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禮文 陸林
摘要:文章基于中國社會生活的特質、中國市場資源的分配機制和中國經濟社會改革轉型的時代背景,指出信任是社會資本的核心要素和重要形式,分析了信任結構由特殊信任和普遍信任組成,它與中小企業發展質量緊密相關,深刻影響著中小企業的內部管理機制、內外部資源交換和環境適應能力。中小企業在“質”和“量”上擁有豐富的信任型社會資本,能夠提升企業的發展質量,實現企業的轉型升級。
關鍵詞:信任;社會資本;中小企業;發展質量
一、引言
在世界經濟艱難曲折復蘇和中國政治經濟深度改革轉型時期,我國實體經濟運行下行壓力加大,中小企業的生產經營困難加重。截至2012年12月底,全國實有企業1366.6萬戶,個體工商戶4059.27萬戶,中小企業的數量占企業總數的95%以上,成為推動我國經濟增長和市場化改革的重要力量。值得關注的是,中小企業在成長中具有明顯的特質,例如應變彈性大、家族化管理、生命周期不穩定等;同時也面臨諸多發展困境,例如資金籌措困難、人才資源匱乏、技術研發能力不足、管理結構與制度不規范,規模不經濟等。在這樣特殊的政治經濟社會環境下,中小企業自身特質與困境從不同角度和不同程度影響乃至制約著它們的發展質量。
二、文獻梳理與問題提出
關于社會資本與企業發展的研究,目前主要從以下幾方面展開:一是從網絡角度分析企業的可持續成長,認為企業成長的網絡資源是一種重要的社會資本,為企業成長提供了重要的資源(Miles,1984;Burt,1992;林潤輝,2004)。二是從企業家個人關系網絡與企業成長的關系進行研究,主要觀點是民營企業能否持續成長主要看企業家個人社會關系網絡的強弱(賀小剛、李新春,2005;李路路,1998;張嵐東,2003)。三是從社會資本結構類型不同對企業成長的作用展開研究(Ghoshal,1998;王琚,2003;曹國年,2006)。而對于社會資本,目前尚無一個學者可以普遍認同的定義,從相關學者概念描繪的梳理中,可以得出本文使用的信任型社會資本的基本內涵是,社會資本是一種比較穩定又在一定程度上被制度化了的關系網絡或社會結構,個人或組織通過它可以獲得使用其他形式資本的機會和動員稀缺資源的能力。對于社會資本和信任的關系,相關文獻的表述不盡一樣,對于概念交集界限甚至存有爭議。如福山近乎把信任等同于社會資本本身,覺得社會資本是從社會的普遍信任中產生的一種能力,這種相對普遍的文化特性決定了國家或地區的福利和競爭能力,也就是社會內生的信任程度(福山,1998);而科爾曼則認為社會資本是信任的源頭,信任是社會資本的一種體現形式;普特南認為信任作為社會資本的重要來源而存在。結合科爾曼、福山、普特南、林南和李惠斌、楊雪冬等學者對社會資本及其與信任關系的研究,本文沿用科爾曼的理論觀點,認為信任是社會資本的重要形式;略微不同的是,本文更加強調信任可以作為社會資本的關鍵性測量指標和內核要素,在很大程度上,社會資本的特質和作用在信任里都能得到體現和發揮。因此從信任視角觀察社會資本,可以引出“信任型社會資本”的概念,即信任作為社會資本的核心要素和重要形式,嵌入在一定的關系網絡或社會結構中,個人或組織通過它可以消減網絡結構中的部分不確定性和易變性,使互動結果符合雙方或多邊寄予的期望,從而獲得使用其他形式資本的機會和動員稀缺資源的能力。
中西學者對中國的信任問題有相當的關注。中國人存在彼此間的普遍不信任,信任并非是建立在信仰共同體而是血緣共同體的基礎上,也就是建立在家族親戚或準親戚關系之上,是一種難以普遍化的特殊信任(韋伯,1995)。與這種特殊信任相對應,普遍信任的對象則延伸到那些我們并不認識的人或可能與我們不同的人(Uslaner,2002)。近年來中國社會是否具有普遍信任成為備受關注的議題。有學者認為中國當下的信任結構仍以特殊信任為主,普遍信任的發育明顯不足(林聚任,2007)。也有觀點認為相對于世界上大多數國家,中國是一個普遍信任較高的國家(Inglehart,1999)。還有觀點認為中國文化雖然具有特殊主義的特點,但也可以容納某種程度的普遍信任(王紹光、劉欣,2002)。對于信任與企業發展,有學者認為信任能夠提高企業的管理效率、信息使用率、降低企業的交易成本與經營風險,還能影響企業的規模(許曉紅,2004)。
同時,相關理論對中小企業的發展質量和先天特質中面臨的困境提出了諸多合理解釋,特別是社會關系網絡中的嵌入性分析(格蘭諾維特,1985)為我們理解企業的成長與發展提供了一種理論基礎和分析工具,一切經濟行為都是嵌入社會關系之中的。企業是社會系統中的一個次級群體,它處在與其他群體相互作用的社會環境當中。也就是說,經濟生活已經深入到社會生活和文化生活,它不能與社會風俗、道德倫理、文化習慣分開來單獨加以解釋。企業的社會性特征會隨著其不斷發展而得以強化,以至越來越多的中小企業深刻感受到社會資本以及信任環境對其發展質量的重要性與特殊性。從這個層面來看,在分析中小企業發展質量的時候需要從文化視角重視“社會資本”的存在,在解讀社會資本的時候則要強調“信任”這一內核要素,即是對信任型社會資本的探討。著力探討它是如何參與中小企業各層級的管理運作,是如何協調組織內外部資源的交換和整合,如何促進組織與內外各方良性互動而形成較高的環境應變彈性,進一步追溯信任型社會資本對中小企業發展質量的影響機制如何。
三、中小企業信任結構與發展質量的互動
信任可以維持一定范圍社會關系的持續,是人與人之間聯系的重要紐帶,能夠促進人們的理性或非理性合作,如果人類社會不具備基本的和普遍的信任,它本身將面臨瓦解(鄭也夫,2006)。中小企業信任結構可以從特殊信任和普遍信任兩方面來探討。特殊信任主要指與個人或組織通過系譜、血親、朋友、同事等親近關系或長期較為穩定的熟知合作關系而達成的信任,普遍信任主要指沒有親近關系或穩定熟知合作關系的信任。例如,在內部管理中,二者的區隔體現在權力分配、人力資源安排等方面。中小企業的財務、人事以及核心技術等方面的權力一般掌握在與企業有特殊信任關系的行為者手中,而擁有非特殊信任關系的行為者的工作則更多涉及微觀執行等具體工作。可以看到,中小企業主往往傾向于強化信任型社會資本的積累,通過“擬親化”與“泛家族化”來加強內部管理。再比如,在內外部資源交換與整合中,擁有特殊信任的組織間更容易獲得資源交換和支持,而普遍信任則更多依賴于具有法律強制約束的措施來保證資源的順利交換。再比如說,在適應外部環境中,擁有特殊信任的行為主體間更樂于采用合作與幫助方式共同抵御環境風險,而擁有普遍信任的行為主體間在合作時則需加入投資回報的考慮,或者甚至不考慮合作。endprint
下面以重慶某餐飲中小企業為例,試圖構建中小企業的信任結構,從而進一步探討信任型社會資本與中小企業發展質量的互動。該餐飲企業創辦于1996年,資產達8000萬元,員工250人左右,主要經營中餐、火鍋和小吃,企業設有6個分店,張總為該企業總經理和最大控股者。公司主要管理層有家族成員3人:弟弟、侄子、女兒,分別擔任公司副總經理兼任銷售經理、某個分店經理、財務經理。同時,張總還通過同學渠道安排親信擔任分店經理、采購主管、人事主管等。公司從1996年到2000年期間沒有相對正式的規章制度。2000年由于內部財務和運營管理出現混亂,企業遇到了創建以來的發展瓶頸,爭取了家人的支持和幫助,其弟弟加入公司并負責財務管理。之后張總女兒加入公司擔任財務經理后,其弟弟升任公司副總經理兼銷售經理。2003年企業資產達到1000萬元左右,各項規章制度開始規范化,但在操作上不能落實,制度很大程度被懸置,“都是自己人,都有人情在,大家也都不怎么當回事”。不過張總認為,“公司推行制度化勢在必行,是企業適應市場經濟發展的需要”。之后張總嘗試逐步放權于經理人,但始終對經理人不能完全信任,認為“人性復雜”,主要擔心在于其品德和能力。直到2007年公司資產達到了4000萬元,分店的經理才實現由聘用經理人擔任,但對其采購、財務等指標的監督和要求非常嚴格。對于擁有特殊信任關系者和普遍信任關系者的管理,張總直言,“以前對待家族成員基本沒有什么管理規定,采取圍一桌、面對面地溝通交流,考核標準也比較模糊,沒有重大的失誤就可以,每到年底也有額外的分紅。”但對于沒有特殊信任關系的員工,該企業聘用時就會明確各項規定、考核和要求,大部分簽署勞動合同。這個例子清楚地反映了該企業從權力、人事、利益分配諸多方面表現出擁有特殊信任者與普遍信任者之間明顯的差異性。根據之前的探討,信任結構可以分為特殊信任和普遍信任兩方面,由此構建了中小企業的信任結構。
由此可知,對于中小企業而言,信任型社會資本在組織的信任結構里發揮著建構作用,這個信任結構會對企業的成長與發展質量產生影響。具體而言,如圖1所示,信任結構從特殊信任與普遍信任兩個方向出發,與企業發展質量的三方面核心要素進行互動,包括內部的管理機制、內外部的資源交換與整合、外部環境應變彈性。這種互動使得中小企業在成長的不同階段形成相對的動態平衡,這個平衡既有利于鞏固組織的信任結構,充分釋放信任型社會資本的能量,又有利于保證企業的發展質量,最終形成信任型社會資本對中小企業發展質量的影響機制。本文認為,對于信任型社會資本的存在和價值,以及中小企業發展質量與信任結構的互動,應回歸到中國社會生活的特質、中國市場資源的分配機制和中國經濟社會改革轉型的時代背景中探討。
第一,中小企業內部管理面對的社會環境特質。中國傳統社會生活的“差序格局”特質,使得社會倫理結構從個人轉移和擴大到組織成為可能與可行。雖然以社會網絡和人際關系呈現的社會資本在幾乎所有國家中都發揮著相當程度的作用,例如伯迪尤討論過社會資本和經濟資本的轉移問題(Bourdieu,1994),但更值得關注的是,在東亞社會的儒家文化圈中,社會網絡與關系的作用很大程度被強化了。儒家文化具有強大的包容性和彈性,“泛家族主義”使得家的概念、家庭的結構形態與運作原則、家族內部習得等延伸、泛化到企業組織層面(陸林,2011)。同樣值得關注的是,“特殊主義”觀念與行為盛行于社會生活是中國社會關系的突出特點(李路路,1995)。我國中小企業內部管理模式呈現為明顯的“差序格局”,人們在互動中發展出一套穩定的關系來持久、有效地維持人際關系(薛天山,2004),就是那種按照血緣、親緣、地緣向外依親疏遠近而進行的人際互動模式。處于企業管理核心層面的多為中小企業主自身或與其有關的家族成員,向外一層則是與企業主親緣關系密切的“自家人”,處于邊緣狀態的則是雇傭形式的普通員工。前二者擁有的是特殊信任關系,后者則是擁有普遍信任關系。從權力分配上看,企業的實際控制權集中在核心管理層,關鍵權力、核心技術、財務等重要職位通常由與企業主親緣關系密切的人掌握,而非關鍵的權力才交給一般員工(李新春,2005)。
第二,中小企業內外部面對的資源分配機制。一般認為,社會資源最主要有兩種分配方式類型,一種是市場的,另一種是非市場的,亦即市場過渡理論(撒拉尼,1983;維克托,1989)中稱為的市場經濟以及“再分配經濟”。一些學者認為,在體制轉軌和資源分配過程中,政府與社會、政府與市場的關系沒有理清,經濟資源逐漸市場化,但是政府權力邊界不夠清晰,對微觀經濟干預過多,行政權力得到實質性的強化等,使得權力能以市場化的方式參與資源分配,因此形成了依靠市場的和依靠國家行政權力兩種基本類型。這樣的分配方式與前面提及的中國社會環境特質相結合,導致這種非正式社會網絡能夠成為資源分配的重要渠道。值得指出的是,在產業和行業縱深的鏈條上,與政府、市場、行業競爭者等主體之間擁有特殊信任的中小企業,更有機會進入所謂的非競爭市場。由于企業與各利益攸關方關系的復雜性,大多數情況下,企業間更傾向根據彼此間的信任程度和性質,作為進行內外部資源分配交換的標準,而不選擇市場商品交換和強制性分配方式。通過此類特殊信任得到所需社會資源,可以在復雜多變的競爭中占據優勢(李路路,1995),因而中小企業傾向于不斷積累這種信任資本特別是特殊信任,并在一定范圍內相互支持和協作(周翔,2009)。
第三,中小企業環境應變面對的經濟改革轉型。中國正處于經濟社會轉型期,政府機構改革和職能轉變進程不斷推進,通過協調處理好政府與市場、社會的關系,逐步向以公共利益為導向的服務型政府轉變;由此,市場和社會擁有了更多發揮空間。這對我國中小企業的生存和發展是一個歷史性的機遇。同時值得注意的是,由于長期以來政治、經濟、社會發展相對不同步的實際,我們的改革是漸進式的,這個過程中存在著政府行政權力分配社會資源的效力逐步減弱,但市場關系又沒有系統建立健全的模糊過渡空間,對于中小企業而言,擁有更多的社會資本,特別是信任型社會資本,并通過這種非正式的社會關系網絡來建立和維護信任關系、進行交換和尋求支持,協同抵御外部風險和挑戰,不僅是結構轉型中相對于正式渠道的替代性形式,也是一種更便捷地增強應變風險能力的形式。與我國大型企業相比,中小企業具有諸多先天不足,加之信息不對稱、不規范競爭等因素的綜合影響制約,當市場風險來臨時,中小企業通常不具備應有的抵御和應變能力。值得指出的是,擁有豐富的信任型社會資本,特別是特殊信任關系的中小企業,往往能夠在風險來臨前從特殊信任關系方面預知大概,提前做好相關戰略規劃和戰術調整;或者是風險來臨時,能夠通過與信任程度較深的政府、市場、合作者等方面獲得各種形式的幫助和支持,以順利渡過風險和動蕩,從而降低企業損失,甚至能夠捕捉新的發展機會。endprint
四、探討與結論
“信任”是社會資本的核心要素與關鍵性測量指標,它作為一種社會資本通過社會網絡和結構嵌入到了經濟社會和企業行動當中,信任機制和結構的良性運行與中小企業的發展質量是緊密相關的。信任型社會資本是中國社會生活的特質、中國市場資源的分配機制和中國經濟社會改革轉型的時代沉淀和變遷的產物,它在中小企業的信任結構中發揮著影響和建構作用。這個信任結構通過與中小企業的發展模式的互動,深刻地影響著中小企業的發展質量。因此,正確認識信任型社會資本對中小企業發展質量的重要性,結合企業實際進行相應的策略性操作,應成為中小企業發展戰略的重要組成部分。
第一,加強對信任型社會資本的認同,保證在“質”和“量”上的優勢獲得。在復雜多變的國際國內政治經濟環境中,經濟社會雙重轉型,市場競爭日益激烈,中小企業的生存和發展受到諸多不確定因素的挑戰,它們的生存和發展越來越多依賴于信任關系的建立與社會資本的獲得。信任型社會資本在“質”和“量”上的優勢獲得,將幫助中小企業實現內外部資源的交換和整合、降低交易成本、增強企業內聚力等,從而更有效地開展企業的各層級管理和內外部活動,提高環境適應能力,以支撐中小企業持續發展。那些獲得更多信任型社會資本的中小企業,特別是特殊信任關系資本,會在企業內部管理、內外部資源交換和應變環境等方面擁有更多的優勢和便利,會在經濟社會的改革發展競爭中處于更為有利的地位,更有利于保證和優化組織的發展質量。
第二,完善中小企業信任機構,推動特殊信任與普遍信任的融合和發展。在中小企業的信任結構中,特殊信任與普遍信任之間既存在著相互融合的必要性,也存在著一種不言而喻的張力。首先,應適度加強對特殊信任的制度性約束,在企業權力控制、利益分配、人力晉升等環節應注入更多的理性因素和客觀成分,有禮有利有節地對家族模式或泛家族模式進行“創造性的破壞”。其次,應加強對普遍信任關系的認同,中小企業需要逐步改變對職業經理人的“根深蒂固的懷疑”,根據企業實際逐步實現產權和經營權的分離,探索進行控制范圍內的股權分化和優化。再次,應進一步完善中小企業的契約制度,用更加規范的合同、協議來保障利益主體之間的各項權利和義務,這也是降低各個利益主體之間不信任程度,從而保障企業整體信任環境的必須必要。
第三,在非正式制度安排與逐步規范的市場體系中實現中小企業的轉型升級。經濟社會改革轉型為中小企業的發展提供了機會可能和現實土壤。中小企業本身具有不斷發展的企業家沖動與需求,當正式的制度安排無法滿足中小企業發展的適當條件時,就需要找到彌補不足所需要的替代物,以建立社會交往所必需的基本信任預期。這種非正式的關系是因為正式制度安排不足而作為替代物出現的。雖然這種信任型社會資本既有助于中小企業的發展,而且也有助于避免不規范的市場體系可能給企業帶來的損害;但值得指出的是,正式的制度安排和規范的市場體系正在成形和釋放能量,中小企業應立足戰略高度,充分運用信任型社會資本,按照現代企業制度要求,逐步建立起相應的現代企業產權制度、組織制度和管理制度,從戰略上保證企業發展的質量,實現企業的轉型升級。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