對受讓人顯然不公平。從標的轉讓到保險人同意這一期間,被保險人處于保險保障的“真空”狀態,一旦發生保險事故,被保險人將自行承擔損失。同時,解除保險合同也不利于保險人業務的長久發展。一旦解除保險合同,不僅要退還剩余保險期間的保費,浪費了保險人的人力物力和精力,對于保單的存續也不利,可能還會因此喪失大量的潛在客戶。作為私法的《保險法》,要服從私法的原則——公平原則。堅持公平,既符合法律階位,更利于《保險法》在實踐中的貫徹執行。
其次,明確了被保險人或者受讓人的義務和保險人的權利。按照新《保險法》的規定,保險標的的轉讓人或者受讓人,其中一方或者雙方應將保險標的轉讓的事實通知保險人。而保險人接到此告知后并不是無條件進行承保。保險公司可根據對轉讓后保險標的風險的評估,在30天內要求增加保費或者拒絕承保。因此,從中國保險市場的角度出發,新《保險法》的規定是積極的、有意義的。它在保障投保方利益、促進保險市場活力的同時,兼顧了保險人的利益,體現了公平理念。
再次,明確了原被保險人或者受讓人未履行轉讓通知義務的法律后果。按照新《保險法》的規定,因保險標的轉讓導致危險程度顯著增加,被保險人或者受讓人未及時通知保險人,在發生保險事故后保險人有權拒絕承擔給付保險金責任。此處的關鍵是“顯著增加危險”。倘若因轉讓未導致保險標的危險程度顯著增加,保險人仍需承擔給付保險金責任。
最后,新《保險法》規定保險人解除合同的,應當將已收取的保險費,按照合同約定扣除自保險責任開始之日起至合同解除之日止應收的部分后,退還投保人。舊法未明確規定廢除合同后的保費是否退還問題。《保險法》作為私法,應堅持法律主體權利與義務對等,保險合同解除之日至原保險合同規定的保險期限之間的保費理應歸還投保方。原因很簡單,保險人未承擔此期間的保障責任。
新《保險法》第四十九條對原來三十四條的修改有明顯的進步之處,保護了受讓人的合法權益,促進了社會財產關系的穩定。修改的初衷是為了保護投保方的權益,但在實踐中因新《保險法》規定不明確或者模棱兩可,導致事故發生時保險人與投保方經常會出現法律糾紛。
(一)保險標的轉讓通知義務發生后,保險人同意承保之前發生保險事故,責任主體不明確,即在30天的評估期內發生保險事故,保險公司是否應當承擔保險責任。新《保險法》對保險標的轉讓視為“自動變更”,被保險人或者受讓人僅有通知義務,受讓人自動承繼被保險人的權利和義務。這是不是說保險人必須要承擔此時發生的保險事故損失?而第二款規定保險人對于危險程度顯著增加的標的轉讓可以解除合同。這是不是又說明保險人獲得“危險程度顯著增加的法定拒賠緣由”呢?標的發生轉讓,標的危險程度或多或少發生改變,保險人作為理性經濟人必然會出具拒賠書。
(二)按照新《保險法》的規定,因保險標的轉讓導致危險程度顯著增加,被保險人或者受讓人未及時通知保險人,在發生保險事故后,保險人有權拒絕承擔給付保險金責任。此處的關鍵是“顯著增加危險程度”。這是不是說保險標的轉讓時未盡通知義務而危險程度未顯著性增加,保險人應承擔償付義務?這是不是說危險程度未顯著性增加,轉讓雙方履行此款的法定通知義務并非完全是強制的?這就產生了歧義。
(三)法律對于“及時通知”沒有給出定性定量的規定。何謂及時,保險標的轉讓后發生了保險事故,如何判定其是未及時通知還是在合理的時間間隔內沒有通知。這可能會引致保險雙方糾紛。保險人可能會隨意以沒有及時通知為由要求解除合同。如何更好地保障被保險人或轉讓人的權益,需要法律對于“及時”的概念給出合理明確的界定。
(四)法律對標的轉讓危險增加的“顯著性”界定模糊。“危險變化或危險程度顯著增加”是司法實踐中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保險承保的風險種類繁多,危險發生變動的情況復雜多樣,很難以統一的規定窮盡各種情況下的保險標的危險變動情況。當抽象的概念無法涵括生活現象中眾多的表現形式時,人們會很習慣地以“類型”來進行輔助思考,但《保險法》留下了糾紛的盲點。
風險轉移說更符合保險分擔風險的本質,且與保險利益原則、損失補償原則等保險基本原則相符。相反,如果采用所有權轉移說,則難免出現不當得利情形,使損失風險真正承擔者缺乏必要的保險保障;同時,受讓人重新進行投保,必然造成社會資源的浪費。澳大利亞的《保險合同法》等采用風險轉移說。
在實踐中如若不能確定標的轉讓的時點,可能引起不必要的糾紛。根據上面所述,筆者認為,風險轉移說更符合保險分擔風險的本質。四川省高級人民法院在《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保險法〉若干問題的規定》指出:“保險標的已實際交付的,即使未依法發生所有權轉移,保險人也有權解除保險合同。”這表明其在保險標的轉讓問題上,采取了“風險轉移說”,實際交付意味著風險轉移。此時,即使所有權尚未發生轉移,保險合同的效力亦發生變化。
第一,相關主管部門應盡快明確什么情況屬于“危險程度顯著增加”。學理上一般認為構成“顯著”增加“須依一般觀點或依該特定保險各類之性質,假設于危險增加之情況下,任一保險人皆會要求提高保險費或不愿受原保險契約之約束”。也就是說,顯著增加的判定標準應該是標的的轉讓是否會影響保險人提高保費或者改變承保方式。通常危險程度顯著性增加具有三個特性:重要性、持續性和不可預見性。根據這些特性,我們可以從主觀和客觀兩個標準來分析風險是否顯著增加。主觀標準主要包括受讓人自身的特點、受讓人的某些作為和不作為等。客觀標準包括標的自身變化引起的物理或者化學變化、標的所處的環境發生變化、受讓人的行為使標的風險增加等。筆者認為,被保險人的因素、產品自身的因素以及保險標的所處環境的因素是風險增加的主要誘因。因此主管部門應根據被保險人(受讓人)、產品的性能和風險損失概率、保險標的所處周邊環境進行風險等級劃分。
2001年Clausen等一批丹麥學者提出突變管理(Disruption Management)理論。該理論最先在供應鏈突變風險管理中得到應用,針對隨機事件對系統產生的不同影響和干擾,在初始模型的基礎上快速、及時地給出處理干擾事件的最優調整計劃。Hendricks和Singhal利用1989—2000年美國上市公司的827個中斷事件,從實證角度研究了突變風險的長期股票價格效應和股權風險效應。筆者認為,突變風險與保險標的轉讓在風險上具有相似性,均是突發性風險。不同的是突變管理所針對的是持續的風險。我們可以借鑒這種思想,在得到各種數據的基礎上,以轉讓前保險標的風險為基本模型,在標的轉讓后,分析各個變量變化的幅度和程度,修正原有模型,以得到保險人所想要的風險變化深度。保險人一旦擁有風險變化系數就可以決定是否有必要提高保費或者拒絕承保。
第二,對于及時通知者應該給予獎勵。在理性經濟人的假設下,對市場主體進行激勵可以帶來帕累托改進。保險雙方信息嚴重不對稱,再加上保險合同具有射幸性,保險人對投保方提供各種激勵能夠帶來雙方的共贏。對及時通知危險增加或者危險改變的被保險人(受讓人)能夠減少出險后的糾紛,培養和諧的保險供需關系,提高保險在公眾中的信譽,而且還能減少保險人更多的費用支出。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保險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二)(征求意見稿)》十三條規定:“除保險合同另有約定外,因保險標的轉讓等原因導致保險標的危險程度顯著增加的,受讓人、被保險人應于轉讓日、知道或者應當知道危險程度增加之日起十日內,及時將有關情況告知保險人。”此條明確了危險顯著增加通知義務的告知界限。筆者認為,上述解釋似乎是對新《保險法》四十九條和五十二條的完善,但該解釋規定通知可在10天內完成,期限略長。財產保險一般為短期保險,其期限為1年。倘若標的轉讓后在第十日通知保險人,保險人還需經過一段時間對保險標的的風險進行重新評估,被保險人(受讓人)在這一較長時間內缺少保險保障。
關于評估期間的責任歸屬問題,筆者認為,應該按保險標的發生損失的原因分情況決定,而不應該一刀切地認定保險公司在評估期間所發生的保險事故賠或者不賠。近因原則是保險經營基本原則之一。我們可以利用近因原則來判別誘發保險標的損失的事故歸屬。第一種情況,若標的發生損失的近因與保險標的轉讓并無直接或者間接的關系,我們判定保險公司應該承擔賠償責任。例如,轉讓者將其所擁有的一批貨物或者原料轉讓給受讓者,并且我們有證據確定受讓者不重視貨物的安全防護,但保險標的在倉庫內未發生轉移,如發生保險事故,即使保險人有理由增加保費或拒絕承保,但在此案例中,保險人仍應承擔賠償責任。第二種情況,引起保險標的發生損失的保險事故與轉讓這一行為有直接關系,按照近因原則,保險人有權拒絕承擔賠付責任。如被保險人將其所有的小汽車轉讓給受讓人,在受讓人通知保險人后而保險人表示愿意繼續承保之前發生了車輛損失,且該事故由受讓人引起,與原被保險人無關。據此,保險公司可拒絕承擔給付保險金責任。第三種情況是法定情況。例如,被保險人或者受讓人的故意行為。
新《保險法》對舊《保險法》轉讓標的條款的大幅度修改是大勢所趨,是對生命的人道主義關懷,有利于維護保險供需雙方的利益,有利于實現保險市場的規范有序運營。保險企業只有主動適應該條款要求,領會《保險法》的真意,同時提高承保核保員工的素質,提升核保調查質量,方能樹立良好行業形象,贏得保險消費者更多的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