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余華的小說《祖先》是一部具有典型象征色彩的小說。它通過一個賣貨郎進入閉塞鄉村后的情節發展表現了消費文化與傳統文化之間的對峙,并且展示了在文化過渡環境中人們的精神抉擇,其中母親和父親分別代表了在文化的兩難處境中對欲望的皈依和對傳統的回歸的不同選擇;祖先體現了對傳統文化的堅守;我表現了一個孩子在文化蒙昧狀態下對傳統的直覺好感。
關鍵詞:《祖先》;消費文化;傳統文化;象征
《祖先》是一部具有鮮明的象征意味的小說。小說以“一個滿臉白癜風斑的貨郎,搖著撥浪鼓向我們村走來”象征的商品經濟的入侵為開端,以“(祖先們)低著腦袋一步一步很慢地往樹林走去”象征的傳統精神的衰微為尾音,表現了在商品經濟泛濫下物質欲望對傳統精神的勝利,而具體來看,這種勝利則是通過祖孫三代在消費文化與傳統文化二元對立的境況之中的不同選擇作為依據來呈現的。通過對《祖先》的故事情節的梳理,可以發現父親、母親的選擇是在變化的外在環境中的一個不斷調整最終趨于個性化的表達,我的選擇是在原始經驗基礎上形成的主題直覺,而祖先則是歷史傳統的化身。(見表1)
賣貨郎的到來體現了商品經濟文化對原始傳統的挑戰,在這種情況下,祖先從原始的森林中回歸現實來幫助人們確定正確的價值觀念。作者就是通過消費文化與傳統文化的碰撞,以及人們在這個特殊時代的行為選擇為依據,表現了對近代商品文明和欲望社會的思考。
一、消費文化下祖孫三代的選擇
小說通過祖孫三代在文化中的選擇來表現人們在商品社會與傳統文化之間的抉擇。其中作者在對過去文化經驗總結的基礎上創作了祖先作為傳統文化堅守者這一形象;在對現在二元文化交流的現實基礎上闡發了現代人兩種不同的生活態度:以父親為代表的對傳統的回歸和以母親為代表的對欲望的皈依;并且作者塑造“我”作為一個小孩對傳統文化的直覺好感的形象,表現了人類原始經驗的選擇,以及作者對“我”這一代人的希冀。
1、母親:文化兩難處境中對欲望的皈依
母親的形象是作者對商品文化時代中的女性形象的凝縮。她們對潮流,對來襲的商品有一種自覺和敏銳的追求,母親是首先聽到賣貨郎的撥浪鼓聲的,在這種聲音的誘惑之下,她忘記了與父親的爭吵,并且向村里的其他女人一樣“抬起胳膊梳理頭發,或者低頭拍打褲管上的泥土”來迎接商品時代的到來。這種對于商品的追求體現了人們對商品社會營造的欲望的追求,“母親徹底沉浸在對物質的渴求之中,她的眼睛因為饑餓而閃耀著貪婪的光芒”。同時,商品社會的物質欲望與肉欲的滿足又是聯系在一起的,母親和眾多女人在俯身翻弄貨擔里的貨品時“臀部結實的肉繃緊了褲子” ,“(母親手)里面的肉正一鼓一鼓試圖涌出來”;貨郎作為商品社會的主動者和得利者掌握著對顧客的控制,“女人的手在翻弄貨物時,他翻弄著女人的手”, “我母親立刻抬起頭來,與貨郎相視片刻后,兩人都微微一笑”。后來,母親甚至直接選擇對商品欲望的回歸,拋棄了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去和賣貨郎過夜--“她走過我父親身旁,如同走過一個從不相識的人身旁”—在母親身上體現了商品文化時代一類人對欲望自覺的追求。母親最終選擇歸入商品欲望的大潮,但是她失去了自己的愛人,她始終認為“死去的父親在她心中逐漸成為了懲罰”。作者通過對母親這一形象結局的安排,表現了一個現代人在完全投身于欲望化現實之后生活的空虛,作者如此安排是對文化發展的預測,也是對現代人的警示。
2、父親:文化兩難處境中對傳統的回歸
父親與母親同樣處于文化兩難境地的抉擇之中,但是父親最終選擇了對傳統文化的回歸。
父親具有典型的傳統性人格,他對外在的變化是不敏感的,對生命本身的存在也是不敏感的,“而在田里耕作的父親對我表達生命的叫喚似乎充耳不聞”,“對他來說,讓我母親懷孕與他將種子播入田里沒什么兩樣”。父親是傳統農業社會中的勞動者的代表,他們骨子里有一種天然的對于傳統的好感,當“我”被祖先帶走的時候,“我的父親,在那一刻顯得令人不可思議的冷靜,他茫然地注視著這突然出現的紛亂”,完全不擔心自己的孩子可能會在祖先的手里發生意外。但是父親的這種骨子里的傳統表達被沉浸在商業社會中的人認為是膽小的體現,“幾聲嗤笑此起彼伏,他們把我父親當成了一個膽小的人”。父親為了證明自己的勇敢,為了在自己女人面前掙得尊嚴,他在一個清晨進入了森林,他要找到并且打死那個渾身長滿黑毛的家伙。但是父親的防線在遇到祖先的那一刻瓦解了,“我父親扣住扳機的手立刻凝固了,他一下子忘記了自己為何要來到這里”,從此父親就像野人一樣生存在了這個原始的森林中,從現實的欲望生活中脫身并且消失了。
邁克#8226;費瑟斯通說過,“狂歡中的荒誕不經的身體是不純潔的身體,比例失調、及時行樂、感官洞開,是物質的身體,它是古典的身體的對立面,古典的身體是美的、對稱的、升華的、間接感知的,因而也是理想的身體。”[1]從這個角度出發,作者創造了父親這一古典的身體與母親的物質身體的對比表現了在現實環境中不同人群對于消費欲望的反應,其中暗含了作者對傳統精神的倡導。
3、祖先:傳統文化的堅守者
祖先身上包含了中國歷代歷史經驗中積累的傳統文化的要素。他從森林中走出來希望拯救在物欲世界之下失去依靠的孩子,希望能夠喚醒人們的精神覺醒,但是他在與以貨郎為代表的商品經濟文化的斗爭中失敗了,并且最終被被物欲蒙蔽了雙眼的目前用鐮刀砍死,體現了在商品社會之下傳統文化的喪失,和人們精神文化境界的衰微。這部分我將在第二部分的第二小節中繼續談到。
4、我:文化蒙昧狀態下對傳統的直覺好感
“我”與父親、母親不同,“我”還是一個孩子,沒有像成年人那樣的理性判斷和價值思考,也沒有像祖先那樣的文化沉淀的基質,因此“我”對于兩種文化的選擇表現了人類原始經驗中對于傳統的直覺好感。
當母親在忙碌而貪婪地在貨郎的擔子里尋找商品時,“我”意識到了母親的遙遠,感受到被遺棄的恐懼,這是一個孩子對商品時代對人性的扭曲和欲望的呈現的一種先驗性的體驗。在我的哭聲喚醒祖先的時候,我在他的懷抱里感到“一切都變得令人心安和難以拒絕”,“我的嘴唇微微張開,發出呀呀的輕微聲響,接受了這仿佛是雜草叢生的胸膛”,而與此同時成年人對祖先的理解是完全不同的,他們認為他只是一個怪物,一個可能摧毀我們村莊的一個怪物。兒童與生俱來的原生經驗形成了一種預知式和智慧化的判斷,“我”選擇了對傳統的接受。但是祖先在第二次來的時候,被母親用鐮刀砍死了,“以后很長時間里,我像個被嚇瘋了的孩子,口水常常從嘴角流出,不說話也不笑,喜歡望著森林發呆”,我懷念著我的祖先,并且對當今人們對傳統的殘暴的殺戮不能理解。
米蘭#8226;昆德拉在《小說的藝術》中談到過,“(藝術)不是為了把小說改造成哲學,而是為了在敘事的基礎上動用所有的理性和非理性的,敘述的和沉思的,可以揭示人的存在的手段,使小說成為精神的最高綜合。”[2]作者運用象征的表現手法,揭示了在商品文化時代下人們的異化和對于傳統的回歸的兩種選擇,體現了作者對現實的關注,對人們的存在手段的探求。
二、消費文化與傳統文化的對峙
《祖先》小說中通過塑造兩個具有極端代表性的人物,表現了消費文化與傳統文化之間的對峙,其中賣貨郎是商品消費的象征,祖先是傳統精神的代表。
1、賣貨郎:商品消費的象征
賣貨郎搖著撥浪鼓走進了我們的鄉村意味著商品經濟社會吹響了號角,開始通過價值交換來瓦解傳統的鄉村文明。原始的村莊結構是封閉、閉塞的,“四周的山林使他們無法看到遠處,距離對他們而言成了簡單的吆喝,聲音能使村莊縮小成一個家庭”,但是在貨郎到來之后,“天空寬闊起來,一望無際的遠處讓我的父輩們看得心里發虛”—這體現了在商品經濟文化發展之下各地區之間的聯系加強,但是也給人們形成了一定程度的空虛感和緊張感。貨郎的到來,不僅滿足了一些人們的物質欲望,而且喚醒了他們的身體欲望,“她們臀部結實的肉繃緊了褲子”,“(手里)的肉正一鼓一鼓的試圖涌出來”,而貨郎甚至公然在父親面前勾引了母親,母親也在貨郎的引誘下踏上了貨郎離去的道路,在商品經濟之下,價值的衡量標準開始變成明碼標價的,人的身體受著物欲社會的蠱惑,沉浸在虛無的身體狂歡之中,失去了原始善意正直的傳統。而貨郎與祖先之間的對決,直接激化了傳統文化與商品經濟文化之間的矛盾,他是“最先表達自己勇敢的人”,并且在祖先將要進入森林的時候擋住了他的去路,展開了一場決斗。貨郎是商品經濟社會的代言人,他為了維護自身的利益,必然形成與傳統之間勢不兩立的關系,這也就是為什么他能夠毅然決然地沖到第一線與祖先進行決斗的原因。而在商量應付祖先的策略的時候,他表態“我是知道里面的路”,“我生來膽子就大”,體現了貨郎代表的商品經濟之所以能夠產生和發展就是因為一批“膽子大”的人沖破了傳統思想,沖破了傳統文化對人們的束縛,走到了森林以外的地方。
2、祖先:傳統精神的代表
祖先是傳統精神的體現者。“我”因為母親的遙遠發出呼喊的聲音,聲音“穿越了許多陳舊的年代,喚醒了我們沉睡的祖先”。他渾身長滿黑色的長毛,有著寬闊的胸膛和健壯的手臂以及兩顆像雞蛋一樣滾圓的眼睛,這種形象顯然是人類的祖先“猿人”的形象,作者通過“猿人”這一形象來寓意遠去了的傳統精神。與其說是“我”的哭聲喚醒了沉睡中的祖先,不如說是賣貨郎的出現使得傳統的農業社會的文化精神發生動蕩而喚醒了我們的祖先,他之所以要將“我”帶入森林中去就是為了使得祖國的下一代能夠有一個不受物質影響的生活環境。后來父親去森林中尋找祖先時,“他(祖先)那兩只滾圓的大眼睛眨了眨,隨后裂開嘴向我父親友好地笑了”,她是和善又好的,與在物質欲望籠罩下的人們對傳統的一再破壞形成了對比。小說最后以人們拿起火槍掃射祖先,祖先們“低著腦袋一步一步很慢地往樹林走去……”這個充滿悲劇性意味的情節結尾表現了當代商業物質文明對傳統精神的勝利,引發了人們的悲劇性意味的聯想。
綜上所述,小說《祖先》是一部具有典型的象征意味的小說,作家通過商品文化入侵的背景表現了不同人在傳統文化與商業文化二元對立之下的抉擇,并通過這種抉擇暗示了傳統文化的衰微。
注釋:
[1]邁克#8226;費瑟斯通:《消費文化與后現代主義》,譯林出版社,2000年版,第115頁。
[2]米蘭#8226;昆德拉《小說的藝術》,孟媚譯,生活#8226;讀書#8226;新知三聯書店,1992年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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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顏晶晶:《父親形象的顛覆與回歸—余華小說創作論》,湖南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0年10月。
[8]王琮:《九十年代以來先鋒小說創作的轉型—以蘇童、余華、格非為代表》,遼寧師范大學博士論文,2012年4月。
[9]蔡永慶:《象征的存在—余華小說人物形象分析》,廣西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1年4月。
[10]邁克#8226;費瑟斯通:《消費文化與后現代主義》,譯林出版社,2000年版。
[11]米蘭#8226;昆德拉《小說的藝術》,孟媚譯,生活#8226;讀書#8226;新知三聯書店,199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