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潔
所謂“大震后必有大疫”,地震之后災區廁所大面積毀壞,如不解決人們的入廁問題,將極有可能導致水源污染和嚴重的疫情發生。四川成都野草文化傳播中心,是當年地震災區生態旱廁的執行機構;他們三個月在農村修一百多個旱廁;但隨著各種爭議不斷,他們又成功轉型,在城市農耕之路開始了新的起航。
地震帶來的轉折
何磊,1980年出生在綿陽鹽亭,18歲當兵,先后從事報刊發行和廣告、記者、編輯、副站長等職務。在做媒體過程中,何磊開始熱衷關注環境保護,并經常在各種公益機構做志愿者。
2004年,何磊與幾個朋友一起創辦了“綠色社區發展中心”,掛靠在大熊貓之友聯合會下面。這家機構成為野草生態文化傳播中心的前身。之后的幾年間,何磊他們成立了綠色社區網,在社區做過心理咨詢、周末音樂會,還做過法律援助,組織過志愿者團隊,2004年甚至還成立了國內首個以環保為主題的民樂團,當時的嘗試雖頗多,但并沒有找到明確的機構定位,最初的幾個創始人也屬于“湊錢上班”的狀態。2007年,何磊和楊振清等幾個人借資進行了工商注冊,“野草生態文化傳播中心”正式成立,立足時代文化語境,對愈演愈烈的環境問題進行解讀。當時的野草擁有30多家合作單位,資金來源主要是兩部分:一是商家的贊助,二是接受服務的社區的付費。
2008年,野草嘗試通過與企業的合作來獲得發展,也取得了一些成效。當時,成都當地的一個開發商找到野草負責人,表示希望將環保元素注入到地產中,5月11日,雙方達成意向,計劃5月17日去彭州小魚洞和銀場溝做實地考察,但意想不到的情況出現了,第二天四川就發生了地震。
地震打亂了野草的原有計劃,使野草的所有工作被迫停了一周,更對機構成員的心理造成了嚴重的沖擊。大家開始重新思考生命的意義,思考自己究竟能為震中的災民做些什么。為了不給救援添亂,野草機構暫時按兵不動,直到野草的重要合作伙伴之一中華環保基金會找到何磊——中華環保基金會想要野草機構接手災后重建的一個水源保護項目,即在四川災區發展生態旱廁。
三個月修一百多個旱廁
當時做生態廁所項目的NGO很多,但野草有具有本土化信息優勢,并擁有中華環保基金會的資助與廣西九三學社團隊、清水同盟的技術支持,因此項目進行得很順利。野草最初選定的項目地是省林業廳介紹的白水河保護區中壩村。當時,旱廁做得很簡單,外墻甚至不過是圍一塊布。但令他們意想不到的是,村民非常支持和擁護這個項目,并且由于村民的高度參與,該項目不再僅僅是建造一個旱廁,而成了整個社區的凝聚力提升工程。
有了第一次成功的嘗試,“野草”人的信心和熱情空前高漲。很快,他們在綿竹市拱星鎮紅旗村選擇建設一個永續型的點,并得到了當時紅旗村村書記的大力支持。老書記的話更令何磊頗感意外,他沒有給何磊講這里的受災情況多么嚴重,而是大談未來的規劃。老書記收集了很多關于綠色產業及城鄉合作社的資料,并希望結合農村社區的優勢建設生態農莊。何磊為老書記這種真真正正為人民辦實事的精神所感動,但他還是坦率地告訴老書記:“我們能力有限,只能在您這建一個廁所,暫時還做不了您設想的那些事兒。”可老書記卻笑著說:“有這個,就會有其他資源進來,就有人試圖了解我們,就有機會向外界宣傳紅旗村。你們的項目,我全力支持,并會真正參與進來,和你們一塊兒施工。”
眾人拾柴火焰高。當地人群情高漲,配合野草在地震災區廣漢松林鎮滴水村建立了四川省第一個生態廁所示范區,并加快工作效率,趁熱打鐵,短短三個月時間為社區農戶改廁108戶,覆蓋中長期居民安置點、學校、村莊及少數民族地區。更沉淀出一套村民協力造廁的參與式方法,使修廁成為了全村人的公共生活議題,贏得廣大基層民眾一致好評。
后來的三個月時間里,負責旱廁項目的楊正清率領團隊在廣漢松林鎮滴水村修了108座生態旱廁,效率之高讓何磊現在回顧起來還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2009年8月,生態旱廁項目和上百家NGO的其他項目一起參加央視“2009中國慈善導航行動”,并順利殺入優秀項目前五強,獲得各方普遍關注。
頻頻受到媒體贊譽的旱廁項目也讓何磊信心十足,他甚至打算在幾個地方的示范效應形成以后,在全省受災的景區及自然保護區全面推廣。
危機降臨
然而,還沒來得及消化這些成果,一些質疑也接踵而至。
原本何磊他們覺得在災區建生態旱廁是一件十全九美的大好事,通過生態旱廁將糞尿分離并進行處理,既為農作物提供了肥料,也避免了水源污染和地震以后的疾病傳播,但在實際的推廣過程中,負責整個項目實施的楊正清卻遇到了不少困難。
在一些自然保護區,居民都是靠開設家庭客棧接待游客來獲得收入,當地人對于生態旱廁的興趣并不大,他們更希望野草能對他們的景點廣為宣傳,拉動家庭旅館的收入。還有一些人雖然也想改善生態客棧的環境,但并不愿意花太多錢去修一個廁所。
對于這個名叫“野草生態文化傳播中心”的公益組織,許多村民的了解并不多,除了把它當成一個進村修廁所的工程隊以外,很少有人知道這個機構跟生態環保有多大關系,團隊的項目負責人因為大部分時間都忙著在各地修廁所,被大家戲稱為“茅師傅”。
而大批的旱廁剛剛完工,媒體就報道了一些關于生態旱廁的負面新聞,因為生活習慣的不適應,許多機構在農村修建的生態旱廁逐漸閑置成為擺設,野草修建的這些廁所,多少也遇到了類似的情況。
轉型失敗和危機加劇
各種壓力促使野草加快了轉型的腳步,2009年,野草文化開始發起城鄉聯動1+1計劃,由一條腿支撐著前行到兩條腿走路,由城市單線運作到城鄉聯動共同發展。
野草機構在自然保護區領域和城市環保領域均擁有一定的資源優勢,經過斟酌,野草開始轉變戰略方向,充分利用自身已有的資源,在保護區與城市社區之間,搭建起一個城鄉聯動的合作平臺。具體的方式是將農村傳統生產生活方式和綠色天然的有機農產品引入城市社區,依托城市人對綠色農產品的需求和田園生活方式的向往帶動農村經濟可持續發展,最終實現城鄉互利雙贏。endprint
何磊認為,對食品安全的擔憂客觀上加劇了城市人的綠色食品需求,而供給同樣不是問題。光是野草機構在臥龍三江鄉的一個項目點村,就有20家農戶和11個農產品品種。他預計,這些農產品如果運到城市直接對口銷售,對于當地農民來說收入可以增加30%。如3角錢一斤的蘿卜,農民無法運到城市只能喂豬;可如果運到成都來賣,銷售價格可以達到8角一斤,并且這一價格仍然遠低于超市的價格。
通過縝密的市場分析,何磊提出依托野草現有的社區合作單位建設一個能夠覆蓋100名消費者以上的生產—銷售網絡,并希望通過平臺的搭建實現6%~10%的利潤率。同時,野草考慮成立消費者聯盟,以建立健全信任機制。成都市區有386個社區,1800多個業主委員會。如果在這些業主委員會中發起消費者聯盟,類似臺灣的主婦聯盟模式,協助消費者自主成立消費團體,便可監督和完善綠色食品的供給體系,使野草的城鄉聯動1+1平臺更能經得起各方的考驗,更具信譽和口碑。
盡管設想很好,但遺憾的是,很多意想不到的問題出現了,現有的保護區生產點產量過低,傳統的農耕方式根本無法滿足城市居民對綠色有機產品的巨大需求,而在觀念上,很多購買保護區農產品的消費者認為這純粹是對災區的支持,而并非一種等價交換,因此購買熱情不高;缺錢則成為項目向前推進的一個難點,一個有機認證就得花費一筆不小的資金,城鄉聯動1+1計劃一開始就項目經費不足,甚至不得不從其他項目中抽取一些資金以應付該項目的各種開支。
野草的早期員工何軍回憶,整個項目本身就是一個浩大的系統,需要和社區、和政府、和農戶等多方打交道,但當時機構人手有限,團隊執行力不強,知識結構也不夠,完全無法承擔起這個新的項目。這一年并沒有達到預期目標。城鄉聯動1+1的互動平臺未能建立起來,團隊的士氣也因此變得異常低落。
再次轉型
就在這時,一家機構邀請何磊去開展一項冰川保護的工作,一籌莫展之際,何磊決定放下這些煩惱,先出去調整一番。那段時間的休整讓原本性急要強的何磊變得平和了很多,經過思考,他決定對之前生態旱廁的項目進行調整。
2010年,野草針對貢嘎山周邊社區“家庭客棧”的環境問題,設計了一個“生態衛生標準”,即建立生態旱廁、污水處理系統、垃圾分類機制、文化保護的藏式家庭式博物館,從四個方面著手應對當地社區由于發展旅游而對環境造成的威脅和影響。
為了讓一心只想提高收入的當地人接受“生態衛生標準”,野草在新項目的設計中開始試著建立一套當地人認可的“生態衛生標準”,楊正清還嘗試培養當地技術骨干,并降低成本,使標準實現本土化,并鼓勵當地人推廣和運用“生態衛生標準”。
為了培養當地的技術骨干。野草設計了一個“邊學邊教”的模式,在自己同“老示范戶”討論“生態標準優化方案”的同時,采用引導方式有意識地培養他們對于技術原理的理解和運用。在掌握原理的基礎上,采用當地材料以控制成本,后來新甄選的“示范戶”,通過老示范戶帶一個新示范戶,建立運用“生態標準”。這個過程中,“技術骨干”對于技術的運用有了實施的對象,并且對技術有了榮譽感,很快楊正清就在村里帶出了幾個小“茅師傅”。
楊正清的旱廁業務升級成功的同時,何磊的新業務開拓也初見成效,2011年,香港社區伙伴(PCD)在全國推廣城市農耕項目,他們愿意資助野草在成都開展“城市農圃體驗園”計劃,何磊和團隊專門針對這個項目做了一次調查,與之前做生態旱廁的一腔熱情不同,何磊發現城市社區確實有真實的需求,也有學校愿意參與進來。
在組織了幾次社區的城市農耕體驗活動以后,何磊通過一個社區的媽媽獲得了一個泡桐樹小學講課的機會,此后在泡桐樹小學校長的支持下,野草在學校的一塊閑置地上種上蔬菜,開辟了生態體驗園。如今,包括泡桐樹小學在內的成都市的多所小學都成為野草的客戶,野草在學校的推廣也為機構帶來了相對穩定的收入來源。
2012年,何磊的野草文化最終獲得民非注冊,成立了成都高新區野草生態社區發展中心。野草的團隊也從2010年的兩個人擴展到十幾個人,但現在的何磊并不想做成一個大機構,在他看來,知道自己的方向最重要。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