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亮
俄羅斯航天近三年經歷了十次重大發射失敗。“進步”號貨運飛船發射失敗險些導致國際空間站陷入“無人駕駛”狀態;“福布斯-土壤”項目的失敗不但讓俄雄心勃勃的火星探測愿景化為泡影,還連累中國也失去一枚火星探測器而讓中方火星探測大計被迫延遲數年;今年7月“質子-M”運載火箭帶著三枚“格洛納斯”衛星發射后爆炸墜落的漫天火光畫面則諷刺地告訴外界,俄航天署那個“煙花署”的外號頗有點“實至名歸”。
俄航天工業落魄到這般田地,使得將其作為發展龍頭和民粹手段的普京不滿,才在三年內兩易航天署署長。2013年10月,被普京所倚重的德米特里?羅戈津向其提交了俄羅斯航天產業十年重振計劃,普京旋即批準。按計劃即將成立的“聯合太空火箭集團”將統一管理33家航天產品生產研發企業,從而分割一統俄航天20余年的航天署手中職權。
俄《生意人報》認為,這種“一企一署”的配置很像中國航天發展體制。此外,引入社會資本參與航天發展則成為計劃中另一亮點。剛剛被替換的前航天署署長波波夫金提出的重振計劃仍在為航天署向國家要權要錢,它自然被普京棄之不用。
起用強硬風格的羅戈津總攬航天與軍工產業,并采用新發展體制,這是普京重振昔日蘇聯重工業精華的新嘗試。只不過經歷了數次失敗和更多次“重啟”之后,眾多觀察人士難免質疑,普京真的找到導致俄航天沉淪的病灶了么?
蘇聯和90年代對航天業的虧欠
盡管2011年12月羅戈津曾在自己Twitter賬戶上發表一句“我警告你們,政權回來了!”以此作為其入主航天產業的宣言,但他主導的引入社會資本彌補國家投入不足的戰略反倒因其“去國家化”的色彩而成為俄航天發展史上富有標志意義的一頁。
因為蘇俄航天歷來由國家獨力推動,并且還扮演著塑造國家形象、支持與美國地緣對抗、為社會主義意識形態提供支撐的角色。正是這一系列“職能”的存在讓蘇聯航天早已脫離產業地位,而成為政權組成部分。
在此種產業與政權的特殊關系下,政府是唯一的投資人,國力升降必將反映在產業命運中。蘇聯強盛之時尚能支撐航天產業的“野蠻”發展,當遭遇經濟困局,航天產業便難免停滯不前。上世紀80年代,蘇聯經濟困窘背景下研制的“暴風雪”航天飛機僅造了唯一一架、進行了唯一一次實驗性飛行即告中止,而該項目幾乎花掉了當時全部對航天產業的撥款。從那段時日開始,蘇俄航天就已經開始步入下降通道,直至今日的沉淪。
所以,尚未趕上油氣價格高企這一歷史時機的90年代,俄航天只能連同陷入混亂的俄聯邦一同進一步沉淪。1992年,時任總理的蓋達爾在“反蘇聯之道而行”的邏輯下試圖立法禁止各銀行向航天產業貸款,以免重蹈軍備競賽拖垮蘇聯的覆轍。此后國家對航天產業基本“斷供”,若無美國為多國合建國際空間站而注入及靠承攬國際發射而賺取的資金,俄航天今日只會更慘。此后俄航天繼續“丟臉”,要么是發射過程中為火箭罩上“必勝客”巨幅廣告,要么為太空旅游及小布什中止航天飛機計劃后送美國宇航員上天項目連番加價。經過這10年沉淪,俄航天在國際航天市場所占份額不到1%,不到1000美元的平均月薪讓20多萬從業人員中90%年齡在60歲以上30歲以下,年富力強人才大量流失。國家制造業落后,令俄國航天器所需的80%元件要從歐洲及中國采購。
普京從2004年開始向航天產業注入資金,以彌補蘇聯后期及90年代財政對航天產業的虧欠。這才有從2000~2011年俄民用航天業投入增長18倍,達到30多億美元的數字,如果算上俄國防部、通訊部等部門負責的秘密航天項目,這數字很可能將翻倍。在羅戈津之前負責航天產業的伊萬諾夫曾給出數字,2009俄民用航天投入為27億美元,比中國的31億美元略低。這些投入或尚不足以彌補前十多年的虧欠,許多俄專家卻認為早這樣做則俄航天不會墮落至此。
問題到底出在哪里?
今年5月,諜術拙劣、臉蛋漂亮、身材火辣的俄羅斯間諜安娜?查普曼進入俄“基金服務銀行”董事會,成功地從一位間諜和靠炒作立身的藝人轉型成為銀行高管。這家銀行則是屬俄“口袋銀行”群體中的一員。它就像“莫斯科銀行”之于前莫斯科市長盧日科夫勢力集團、“俄羅斯銀行”之于普京系勢力集團、“俄氣銀行”之于俄羅斯天然氣公司,這家銀行則扮演著俄航天產業“御用銀行”的角色,專門為航天業大佬們提供貸款等業務。當然,按普遍的認知,俄許多見不得光的資產轉移也往往由各勢力集團的“口袋銀行”參與辦理。
查普曼2010年被政府用美方間諜交換回國后就進入了“基金服務銀行”直接成為總裁助理,月薪超過1萬歐元,當時俄航天產業普通員工平均月薪僅幾百美元。這也是俄航天產業慣例,中高管薪資往往是普通員工的幾十倍。
查普曼剛進入這家銀行就提出,開發武器防止小行星撞擊地球的計劃。銀行當即表示要拿出數百萬美元支持開發,盡管航天產業許多真正有價值的計劃得不到半點投資。如今,查普曼已貴為銀行高管,薪資翻數倍,那個開發計劃也早已忘到了腦后。很顯然,是查普曼被普京看中成為其權力體系代言人的事實促使“基金服務銀行”對其大獻殷勤。該銀行2011年因涉案辦公樓被搜查,唯獨查普曼的辦公室無人敢動,這成為其地位的鐵證,更解釋了該銀行為何與其走近。查普曼回國后順風順水的職業生涯,解釋了俄航天產業資金跟著權力走并可被隨意揮霍的現狀。
所以,無論葉利欽還是普京都繞不開一個問題:他們必須先喂飽那些掌權者和寄生蟲們,然后才能在航天產業那里聽到一兩聲回響。
1996年捆綁歐洲探測器的俄“火星-96”火星探測器升空五小時后在大氣平流層內燒毀,成為俄航天在蘇聯解體后最大失敗之一。俄《生意人報》援引一位當時的項目參與者的話稱,當時歐洲人的撥款早已被各大航天企業私自分掉,送到天上的探測器只是空殼,這場失敗恰恰掩蓋了這一罪行,該內情在圈內盡人皆知,但普遍的腐敗與瀆職讓事情輕易被掩蓋過去。15年后,當俄羅斯火星探測器“福布斯-土壤”捆綁著中國探測器再次升空并同樣遭到失敗,熟悉航天產業內情的人們起了不小的懷疑。
“格洛納斯”全球定位系統是俄欲從占全球航天市場七成的通訊產業中分一杯羹的重要嘗試,1982年即已升空第一顆衛星的這套系統直到現在都沒有建設完成。普京時代,對該項目的財政支持是超額的,但在28項技術指標中目前僅完成了18項。
2011年,波波夫金從副國防部長轉任航天署署長,他是一位曾促成普京豪言在10年內向軍工產業注資20萬億盧布的“狠角色”。他上臺后大刀闊斧地查辦了“格洛納斯”計劃中的腐敗,從中揪出利用領導關系成立關聯企業,包攬項目業務牟利的蛀蟲。但媒體隨即爆出,波波夫金的妻子自己同樣經營著此類關聯企業,所承攬的業務并無二致。他還命令航天企業高管薪資今后以企業平均工資為基礎,但該命令最終也不了了之。2012年4月,波波夫金頭裹繃帶的照片被廣為傳播,后經證實是與同僚酒后斗毆所致。兩人動手則是因為波波夫金任命一位名叫安娜?維季舍娃的模特為自己的新聞發言人,而這名模特以拍攝大量香艷照片聞名。航天署內權力行使之隨意可見一斑。
波波夫金妻子經營的關聯企業乃是俄經濟的毒瘤,俄國有資產當下附著有數量龐大的關聯企業,航天產業不過是其中一個代表。而上文所言“口袋銀行”往往成為這些利益向外輸送的通道。航天產業御用的“基金服務銀行”在掌握國有資金數額榜上在俄銀行中間排入前五位,但它居然是一家私有銀行。其超過七成股份由總裁亞歷山大?沃羅維克掌握。這又是俄航天產業一件怪事。
當年對航天產業造成的虧欠當然需要普京來填補,但數十億美元投下去得到的卻是十次重大航空發射失敗,這自然讓俄羅斯強人無法忍受。痛定思痛,起用羅戈津并吸引社會資本,普京開始新的嘗試。但若不能將產業中的蛀蟲肅清,加大監督,完善制度,恐怕這次嘗試仍無法收到令人滿意的結果。如果繼續沉淪,昔日的驕傲恐怕真要成一段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