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圣經#8226;創世記》中上帝與人類之間指示與遵從、救贖與依附、操縱與悖逆的復雜關系通過言說、傾聽、沉思等方式呈現出來。上帝通過言說創世;人類通過聆聽獲救。耳朵的隱喻強調了上帝在神人關系中的主導地位,眼睛的隱喻則體現了人的自由意志,人類無法面見上帝則在于上帝的超時空存在和不可見性。上帝救贖人類,同時也對人進行干預和操控,蛇的引誘以及人自身的欲望導致了墮落。人的悖逆招致了上帝的懲罰,從此人類被逐出了伊甸園,失去了身體的永生狀態。
關鍵詞:《圣經#8226;創世記》;溝通模式;救贖;懲罰
《圣經#8226;創世記》中的創世神話表明父性上帝先是創造了亞當,然后用亞當的肋骨創造出了女人,這種模式與通常世俗神話中女性或女性神創世的方式正好顛倒,體現出男權家長制統治的權威。在神人關系中,上帝始終處于主導地位。上帝要求人類服從他的意志,而人卻在遵從與悖逆之間不斷徘徊搖擺。對于人的行為,上帝選擇性的賜予恩典或者給出懲罰,這使得神人之間的關系呈現出救贖與悖逆的反復循環模式。
一、言說與傾聽
據《圣經#8226;創世記》描述,上帝依靠言語在六天之內創造了世界。公元1世紀的猶太人斐洛把上帝的“話語”或“圣言”同希臘文化中的“邏各斯”等同起來。“邏各斯”原意指“話語”,赫拉克利特將其解釋為“說出的道理”,意指蘊藏于宇宙之中、支配宇宙并使之具有形式和意義的絕對理性本元。[1]上帝是一切事物存在的依據,上帝的話語則成了智慧與真理的象征,即說出來的邏各斯。言語創世體現了話語高于存在的觀念,這種對語音的重視折射出西方哲學傳統中的邏各斯中心主義(又稱語音中心主義),即把邏各斯的真理視為“聲音和意義”在語音中的統一。[2]斐洛關于邏各斯與上帝話語關系的思想在福音傳播者約翰的吸收發展之下,則被描述成了“道”:“太初有道,道與神同在,道就是神。”[3]這里的“道”可以理解成邏各斯,即言說與智慧。在公元一世紀的希伯來人眼中,上帝不僅與真理和智慧同在,而且本身就是真理的體現、智慧的源泉。在希伯來文化與希臘哲學的融合過程中,上帝被視作與邏各斯、真理、智慧、無形等同的超時空存在。
在上帝與人的溝通模式中,當上帝以言說的方式作出指示時,人類便充當著靜默的聽者,默默聆聽上帝的垂訓。聆聽不僅僅在于把握外在的言辭,更在于領悟言辭隱含的意指。外在的言辭是轉瞬即逝的聲音符號,而隱含的意指卻代表著一種恒定的規律。聆聽將言辭與意指、形式與內容、短暫與永恒結合在一起。這樣的聆聽與沉思緊密相連。
言說與傾聽的溝通模式不僅表現為上帝言、人類聽,還表現為人類言、上帝聽。人類的言語以祈禱、懺悔等方式傳達給上帝,上帝通過賜予恩典或者寬恕包容作為回應。言說與傾聽是上帝與人類之間的一種和諧而默契的溝通模式。人類在祈禱懺悔或者靜思聆聽兩種狀態中找到了自己在宇宙中的位置。
二、耳朵與眼睛的隱喻
偷吃禁果之后,亞當和夏娃意識到自己正赤身露體,于是兩人“藏在園里的樹木中,躲避耶和華神的面。”[4]這段描述暗示了亞當和夏娃本是可以見到上帝真容的。然而,當這對夫妻被逐出伊甸園之后,他們的后代不但不能面見上帝,而且認為見到上帝的面就意味著死亡。弗萊指出,《圣經》有一個顯著的特點,“如果將耳朵和眼睛的隱喻相比較的話,它更強調前者。”[5]簡言之,聽比看更為重要。聆聽意味著人類仰望上帝的神威,遵從上帝的教誨;而面見上帝,諸如修筑通天塔等企圖親近上帝的舉動則帶有一定的主觀動機。傾聽體現了人類將上帝視作宇宙的核心,對上帝頂禮膜拜。就奧古斯丁的宗教觀念而言,人要完全放棄自我,絕對地依賴于上帝,因為只有絕對的服從和依賴才有可能成為上帝揀選的人。這種對傾聽的重視態度反應了《圣經》貶低人性,抬高神性的價值觀念。
人之所以不能面見上帝,還在于上帝本身具有不可見性。《約翰福音》這樣描述,“從來沒有人看見上帝,只有在父親懷里的獨生子將他表明出來。”[6]而基督教中關于禁止用雕刻的形象去代表神的戒律,以及搗毀圣像的歷史事跡和拋棄視覺藝術的傳統都暗示了上帝的不可見性。一方面,這種不可見性在于上帝本身是無形的超時空存在。因為存在于某一具體時空中的事物都是有形的、短暫的,有生滅變化;而上帝是恒定的,他無所不在、無時不在。另一方面,這種不可見性使得神保持著自身的宗教神秘感,激起人對神的好奇和想象。瓦萊里指出,所有高尚、高深的東西都建立在隱晦之上,讓人產生神圣的印象。[7]神掌控著人的一切,而人對神的認識卻十分有限。這種關系格局使人不由自主地對神產生一種敬畏之情,心甘情愿地遵從他的一切指令。與上帝的不可見性相一致,《圣經》的文本也是神秘而隱晦的,“充滿了隱藏在背景中的東西”。這種隱晦就像蒙在神圣之真上的一層輕紗,以象征和隱喻的方式呈現出來,與上帝的隱秘相得益彰,成為圣經文學這種嚴肅文學宏大風格的組成部分。
三、操控與悖逆
上帝創造出亞當并把他放置在伊甸園里看管園子,然后又創造出夏娃作為亞當的助手。這個閉鎖的園子于亞當和夏娃而言,既是保護也是隔離。隔離的作用使得伊甸園成了監獄的代言。在這所完美的監獄里,人類成了上帝權威的作用對象及目標。造物主對亞當和夏娃進行規訓、操縱和奴役。上帝安排他們照料園子,禁止他們摘取知識樹上的果實正是他干預人類活動的體現。最初,亞當夏娃遵從了上帝的一切指令,看管園子并使園內的一切事物處于一種和諧狀態。這對夫婦在伊甸園中過著幸福安寧的生活。然而這種神人之間看似和諧的關系背后是否就沒有任何危機呢?人類的墮落又當從何說起呢?本文認為盡管人類理智上選擇遵從神,但被壓制的本能欲望卻蠢蠢欲動,伺機脫離上帝的鉗制。一定程度的外界引誘便可能喚醒感性上的潛在欲望,最終也可能導致對上帝的背叛。
出現在伊甸園中的狡猾的蛇被視為撒旦的化身。狡猾意味著蛇擁有智慧。在由父性上帝掌管一切的世界中,擁有智慧體現出一種男性氣質。從《創世記》的描述中可以看出夏娃和伊甸園中的蛇幾乎沒有任何交集,更談不上相互了解。為什么夏娃要違背與自己關系更為親密的造物主的命令而聽從與自己幾乎沒有什么交集的蛇的花言巧語呢?
傳統上認為知識樹上的禁果隱喻性。“悅人的眼目”作為一種主觀感受,反映了夏娃內心對禁果的渴望。夏娃吃了禁果之后再把果子遞給亞當。所以夏娃和亞當兩者的墮落行為并非同步,而是存在著時間先后順序。蛇引誘夏娃吃禁果這一舉動隱喻蛇將性這一觀念傳遞給夏娃。夏娃心有所動,覺得那棵樹的果子“悅人的眼目”,于是想要摘取果子來吃。蛇的花言巧語為夏娃潛在的性欲打開了一道門。由于伊甸園中與夏娃談話的蛇可以視為男性的象征,所以夏娃吃禁果這一舉動暗示了這個女人將蛇作為對象,體驗了生命中第一次性幻想。這里把它理解為性幻想而非性體驗是因為從摘禁果到吃禁果這一系列動作都是夏娃一個人完成的,蛇自始至終都扮演著一個引導者而非參與者的角色。在這場墮落中,蛇是策劃者,而夏娃是執行者,兩者不約而同地結合成了反叛上帝的同盟。這一次性幻想的經歷非但沒有使夏娃被壓抑的性欲得到滿足,反而引起了她對性的更多的渴望和要求。夏娃把禁果遞給她丈夫的舉動包含了兩層含義:傳遞性觀念,發出性邀請。亞當接過果子并且吃了,這象征著亞當對性觀念的接受以及對夏娃性邀請的積極回應。于是,人類的第一對夫婦在蛇的唆使和自身欲望的驅使下經歷了生命中第一次性體驗。這樣的體驗使他們內心被壓抑的欲望得到了滿足,同時也使上帝的權威受到了挑戰。
人類選擇了墮落,自然也該為這種叛逆的行為埋單。在福柯看來,懲罰應該置于某種有關身體的“政治經濟”中來考察,因為懲罰最終涉及的總是身體,身體是征服與安排的最終對象。[8]蛇的反叛最終招致終身吃土,以腹行于地的詛咒。而人類墮落引起的直接后果就是死亡。死亡結束了身體的永生狀態。
人類的墮落使得女人和蛇、女人和男人以及人類和大地之間的關系格局發生了變化。女人與蛇之間由昔日的盟友變成了日后的對頭。女人和男人之間的關系經歷了三個階段:墮落前,女人附屬于男人;墮落時,男人聽信女人;墮落后,女人再次依附于男人。另外,人類和大地之間的關系變得更為密切了。在弗萊看來,《圣經》中的宇宙空間在垂直方向上被劃分為了自上而下的四層,即上帝居住的天堂、未墮落的世界、墮落的經驗世界以及魔怪世界。人類被逐出了樂園、移到了大地,與上帝疏遠的同時卻與大地更為親近。
在操控與悖逆這種關系模式中,上帝的話語成了權力的象征,通過它上帝實現了對人的規訓與干預;人類則通過偷食禁果、獲得性體驗來反抗上帝,釋放壓抑的欲望。在這種模式中,上帝與人類之間的關系不再是和諧而默契,而是充滿了矛盾和敵對。如果說言說與傾聽的溝通模式反應了神性與人性之間的相融相合、互動互補,那么操控與悖逆則反應了兩者之間的相離相異、互拒互抗。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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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6] 圣經和合本[Z]. 南京:中國基督教協會, 2012, 約翰福音1: 1; 創世記3: 8; 約翰福音1: 18.
[5] Frye, Northrop. The Great Code: The Bible and Literature [M]. Michigan: Houghton Mifflin Harcourt Publishing Company, 1983: 115-116.
[7] Valery, Paul. The Collected Works of Pual Valery, 15 vols.[M] ed. Jakcson Mathews. Prenceton: Prie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75: 359.
[8] 米歇爾#8226;福柯. 規訓與懲罰[M]. 劉北成、楊遠嬰譯(第三版). 北京:三聯書店, 2007: 27.
作者簡介:湯婷婷,西南大學外國語學院研究生,研究方向為十六、十七世紀英國詩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