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jìn)城（外一篇）

□ 云 樵

王匡是清河中學(xué)的老師。

王匡在鎮(zhèn)上開了一家飼料店。這幾年，豬價猛升，不少人辦了養(yǎng)豬場。飼料店的生意也水漲船高，一年能賺七八萬。

王匡和老婆數(shù)著花花綠綠的鈔票，心里一趟一趟地高興。照這樣計算，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到城里幫兒子買房子了。

王匡的兒子在縣一中教書。因為沒有房子，快三十的人了，連個女朋友都沒有。

一天上午剛下課，辦公室主任就來找王匡：“王老師，校長叫你去一下。”

王匡說：“校長找我做什么？”

主任說：“我不知道，你快點去哈！”

到了校長室，就看見沙發(fā)上坐著幾個人，都是教育局的干部。那個胖胖的王匡認(rèn)識，是教育局的路副局長。

路副局長盯著王匡說：“你是王匡？”

王匡說：“是我，不知領(lǐng)導(dǎo)找我什么事？”

路副局長說：“有人給局里寫了舉報信，說你書不好好教，整天在店里賣飼料，有這回事嗎？”

王匡說：“有這回事。但是，我沒有整天賣飼料，我只是利用課余時間幫忙，店里的生意是我老婆做的。我書教得很好的。這一點校長可以作證，校長你說是吧？”

校長坐在椅子上喝茶，一聲不吭。

路副局長說：“不管怎么講，你還是在搞第二職業(yè)。局里三令五申，教師不得從事第二職業(yè)，難道你會不知道？”

王匡說：“我知道，可我沒有辦法！我就那么幾塊死工資，老婆又沒工作，不去賺點錢，你叫我們怎么活？我兒子老大不小了，就是因為城里沒房子，到現(xiàn)在連女朋友都談不成。我總不能看著他打一輩子光棍吧？”

路副局長說：“你兒子打不打光棍是你的家事，我們不想過問。你利用上班時間做生意，我們就一定要管。局里的初步意見是，限你一個月內(nèi)把飼料店解決掉，然后安心教書，把工作做好！”

王匡說：“要是我的飼料店不關(guān)門呢？”

路副局長說：“那你就等候局里的處理吧！”

路副局長一干人走后，王匡問校長：“怎么辦？”

校長說：“不好辦啊王老師！要不你去找找關(guān)系，看誰可以幫你去局里說一下？”

回到店里，王匡把事情跟老婆一說，老婆也急了。兩個人將雙方的祖宗八代都翻遍了，也找不出一個能到局里替他們說話的人。

過了一會兒，老婆叫了起來：“哎呀，王軍不是在教育局當(dāng)什么‘姑丈’嗎？要不找他去？”

王匡說：“什么‘姑丈’，是股長！找他有用？”王軍是王匡的得意門生，在縣教育局當(dāng)股長。

老婆說：“你不去找，怎么會知道有沒用？”

王匡說：“那就試一下吧！”

第二天，王匡請假去了教育局。王軍領(lǐng)著王匡去見局長。

王軍把情況一講，局長說：“教師不能從事第二職業(yè)，局里是有明文規(guī)定的，縣領(lǐng)導(dǎo)是反復(fù)強調(diào)的，誰也不能破例！王軍你不要說了，這事沒得商量！”

王匡說：“局長，要是把飼料店關(guān)了，我就沒辦法到城里買房子。沒有房子，我兒子就成不了家。你說，我該怎么辦？”

局長說：“困難大家都有，克服一下嘛！人民教師要安于清貧，樂于奉獻(xiàn)，不能整天錢啊錢的。你要是還想賣飼料，那就只好請你離開教師隊伍了！”

王軍和王匡面面相覷。

出了教育局，王匡沿著濱河路朝汽車站走。剛到交警大樓，一輛“大奔”在身邊“吱”地停了下來。

車門打開，里面跳下一個人：“王老師，你怎么在這里？”

王匡一看，是李俊。李俊也是王匡的學(xué)生，出了名的搗蛋鬼，沒少挨王匡的巴掌。

王匡說：“是李俊呀！我到教育局辦點事，現(xiàn)在準(zhǔn)備回去了。”然后把事情的經(jīng)過說了一遍。

李俊說：“切，就這點破事也叫事？包在我身上啦！”然后掏出手機給教育局局長打電話，說中午在半島酒店一起吃個飯。

11:30，李俊帶王匡到了酒店的8號包間。很快，局長來了。

局長一進(jìn)門，就沖李俊抱拳作揖：“哎呀呀，李總哇，你怎么有空請我吃飯啊？”

李俊說：“我的老師來了，叫你來作陪。再說了，我們也好久沒聚了！”說完，李俊向局長介紹了王匡。

局長連忙去握王匡的手：“李總的恩師呀，失敬失敬！唉唉，王老師呀，您怎么不早說呢？”

李俊說：“那我老師的事，局長大人打算怎么辦呀？”

局長說：“好辦，好辦！不過，我們也要找個講得過去的理由呀！”

局長問王匡：“王老師，您飼料店的營業(yè)執(zhí)照掛誰的名字？”

王匡說：“掛我的呀！”

局長說：“這就好辦了！只要把營業(yè)執(zhí)照上的名字換成您夫人的，事情就過去了！”

李俊說：“還是局長大人點子多！來，我和老師一起敬局長一杯！”

三只酒杯就“哐”的一聲，碰在了一起。

增 肥

肖邦決定增肥。

肖邦決定增肥是因為自己太瘦。肖邦1米75的個頭，體重卻不到100斤。打籃球的時候，常常被擠得飄來飄去。連老婆都說肖邦忒輕，辦事時一點兒壓迫感都沒有。

前不久，單位換領(lǐng)導(dǎo)。新局長叫何大壯，長得高高大大，肥肥胖胖。往人前一站，就是一堵墻。

一次，肖邦內(nèi)急去衛(wèi)生間。剛到衛(wèi)生間門口，就與從里面出來的何大壯撞在一起。何大壯紋絲不動，肖邦卻倒了下去。

肖邦從地上爬起來，連聲說：“對不起，對不起！何局，我沒看見您，我不是故意的！”

何大壯說：“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摔疼了沒有？”然后呵呵呵呵地笑。

與前任局長不同，何大壯非常注重干部的形象。

何大壯在大會上說，我們是機關(guān)干部。機關(guān)干部就要有機關(guān)干部的樣子。不僅要衣著得體，還要有強壯的體魄，這樣才能給人沉穩(wěn)厚重蓬勃向上的印象。要是個個皮包骨頭彎腰弓背，不知情的，還以為我們這里是難民收容所。今后選拔干部，我們是要適當(dāng)考慮個人形象的！

大家一聽就明白了。機關(guān)馬上涌起一股“保重增肥”的暗潮。原先夠重的，努力維持。原先偏瘦的，拼命增肥。就連幾個平日喝減肥茶跳健美操的美女，也皺著眉頭，大塊大塊地吃五花肉。

肖邦也開始增肥。誰知雞鴨魚肉吃了幾天后，身體就開始難受。不是腹脹難忍，就是拉稀跑肚，人軟得跟什么似的。

肖邦受不了。肖邦想，瘦就瘦一點兒，管他那么多！再講了，提拔重用要的是真本事，幾時聽說靠形象？媽的，老子不吃了！

肖邦在宣傳口做事，負(fù)責(zé)本單位的對外宣傳。肖邦文筆好，他寫的好幾篇關(guān)于本單位業(yè)績的文章，上了市報和省報。前任局長挺高興，幾次都說要提拔他。只是由于種種原因，這事一直耽擱著。

何大壯對肖邦也很賞識，一有外事活動，必帶肖邦前往。

“六一”節(jié)那天，何大壯和肖邦一起到縣實驗小學(xué)參加慶祝活動。吃飯時，何大壯跟幾個大局的一把手們在一桌，肖邦坐在何大壯的身邊。

何大壯身材魁偉，肖邦細(xì)骨嶙峋。兩個人湊在一塊兒，就如同大象身邊挨著一只瘦猴。領(lǐng)導(dǎo)們一看，都樂了。

城建局的王局長說：“何局，你是怎么搞的，怎么把部下養(yǎng)成這個樣子？你是不是太摳門了？”

何大壯說：“哪里，哪里！小肖從來就是這個樣子。你就是給他吃龍肝鳳膽，也胖不起來的。”

藥監(jiān)局的黃局長說：“不錯，不錯，瘦瘦筋骨肉，排排好身材。何局，你的手下蠻精干的，干脆讓小肖做你們單位的形象大使算了！”

一把手們哈哈大笑。何大壯尷尬不已，肖邦更是窘得無地自容。

這年冬天，局里準(zhǔn)備提拔一批中層干部。班子會上，何大壯提議將肖邦列為培養(yǎng)對象。

誰知幾個副職堅決反對。大家一致認(rèn)為，肖邦盡管能力很強，但人太瘦。提這樣的同志當(dāng)領(lǐng)導(dǎo)，必定有損單位的形象。還是等他外形改觀以后，再提拔也不遲。何大壯沒辦法，只好忍痛割愛。

消息傳到肖邦耳中，肖邦氣歪了。

肖邦回到家就罵：“憑什么不提拔我？就因為老子長得瘦？瘦怎么了，瘦還節(jié)約資源呢。長胖一點兒就提拔，這世道還講不講道理，嗯？”

老婆先是一愣一愣的，隨后就咯咯大笑：“阿邦呀阿邦，我還以為出了什么事。不就是長胖嗎，那還不容易？從明天開始吃，我絕對把你養(yǎng)成一頭大肥豬！”

在老婆的精心安排和猛攻惡補下，肖邦的身體迅速膨脹。幾個月后，肖邦的體重增至180斤。此時的肖邦肚大腰圓，面容滋潤，活脫脫一個領(lǐng)導(dǎo)干部的形象。

肖邦很快就當(dāng)上了科長。

若干年后，何大壯調(diào)走，接任的局長叫曾曉。曾曉就跟他的名字一樣，長得瘦瘦小小，甚至還有點兒尖嘴猴腮。

曾曉看到部下們個個如同花和尚，賽過彌勒佛，就很生氣。

曾曉敲著桌子說：“我們是機關(guān)干部，是人民的公仆，一定要給群眾樹立勤政愛民艱苦樸素的良好形象。要是個個挺著將軍肚，老百姓就會罵我們是腐敗分子。從明天開始，大家都去瘦身，局里要把瘦身程度與干部考核掛起鉤來！”

膘這東西長起來挺容易，要想瘦下去就很難。肖邦減了幾個月，一點效果都沒有。

某日，曾曉和肖邦到一個下屬單位走訪。下屬單位的負(fù)責(zé)人不認(rèn)識曾曉，一見面就握住肖邦的手說：“領(lǐng)導(dǎo)辛苦了！歡迎領(lǐng)導(dǎo)來指導(dǎo)工作！”

肖邦急得汗都冒出來了：“錯了，錯了！這位才是我們的局長！”

經(jīng)過再三解釋，對方才半信半疑地跟曾曉握手。曾曉的臉當(dāng)場就黑了下來。

回來的路上，曾曉嚴(yán)厲地批評肖邦：“肖科長，這下你滿意了？叫你們?nèi)p肥去減肥，你們就是不聽。現(xiàn)在好了，人家把你當(dāng)局長了，你出風(fēng)頭了？一點兒大局觀都沒有，我看你這個科長也不用當(dāng)了！”

肖邦摸著滾圓的肚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