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之樂”之辯，到底誰贏了？

【摘要】莊子惠子對“魚之樂”的辯論，既是學術爭論的話題，更為大眾津津樂道。然而對這場辯論誰輸誰贏的討論上，卻一直難有定論，本文力圖對此問題的核心作出一個較為全面的論證。

【關鍵詞】莊子；惠子；辯論；魚之樂

【中圖分類號】G632 【文獻標識碼】A

原文

莊子與惠子游于濠梁之上。莊子曰：“鯈魚出游從容，是魚之樂也。”惠子曰：“子非魚，安知魚之樂？”莊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魚也，子之不知魚之樂，全矣。”莊子曰：“請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魚樂’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問我，我知之濠上也。”

現行中學人教版教學參考書譯文：

莊子和惠子在濠水的橋上游玩。莊子說：“鯈魚在河水中游得多么悠閑自得，這是魚的快樂啊。”惠子說：“你不是魚，怎么知道魚的快樂呢？”莊子說：“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魚兒的快樂呢？”惠子說：“我不是你，固然不知道你；你本來就不是魚，你不知道魚的快樂，是可以肯定的。”莊子說：“請從我們最初的話題說起，你說‘你哪兒知道魚快樂’的話，說明你已經知道我知道魚快樂而在問我。我是在濠水的橋上知道的。”

人教版教學參考書對“誰輸誰贏”的詮釋：

從故事本身來看，莊子占了上風。結尾處，在惠子巧妙地援引莊子的反駁建立起符合邏輯的推理后，莊子似乎應該無言以對而就此認輸了，可是他卻又返回爭論的起始，借偷換概念而避重就輕地將惠子的發難化解了。所謂偷換概念，指他把惠子說的“安知”，解釋成“哪里知道”或“怎樣知道”，而惠子的本意卻是“怎么（能）知道”。

（一）

實際情況真的如此嗎？筆者認為上述說法頗有舛誤之處。莊子不可能用偷換概念這種方式來“避重就輕地將惠子的發難化解了”。原因很簡單——此說與人物性格嚴重沖突。文中的惠子，求勝心切，一辯再辯，試圖辯倒莊子的觀點。這與歷史上的惠子性格形象也是吻合的。試想，這樣一個惠子，面對莊子偷換概念之舉，無疑立刻加以反擊，又怎會無言以對結束辯論？

那么，為什么惠子最終會先閉口？這場辯論的輸贏到底怎么定？

筆者認為，惠子甫一開口“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其實已經給自己打了一個死結，在這個已經發生、無法回避的前提下，他說出任何一句表示對莊子理解、質疑、反對的話，都等于證明了“惠子可知莊子”，這是一個從第一句便注定失敗的繭，說得越多越走不出來。惟一的能證明“惠子不知莊子”的方式，那就是不言不語不對莊子的話進行任何評議——當惠子發現了這個問題的時候，他真的那么做了。當然，當莊子要求惠子“循其本”的時候，惠子無疑也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致命漏洞，再辯任何一句都無異于作繭自縛——事實上惠子此時也找不出什么理由能繞過“循其本”里的根本前提了。故事在這里結束，也是很自然而合乎情理的。

不難看出：

（1）在形式上，莊子無疑是贏家，惠子的首先沉默已經告示了認輸的姿態。

（2）在內容上，還是莊子取得了全面的勝利。莊子并沒有通過“偷換概念”這種強詞奪理的方式來贏，而是利用了惠子觀點的漏洞而徹底擊敗。這個瀟灑從容、一針見血的莊子，才是符合史書記載的莊子。

（二）

我們再來看下一個問題，那就是莊子有沒有回答“我是怎么知道魚之樂”的“方式”問題呢？筆者認為，莊子并沒有回避這個問題。文章末句“我知之濠上也”正是對“方式”的正面解釋。

歷來主流觀點因專注于莊子對“在哪里知道”的回答，而鮮有將“我知之濠上也”詳細闡述的。

我們不妨來看一個細微差別——文首“濠梁之上”文末“濠上”，兩者之差別在于“梁”。“濠梁之上”與“濠梁之下”相對，“濠上”與“濠下”相對。莊子為何不說“我知之濠梁之上也”而偏說“我知之濠上也”？顯然是針對“濠下”即“水中”而言，水中為游魚，游魚之“樂”正是本文辯題。而“濠梁之下”不見得是水，也可能是“濠上”即岸邊。

莊子的意思很明顯——我站在水邊（通過對魚的觀察感受）就知道（魚很快樂）啊！

言下之意就是——我是個人，以我對魚的體察即可知道魚之樂，不需要到水下（變成魚）才知道魚很快樂——莊子之前說“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見惠子仍然未能明白，便直接回答“我不是魚，但我就是能知道魚很快樂！”也只有這樣，惠子才能無言以對。而人與外界相溝通，也正是莊子“齊物”思想的表現。

而此句不僅包含了“知魚樂”的方式，更是對惠子的直接反駁——惠子問“子非魚，安知魚之樂？”言下之意就是“只有變成魚才能知魚樂”，不妨轉換一下——入濠下才能知魚樂，而莊子的回答簡潔明了地告訴他——在濠上即可知魚樂！

本觀點在西晉郭象《莊子注》中可得印證：

曰：循惠子之本言云：“非魚則無緣相知爾。今子非我也，而云汝安知魚樂者，是知我之非魚也。茍之我之非魚，則凡相知者，果可以此知此，不魚也。故循子安知之云，已知吾之所知以。而方復問我，我知之濠上爾，豈待入水哉！

唐成玄英注曰：

且子既非我而知我，知我而問我，以何妨我非魚而知魚，知魚而嘆魚！夫物性不同，水路殊至，而達其理者體其情，以濠上彷徨， 知魚之適樂，鑒照群品， 豈入水哉！

參考文獻

[1]崔大華.莊學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2.

[2]劉武.莊子集解[M].北京：中華書局，1987.

[3]楊柳橋.莊子譯詁[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1991.

[4]劉笑敢.莊子哲學及其演變[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1988.

[5]魏敦友.理性與存在──重評莊惠濠梁之辯[J].湖北大學學報，1996（01）.

（編輯：龍賢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