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涅槃,浴火重生

摘 要：本文意在從尼采價值論中“上帝死了”、“虛無主義”和“永恒輪回”的哲學概念來解讀約翰#8226;厄普代克《圣潔百合》中威爾默特一家四代人的靈魂生活，通過四位主人公的生活經歷與宗教信仰透視整個美國在20世紀宗教信仰的變遷。

關鍵詞：約翰#8226;厄普代克；《圣潔百合》；上帝死了；虛無主義；永恒輪回

一．引言

約翰#8226;厄普代克（John Updike， 1932~2009）是美國二十世紀后半葉集小說家、詩人、評論家于一身的當代文豪。其作品不落窠臼，幾乎囊括美國所有文學獎項?！白诮獭敝黝}一直恒久而貫穿其作品始終，不可或缺?？梢哉f厄普代克所有的文學作品都涉及二十世紀美國宗教問題。而作為一位虔誠的基督徒，他對于宗教信仰的所有見解一直影響著他的創作，正如他在一次采訪中所道：“我對基督教的信仰使我在作家生涯中受益匪淺”。由此可見，美國的宗教信仰是注入骨髓的精神寄托。然而，美國《基督教科學箴言報》于1998年12月16日發表了題為《道德理論沉淪了嗎？》的文章，哀嘆美國“今天的道德氣氛還不如50年代。”美國的宗教實踐也證明，20世紀的美國的確處于宗教信仰的“多事之秋”。

在這樣的大背景之下，約翰#8226;厄普代克創作了他的第十七部小說《圣潔百合》。它是厄普代克真正意義上的一部歷史巨作，描寫了美國近百年的社會滄桑，是現當代美國宗教信仰的編年史。這部小說沿襲了他一貫的寫作手法——以克拉倫斯一家四代人為載體，寫出了美國宗教觀念的蛻變。

文中第一部分便交代，克拉倫斯——四代人中的第一代人就是在達爾文，尼采等無神論者的思潮沖擊之下喪失原有的信仰的。談到當時的無神論思潮，我們不得不談一談尼采，這位頗受爭議的哲學思想家。在西方哲學史上，他與馬克思和弗洛伊德齊名，被稱為19 世紀德國三大思想家，其格言式的文體和詩一般的語言也常使人難以準確把握他的思想。他的主要貢獻在于對傳統和現代的文化，特別是傳統理性主義、基督教道德和啟蒙主義加以猛烈抨擊。尼采在自傳中說：“我本質上是一個戰士，攻擊是我的本能?！北M管人們對尼采的看法各異，但一般認為價值論是尼采哲學最具有魅力和最重要的部分。而這里本文將結合尼采的價值論中“上帝死了”，“虛無主義”，“永恒輪回”三個中心思想，結合威爾默特四代人來分析當時美國社會宗教信仰從“放棄”到“虛無”再到“回歸”的歷程。

二．每況愈下的宗教信仰

1. 信仰沉淪的縮影——“上帝死了”

尼采第一次明確提出“上帝死了”這句話是在1882年出版的《快樂的哲學》第三卷第108節中，“上帝死了[gott ist todt]，但是人們也會提供千年之久的洞穴來展示他的幻影。”在1882年到1885年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尼采對這一主題做了進一步的論述。在序言的第二節中，剛下山的查拉圖斯特拉在森林里遇見了智者，但當他一個人的時候他對自己說：“這怎么可能呢，這森林里的老智者還沒有聽說過，上帝死了?！痹诘谌澲校岵蓪懙溃骸皬那埃瑢ι系鄣囊C瀆是最大的褻瀆，但是上帝已死，因而這些瀆神者也死了?！痹谄渲蟮母黝愖髌分?，“上帝死了”也是經常出現的一個關鍵詞。在尼采看來，上帝存在與否不僅是認識論上的一個問題，更是一個價值論上的問題。上帝不僅應該在人的認知活動中死去，而且更應該在人們的價值論中死去。人們應該從自己的價值序列中把上帝排除出去。確切地說，尼采所關注的焦點并不是上帝是否存在，而是從生命存在的意義，從人的道德和價值這個角度來說，根本就不允許擠進什么上帝，即基督教價值觀的化身。按照尼采的觀點，上帝是虛構的，上帝的概念是虛假的。他說：“從根本上說，上帝對我只不過是一道粗魯的禁令：你們不應該思考！” 尼采認為，上帝是人類的作品和人造的瘋狂，上帝的存在排除了人的有意義和有價值的生活，上帝和人處在一種極端的對立之中。上帝之所以不能夠存在，不僅是因為上帝是人類造出來的假定、虛偽、信仰——在這個意義上，上帝是人的異化產物——而且更是因為上帝對人的禁錮和壓迫。尼采向世人大喊一聲：上帝死了，你們天天進的教堂是上帝的墳墓?！恫槔瓐D斯特拉如是說》中的那個“最丑陋的人”道出了真相：“上帝明察一切和人類，所以他不能不死，這樣一個見證人不死是人類所不能容忍的。”上帝是人類的監督者，他的存在與人的本性是不相容的，所以人必須殺死上帝。上帝之死是人自身發展的否定之否定的超越，因而是一種必然。

克拉倫斯是新澤西州派特遜鎮長老會教堂的牧師。尼采的無神論主義，達爾文的進化論主義，休謨的懷疑主義.....當這些新思潮與科學理論無情的沖擊著這位基督教信奉者時，他的世界坍塌了。1910年的一天，他發現在布道時突然說不出話來了，他知道這不是身體機能出了問題，而是他的心靈出了問題，他在心里不斷默念上帝死了，上帝死了。因為沒有了信仰，失去了靈魂，他不再是之前那位正直虔誠，宗教思想根深蒂固的基督教工作者，而是一副被掏空的皮囊。因此，他不得不辭去牧師的工作，奉還之前一直住著的大屋子，一家人蝸居于小屋子里。為了謀生，他輾轉謀得一份推銷百科全書的工作，工作之余便沉迷于電影的虛幻。精神上的空洞與物質上的窘迫使得克拉倫斯仿佛一具行尸走肉，整日生活在電影的世界里以此躲避現實世界，最終郁郁而亡。在傳統的基督教社會，上帝的存在是以理性，道德，信仰的“三位一體”表現出來的。“他不僅僅是人類宗教信仰的根源，更是人類認識之光，是人類道德生活的價值依據?！保ê稳矢?，《上帝之死與虛無主義》，1999）在小說第一部分克拉倫斯的內心獨白里不止一次的出現“沒有上帝”的字眼，他徹底的否定了原有的道德觀與價值觀，正如尼采所說，“上帝死了”，他曾經存在過，現在死了。上帝變成了人，人變成了上帝。是克拉倫斯親手殺死了上帝，換言之，是他殺死了自己。

縱觀美國十九世紀末之二十世紀初，科學技術的發展及各種新思潮，無神論的迅猛發展，使當時的美國人對“上帝”創造世界產生了巨大的質疑，再加上一戰后美國經濟迅速崛起，人們對上帝的依賴與信仰度大大的降低，從而導致了一同“謀殺”了上帝的發生。上帝死了，正如海德格爾所說，“上帝死了”這句話蘊含著如下的規定: 這種虛無( dieses Nichts) 展現出來了。在這里，虛無意味著: 一個超感性的、約束性的世界已經不在場了。虛無主義( der Nihilismus) ， 這個所有客人中最可怕的客人， 已經站在門前了”。(M.Heidegger.Holzwege，1980:S.213)

2.虛無的泡影——“虛無主義”

海德格爾說：“上帝死了，這句話意味著：超感性世界的作用沒有了，它沒有任何生命力了?！币虼耍系鬯懒?，一切事情都可能發生。上帝死了，人們已經沒有最高的標準可以觸犯。上帝死了，于是價值就失去了外在的評價標準，只有人才是價值的評價標準。既然如此，人必須恢復“主人”的地位，尋找新的生活的支點。而尼采提出的“重估一切價值”正是為了說明生命的存在和意義是一切價值的源泉，只有生命才是價值的評價標準。只要人類重視自己的生命價值、充分相信自己的意志，就能克服一切阻礙和痛苦，并從中體現生命意志所具有的意義。然而，生命總是個體的人的生命，權力意志也總是具體的人的權力意志。每個人的價值標準都可能會有差異甚至相互抵觸。這樣，我們就要開始討論尼采的另一個重要理論——虛無主義。在《反基督教》里，尼采說過：“在‘虛無主義’一詞中，nihil并不意指非存在，而首先是指虛無的價值。當生命被否定，被貶抑時，便有了虛無的價值。貶抑總是預設了一種虛構：歪曲和貶抑正是通過虛構進行的，而與生命的對抗也是通過虛構進行的?！痹凇稒嗬庵尽?，尼采又有過這樣的表述：“虛無主義意味著什么？——意味著最高價值自行貶值。”尼采將“虛無主義”劃分為兩個對立的概念，即積極虛無主義與消極虛無主義。積極的虛無主義肯定了人的精神權力，肯定了生命；消極的虛無主義否定了人的權力意志，否定了生命，也就否定了價值本身。

對于威爾默特家族第一代人來說，上帝已死。原有的價值觀和道德評判標準也隨之“死去”。這對克拉倫斯來說是毀滅性的打擊，而對于他的兒子——特迪，無疑也有著巨大的影響。特迪生性善良，乖巧，且富有愛心。兒時的他在父親的保護下過的還算殷實。他從小就會好幾門外語，也夢想著周游世界。但父親因脫離宗教飽受精神摧殘和生活壓迫的事實使他拒絕上帝，甚至拒絕一切與上帝有關的事物。特迪的人生態度即是反基督的，也是反美國的。對于特迪來說，“上帝也死了”。即特迪已趨于虛無主義。然而他卻是趨于消極的虛無主義。從本質上看，特迪拒絕信仰上帝，即拒絕了上帝所象征的道德標準。然而他又不肯定人的權力意志，否定生命的意義及價值。他一生碌碌無為，未能給自己的生活找到支點與標準。父親的失敗告訴他不能頻頻更換工作，因此郵差的工作他一干就是一輩子。曾經冒險主義的哥哥Jared想把她帶到紐約洗腦。然而大城市的繁華喧鬧竟使他感到恐懼，他跑回了鄉下，像只沒有思想的昆蟲一樣庸度殘生。他拒絕冒險，拒絕斗爭，拒絕用任何成功的方式來證明自身的價值。虛無的價值觀使之淪為了沒有思想的動物，他看不見希望，也不想看見希望。

而他的女兒——埃茜則不同，她渴望成功，為了達到目的，不惜一切手段。為了當電影明星，她整容改名，為了事業的進一步成功，她利用美色引誘任何可以幫助到她的人。她相信上帝的存在，甚至可以真切的感受到他的存在：“他不明白為什么會有人懷疑上帝的存在：他明明就在那里存在，離她那么近，與她交融在一起，甚至可以觸碰得到。”（約翰#8226;厄普代克，《圣潔百合》，1999：364）“她的祈禱總會得到上帝的回應，盡管不是每一次都回應的如她期待般及時?！保s翰#8226;厄普代克，363）她將她的成功歸功于上帝的照拂，卻從未做到上帝的道德標準。上帝宣揚仁慈，憐憫，樂天安命，而她卻無所不用其極般的追求著自己的欲望，她將成功建立在人性的卑賤和沉淪上，可見她便是典型的虛無主義者。而在她為自己建起的價值觀里，對物欲的追求，對功名的迷戀使他淪喪了對上帝的傳統信仰，轉而信仰任一能夠滿足她欲望的意向。信仰的私人化在埃茜那個年代(1937-1959)已是一個普遍存在的現象。隨著20世紀30年代經濟蕭條的過去和40年代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結束，由危機引起的進行激烈變革的要求逐步讓位給了恢復正常生活的希望。經濟復蘇使人們對物質金錢的渴望更加變本加厲，對上帝的信仰與依賴已從傳統的宗教信仰走向世俗的實用主義。威爾#8226;赫伯格說過：“在美國環境的影響下，歷史上的猶太教信仰和基督教信仰開始世俗化，意思是說，作為部分被整合到美國生活方式所規定的更大的整體中。...基督教和猶太信仰之所以備受珍視，是因為他們有助于實現美國人期望共享的理性和標準?！边@時人們對上帝的信仰已不再可以被稱得上是信仰，而是對上帝的精神寄托，或者是慰藉罷了。

3.宗教信仰的回歸——“永恒輪回”

“永恒輪回”的思想是尼采價值論里十分重要的一個概念。而這個思想來源于兩個方面：（1）能量守恒定律；（2）東方神話。尼采生活在19世紀中晚期，當時正是自然科學迅猛發展的時代，人們神受自然科學領域三大發現的的影響，尼采直接將能量守恒定律作為“永恒輪回”的思想依據。而另一個根源便是尼采受了東方神話中“鳳凰涅槃，浴火重生”的典故的影響。相傳鳳凰是一種神鳥，每五百年重生一次。每到大限之期，在梧桐樹上自焚受烈火焚燒的煎熬，終而活得永生。

在我們看來，美國的宗教信仰何嘗不像鳳凰一樣，一定要經歷涅槃之后才能活得重生？威爾默特家族的第四代人——克拉克，在母親成功的光環下長大。他分享著母親成功的果實，同時也分享著母親的信念——證明自我價值！可是克拉克卻不像母親那樣幸運，有上帝的眷顧，有男人的幫助。或者說克拉克是沒有信仰的，每每在他滿懷熱血的想到干出一番大事的時候都處處碰壁，無情的社會現實使他意志消沉。他意識到信仰的重要性，便踏上了尋找信仰之旅。漫無目的的克拉克在無意中遇到了以為圣殿教的信徒，他對方的游說之下，他輕而易舉的加入這個神教組織。然而這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邪教組織。圣殿教打折上帝的幌子到處斂財，而到了危難關頭卻選擇殺死自己的教徒，此時的克拉克終于認清的這個組織的真面目，進而殺死了教主，救了孩子與婦人，最終自己也飲彈而亡。這里我們需要思考的是，是什么促使克拉克的幡然醒悟？他沒有接受過系統的傳統宗教的教育，母親也整日因為工作而忽略了他......是什么使得他人性回歸？我們至少可以說，這是人性的呼喚，是美國人生而就有的宗教精神的召喚。邪教的猙獰面孔刺痛了他，婦孺的悲慘痛哭驚醒了他，觸動了他心底的宗教精神。威爾默特一家人的故事貫穿了整個20世紀，從克拉倫斯的1910至1915年，特迪的1915至1930年，埃茜的1937至1959年，再到后來的克拉克，直到20世紀末期，這近百年的歷史見證了宗教信仰從放棄到迷惘，到變質，再到回歸。

三．浴火重生的宗教希望

眾所周知，美國以基督教為立國之本，他們將“In God We Trust”(我們信賴上帝)的口號印在鈔票上，還將其寫入憲法，使之成為美利堅民族的符號。早在1832年，法國政治思想家，歷史學家，《美國的民主》一書的作者托克維爾深入考察了美國社會之后就指出法律、志愿者組織和宗教是美國社會三大支柱。他說，“法律容許美國人做他們所愿做的，宗教則阻止他們進行欺騙，禁止他們做那些魯莽的或不公正的事情?！彼浾f過：“美國生來就是帶有宗教色彩的國家，負有宗教使命感是美國人的基本要素”。每個美國民眾的思想里被深深植入了基督教的精神。

整部小說以克拉倫斯的宗教落寞開始，克拉克英勇犧牲而宗教精神回歸結束，看似美國宗教信仰沉淪了，失落了。可是厄普代克以“孩子們啊”作為小說的終結語，似乎又給了我們希望?；蛟S在過往的一段時間里，宗教信仰的確缺失過，但最后我們又有了新的希望——克拉克的良知回歸。美國的下一代需要并能夠得到拯救。宗教信仰的回歸是必然的，但是道路卻是曲折的。從書名出我們就可以看出作者的良苦用心?！笆嵃俸稀币辉~源于《共和國戰歌》 里的一句歌詞：“大海彼岸基督誕生圣潔百合叢中，以他榮耀胸懷凈化你我心靈；如他以死換得我等神圣，當主繼續前行，/我等亦應以死換取人生自由?！边@首戰歌是茱莉亞#8226;瓦爾德#8226;豪為南北戰爭時期北方軍所寫的戰歌，意在激勵將士英勇奮戰，為解放黑奴而戰。而厄普代克意在鼓舞人們重新找到純潔的宗教信仰，而不是繼續現在私人化、物化后的對宗教的利用。美國是一個生來就具有宗教色彩的國家，宗教是他們永遠不能抹去的印記，回歸本源，復興宗教信仰對人們的影響是美國現階段必行的一條道路。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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