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誠如劉知幾所言,《左傳》中所記述的外交辭令,“其文曲而美,其語博而奧”。如果將文中所記載的外交辭令放到從春秋到戰國的歷史大背景下加以考量,那么,不論是“曲而美”還是“博而奧”,都服務于現實政治斗爭的需要,一方面彬彬有禮、情辭懇切,一方面咄咄逼人、綿里藏針,這種文辭上的特點恰恰是當時社會政治軍事形勢的反映。
【關鍵詞】《左傳》 外交辭令 禮樂文化 實力原則
【中圖分類號】I20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4810(2013)17-0064-02
《左傳》是我國歷史上重要的史學名著。《左傳》的記載起于魯隱公元年,終于魯哀公二十七年。這一時期,伴隨著西周的滅亡和周王室的東遷,天子地位一落千丈。與之相伴的是各諸侯國勢力的興起。在這種情況下,諸侯之間展開了曠日持久的爭霸和兼并活動。這也使得這一時期的外交活動十分活躍。春秋時期的各國外交有著鮮明的時代特征。這一時期,不論是諸侯之間的禮節性來往,還是各國的戰爭攻防,都有“非文辭不為功”的特點,這有別于戰國時期的明火執仗。因此,這一時期的外交辭令不僅表明使節所在國對于相關外交問題所持的態度和立場,也在一定程度上體現出這些外交官的政治素養和道德品質。《左傳》長于記言,“公言私言,蓋無不有”,而外交辭令則是《左傳》記言的一個重要部分。全書十八萬余字,記錄外交辭令的文字竟多達二萬五千字左右,約占全書的七分之一。誠如劉知幾所言,《左傳》中所記述的外交辭令,“其文曲而美,其語博而奧”。如果將文中所記載的外交辭令放到從春秋到戰國的歷史大背景下加以考量,那么,不論是“曲而美”還是“博而奧”,都服從、服務于現實政治斗爭的需要,一方面彬彬有禮、情辭懇切,一方面咄咄逼人、綿里藏針,這種文辭上的特點恰恰是當時社會政治軍事形勢的反映。
一 彬彬有禮:“禮崩樂壞”時代中的禮樂外交
春秋時代脫胎于西周。雖然在春秋時代,傳統的禮樂文化已日趨沒落,但由于巨大的歷史慣性,禮樂文化在當時人們的思想觀念和行為方式中依然發揮著巨大的作用。因而這一時期各國間的外交活動,依舊嚴格恪守著傳統宗法社會的等級體系和禮樂信條,我們姑且可以將其稱為“禮樂外交”。禮本是人們祭神祈福的一種儀式,周公制禮作樂后,禮成為中國最早的行為規范信條。當時外交活動成功的前提條件正是符合禮制。而這種情況,也使得當時的外交辭令顯得彬彬有禮。這在《左傳》外交辭令中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外交辭令中大量使用禮節性套語和稱謂。在外交場合中大量引用《詩經》,并形成模式,顯得禮節完備、從容不迫。根據一些學者的統計,在《左傳》中,寡君、寡人這樣的禮節性稱謂頻繁出現。其中,“寡君”出現186次,“寡人”出現58次,“敝邑”出現87次,“下臣”出現15次,“執事”出現39次。而一些固定的禮節性套語和句式,也經常出現。如,“再拜稽首”出現了6次,“徼福于××”或“徼××之福矣”出現了7次,“寡君聞命矣”或“寡人聞命”出現了8次,“唯君圖之”或“君其圖之”出現了43次,“君之惠也”出現了15次,“××之愿也”出現了13次,“敢不××”出現了41次。這些數據表明,在《左傳》中,外交辭令的使用有其特定的儀式和規范,在特定的場合,人們還必須遵守周禮的要求。即便是存在激烈的利益爭奪,當事者的外交辭令也都是相當平和的。甚至在戰事已萬分緊急的情況下,請戰時也會采用“請與君之士戲”這樣恭敬謙卑的說辭。同時,在外交場合中,引用《詩經》成為一種十分
常見的形式。《詩經》是六經之一,被孔子譽為“樂而不淫,哀而不傷”,是維護禮樂文化的經典型著作。諸侯各國利用《詩經》開展外交活動,恰恰是“禮崩樂壞”時代中禮樂外交的生動寫照。
其次,各國的外交辭令均以周禮為出發點,利用禮的約束性,指出對方的錯誤之處。禮成為大國爭霸的工具,也成為小國維護自身利益、開展外交斗爭的武器。如《左傳·僖公四年》,齊桓公以霸主身份討伐楚國,所提出的借口,第一條便是“爾貢包茅不入,王祭不共,無以縮酒”。其實,齊國伐楚,歸根到底是其爭霸的政治利益的需要,但是,出于齊楚之間力量對比的考慮,齊國不能將自身政治意愿和盤托出。因為一旦激怒楚國,引發持久戰爭,齊國未必能占上風。在這種情況下,齊國將楚國的違禮之處突出強調,以顯示自己師出有名。而在整個事件中態度強硬的楚國,也不得不承認:“貢之不入,寡君之罪也,敢不供給?”可見,即便是楚國這樣長期與中央王朝對立的國家,禮制依然具有約束力。另一方面,禮也成為小國、弱國處理外交危機、維護自身利益的武器。如《左傳·昭公十六年》記載的“子產不予韓起環”的故事,在這個故事中,子產利用先君與商人的盟約,從禮制時代的道德體系中尋找依據,指出如果韓起強行索要環的話,就是“教敝邑背盟誓也,毋乃不可乎?”子產從禮制出發,不慍不火地指出了韓起的違禮之處,使韓起也不得不說:“起不敏,敢求玉以徼二罪?敢辭之。”面對大國的不合理要求,小國用以維護自身利益的還是禮。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看到,《左傳》中的外交辭令,不論形式還是內容,都是以禮為中心,以禮為準繩的。這說明,由于巨大的歷史慣性,禮樂文化在當時社會中依然發揮著維系國際關系和社會秩序的作用。當然,春秋時代畢竟不同于西周的宗法制時代,社會已經走向了“禮崩樂壞”,禮崩樂壞時代下的禮樂外交終究不是真正以禮樂為信仰的外交,各國之間的利益博弈異常激烈和復雜,這也構成了《左傳》外交辭令咄咄逼人的一面。
二 咄咄逼人:“禮樂征伐自諸侯出”背景下的利益博弈
作為宗法制的最高代表,周天子的權威就是禮樂制度的權威。而天子權威的下降,諸侯勢力的崛起,本身已將禮樂制度釜底抽薪。禮樂制度基礎的喪失,使得禮樂外交雖然有禮樂之表,卻早已無禮樂之實。大國之間、大國與小國之間的種種矛盾都凸顯了出來。面對赤裸裸的利益爭奪,各國的外交辭令在彬彬有禮的外衣下充滿著咄咄逼人的意味。
首先,在大國之間的外交活動中,各國使節在使用外交辭令時都不卑不亢,甚至帶有一定的挑釁意味,以維護本國的地位和形象。春秋時代,晉楚兩國的爭霸活動持續時間很長,外交活動也相當豐富和頻繁。兩國使節往來穿梭,“語微婉而多切,言流靡而不淫”,體現著大國之間的利益紛爭。比如城濮之戰中,子玉向晉文公請戰的一段話,就很有挑釁意味。“請與君之士戲,君馮軾而觀之,得臣與寓目焉。”這句話在表面上恪守著所謂的“君臣之禮”,但子玉驕傲自大、志在必得的心理也躍然紙上。可見,禮制包裝下的種種外交辭令背后依然是咄咄逼人的實力原則。
其次,在小國與大國的外交斗爭中,小國使節也“使于四方,不辱君命”,運用巧妙的外交辭令,維護本國的尊嚴和利益。鄭國處于中原四戰之地,國力弱小,“攝乎大國之間”,必須運用外交手段在各國之間進行周旋,方能求得保全。但是,這也并不代表著鄭國的外交使節在從事外交活動時一定唯唯諾諾、低三下四。小國對抗大國時的外交辭令同樣綿里藏針。如前面所述子產拒絕韓起時說的一段話,看似是在陳述自己不得已而為之的苦衷,其實句句柔中帶剛,實質是在指責晉國的無理要求,最終迫使晉國退讓。
從以上兩個方面可以看出,不論是大國之間的角力,還是小國與大國之間的兼并與反兼并,都是出于國家之間的利益爭奪和利益博弈。因而在這種“禮樂征伐自諸侯出”的時代背景下,外交辭令也顯示著咄咄逼人的特征。雖然這一時期的外交辭令還保有著彬彬有禮的表象,但背后基于實力與利益的恫嚇、威脅、挑釁、利誘也體現得十分鮮明。一方面,當時的社會雖已“禮崩樂壞”,但國家在行事中還試圖恪守著基本的禮樂文明和制度規范;另一方面,諸侯勢力做大,爭奪地盤和霸權,都使得禮樂外交不過是利益博弈的一種工具。這也使得《左傳》中的外交辭令具有彬彬有禮和咄咄逼人的雙重特征。
三 從春秋到戰國:智力為體,禮樂為用
綜合前述的兩個方面,可以看出,《左傳》記載了從春秋到戰國社會大轉型、大變動、大重組的狀況,其中的外交活動體現著明顯的時代特征。從春秋到戰國,宗法制度崩潰,禮樂文明消解,天子權威下降,大國之間的爭霸和兼并活動日趨激烈。當時的中國社會已經進入了“爭于氣力”的時代,但是,由于歷史的慣性,傳統的禮樂文化還沒有自動退出歷史舞臺,甚至還在很大程度上影響著人的生活和思維方式。大國在行事過程中還不能完全撕下“禮”的面紗。但是,此時所謂的“禮樂”必須服從于現實的利益,它時而成為大國侵奪小國的借口,時而成為小國對抗大國的工具,“禮樂”的背后是咄咄逼人的實力與利益對抗。從春秋到戰國這種智力為體、禮樂為用的時代特征,決定了當時外交辭令的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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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李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