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常勇
2013年12月,重慶市農委糧油處處長袁德勝和某區區長“吵了一架”。
“吵架”的原因是——該區長要求市農委取消對該區糧食產量的考核,“重慶糧食安全問題早已過關,不要用產量指標把土地用途框死了”。
袁德勝沒有讓步:“重慶是國家確定的糧食產銷平衡地區,這六年,重慶糧食產量雖都保住了1100萬噸的底線,但也僅是比底線多一點而已,松不得。”
“松不得”,是因為“六年穩”背后暗藏四大隱憂。
“重慶糧食自給率已由直轄初的99.5%下降到85%,確保糧食安全和穩定供給,任務艱巨。”市農委主任夏祖相說。
隱憂一:工業化、城鎮化催逼——拿什么保證耕地平衡?
2010年10月26日,朝天門碼頭,細雨紛飛。
岸邊,擠滿前來觀水的市民——這一天,三峽大壩將蓄水至175米。
“到了!到了!”相機“咔嚓”聲響起。
鮮為人知的是,在“咔嚓”聲的背后,23萬畝耕地沉入江底。
2009年,福布斯發布“全球用地最緊張20城市”榜單,重慶位居第十位。
“國家給重慶下達了耕地保護目標,要保證2020年有3256萬畝耕地。”袁德勝說。
而2007年時,重慶耕地僅有3358萬畝。
三峽大壩一蓄水,重慶耕地總量便距離國家紅線不遠了。“必須實施最嚴格的耕地保護制度。”袁德勝說。
說起容易做起難。
耕地保護正面臨一個巨大挑戰。根據規劃,重慶要打造1000平方公里、1000萬人口的國家中心城市。
“要實現這一目標,重慶土地供需缺口達400多平方公里。”從事土地平衡制度研究的西南大學教授魏朝富說,“也就是說,工業化、城鎮化建設必會占用大量土地。”
要保糧食安全,耕地已不容減少,怎么辦?
“必須進行土地平衡制度創新,實現耕地占補平衡。”魏朝富說。
現在,最大的隱憂就是土地平衡制度創新是否給力。“如果不能實現占補平衡,糧食自給率就會繼續走低,甚至跌破底線。”魏朝富說。
隱憂二:農村空心化、農民老齡化——未來農村誰來種糧?
面對記者,江津區雙福鎮高滸村村民左宗全一肚子牢騷。
記者:“一畝田能掙多少錢?”
“只是餓不死,掙不到錢。”左宗全算起賬來,“一畝田,請人犁地、插秧、收割要300元,施肥要150元。產稻450公斤,每公斤2元,收入900元,加上40元政府補貼,總收入940元。”
記者:“除去成本剩490元。”
左宗全:“是啊,還沒泥瓦匠三天掙的錢多,所以大家都不愿種糧。”
記者:“怪不得在村里見不到幾個壯勞力。”
左宗全:“就是,我都打算出去打工了。”
種糧收益低,致使大部分青壯年勞動力都外出打工去了。留在農村種糧的,基本都是60歲以上的老人。
“農村空心化和農民老齡化問題特別嚴重,致使種糧淪為副業,很多耕地撂荒了。”市農委副主任張洪松說。
“現在種水稻是‘一道清。”左宗全說。
記者:“‘一道清?”
左宗全:“就是秧苗栽下之后,除了撒點肥料和農藥,就再也不管了,只等著收谷子。”
記者:“產量有影響嗎?”
左宗全:“有啊。耕地和稻種本來有畝產700公斤的潛力,但現在平均產量只有450公斤。”
“耕地撂荒+單產不高”,成為重慶糧食安全的又一隱憂。
隱憂三:耕地非糧化現象越來越嚴重——如何應對糧食作物減少?
恒河果業有限公司在江津區雙福鎮流轉了600畝稻田,種上了柑橘。
記者:“一畝田凈利潤有多少?”
恒河果業技術部經理李隆華:“接近4000元。”
挨著這個示范園的另一片田,變成了檸檬園。
李隆華:“種檸檬凈利潤更高,每畝超過6000元。”
璧山縣新堰村,大片耕地變成了菜田。
記者:“村里還有人種糧嗎?”
村民伍思群:“幾乎沒有了,連挨著我們的村都種菜了。”
伍思群把別人棄耕的20多畝稻田承包過來,種上了番茄。
記者:“一畝能掙多少錢?”
伍思群:“5000元左右。”
記者走訪了重慶多個區縣,發現大量耕地被流轉后,都種上了經濟作物。花椒、辣椒、西瓜等經濟作物專業合作社,像雨后春筍般冒了出來。
“目前,重慶農村土地流轉面積已超過承包總面積的35%。”張洪松說。
記者:“這些流轉的土地多少種了糧食?”
張洪松:“三分之一。”
記者:“只有三分之一種了糧食?”
張洪松:“流轉的耕地當中,只有三分之一種了糧食。”
種糧食作物與種經濟作物的收入差距愈來愈大,于是很多農民或專業合作社都選擇了后者。
耕地非糧化,成為重慶糧食安全的大威脅。
隱憂四:基礎設施滯后、服務體系薄弱——拿什么確保收成?
2013年8月16日,涪陵區李渡街道嵐馬村。
“蔡家河徹底干了。”村民文應平用腳跺著河床說。
上世紀70年代,嵐馬村在山上修過堰塘,后來水渠堵塞,堰塘就荒廢了。
一到夏天,嵐馬村就直喊“渴”。
“稍微一干旱,水稻就惱火。”文應平說。
文應平拾起稻穗,在手里揉了揉,“都是空殼殼!”
2013年夏天,旱災肆虐重慶26個區縣,大批農田減產絕收。
“我們村種的水稻,多半都是空殼。”文應平說。
“農田水利基礎設施不完善,致使不少耕地減產絕收。重慶耕地有效灌溉面積只有33%,抗旱能力相當弱。”袁德勝說。
2011年6月20日,巫溪縣白鹿鎮下壩村。
村黨支部書記盧和平在田間轉悠,巡視水稻收成。
“長勢非常好,豐收就在眼前。”盧和平說。
話音未落,他發現遠處有東西飛來飛去。
“走近一看,我嚇了一跳,竟是蛾子!”盧和平說。
繼續往前走,盧和平心涼了:“大片水稻遭受襲擊,植株全都枯死。”
這一年,病蟲害襲擊重慶多個區縣。墊江60%水稻區域受災,合川30萬畝水稻受災……
“全球變暖導致災害頻發,而良種繁育、病蟲防治等社會化服務跟不上,致使大量耕地減產絕收。”袁德勝說。
這兩大因素,也威脅著重慶糧食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