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塵埃落定》中的人性關懷

賴敏桃

摘要：《塵埃落定》以第一人稱“我”——傻子少爺的視角，講述了一個藏族家族的興衰史。作品通過對土司制度下“人性”的沉淪、丑惡形態的展示，呼喚“人性”的真、善、美，表達了作者對人性的關懷和思考。

關鍵詞：塵埃落定傻子人性丑惡真善美

當代著名作家阿來的長篇小說《塵埃落定》講述了在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藏地和漢地接壤的地方，藏族土司制度由盛轉衰的故事，為我們展示了藏民的風土人情、土司制度的森嚴等級以及獨特的少數民族文化。但他似乎更感興趣的是這種氛圍里展現出來的人性，通過“對人性的深入開掘，揭示出土司集體間、土司家族內部、土司與受他統治的人民以及土司與國民黨軍閥間錯綜的矛盾和爭斗”，來闡述文學作為人學所應有的人性關懷。記得阿來說過，“從一種形態到另一種形態的過渡時期，社會總是顯得很悲俗；從一種文明過渡到另一種文明，人心委瑣而混沌”。在這部小說中，作者通過一個個角色的情理扮演，將人性的丑陋和美好盡情地詮釋出來，給我們描繪了一副栩栩如生的人性圖。

一、人性之丑

麥其土司是康巴藏族中最大的土司，也是這片領土上擁有最高權力的人。正是這種無邊的權力，扭曲了人性，造就了他們貪戀權力、嗜好暴力、迷戀畸形性愛的人性丑態。

在土司制度下，只有土司階層是真正的統治者，可以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利，所以人們爭相追逐權利。麥其土司為了鞏固權力，種植鴉片、提防兒子、殺害無辜；麥其太太借助自己的女主子的權勢打擊競爭者，通過兒子的成就鞏固自己的地位；哥哥通過殺戮來增強自己的實力，通過嘲笑競爭者弟弟甚至占有弟媳來打擊他的自信心；拉雪巴土司通過欺壓弱者獻媚強者來為自己撈取好處；葺貢女土司用美色來征服對手獲得最大的利益……在權力的誘惑下，父子、母女反目，夫妻、兄弟成仇。他們完全喪失了人類的本性與良知，異化為貪婪與殘忍的動物。

除了貪戀權利，他們還嗜好 “暴力”。如土司太太對小奴隸們進行的殘酷鞭打，麥其土司對偷罌粟的奴隸們實施的殘暴殺戮，還有翁波西意被殘忍地兩次割掉舌頭等等。關于翁波西意被割掉舌頭有這樣的描寫：“皮鞭在老爾依手里飛舞起來。每一鞭子下去，剛剛落到人身上，就想蛇一樣猛然一卷，就這一下，必然要從那人身上撕下點什么，一層衣服或一塊皮膚?！庇秩纭斑@時，老爾依走到行刑柱背后，用一根帶子勒住了受刑人的脖子。翁波西意一挺身子，鼓圓了雙眼，舌頭就從嘴里吐出來。小爾依出手之快，也不亞于他的父親兼師傅。刀光一閃，那舌頭像一只受刑的老鼠從受刑人的嘴巴和行刑人的手之間跳出來，看那樣子，它是想往天上去的，可它只躥上去一點點，還沒有到頭頂那么高，就往下掉了……”作者把這么血腥的過程描寫出來，以還原“人”的丑惡和暴戾的本性，體現的是人性的沉淪、是對暴力的批判和控訴。

阿來曾說過：“隨著文明的發展，一些能夠非?？斓孛鎸ι馈⒔疱X、權利和愛恨情仇的大浪漫主義和英雄主義氣質將會減少，我們會有更多的束縛和算計”。麥其土司一家因為種植鴉片獲得了巨額的財富，使得整個土司階級的掌權者們權欲暴漲，而權欲的增長直接導致性欲的泛濫和高漲，如麥其土司和央宗在罌粟地的“野合”，以及梅毒的傳播等。為表現“性”的丑惡性和非人性，作品中甚至出現了強奸、亂倫、嫖妓、性病等病態的“性愛”景象，映照出人性的墮落和沉淪。

二、人性的“真”、“善”、“美”

真正的文學作品就是從批判和揭露丑惡的人性中來呼吁人們尋找和重新塑造美好的人性。作者就是通過揭示上述人性的迷失、沉淪和扭曲現象，用第一人稱“我”——傻子的“真”、“善”、“美”來呼喚著人性，呼喚著生活中“美”的出現。傻子猶如一面鏡子，映照著生活中人性的種種丑態，從而達到作者揚善棄惡的目的。

真

《塵埃落定》中作者通過第一人稱“我”——傻子的敘述，以引起我們人性中被現代文明弄得輕浮、麻木了的情感，回歸人性中最真的生命形態。

佛洛姆強調：“情感是人的生存根基，情感使人生存有意義?！辈还芤粋€社會是否健全，必須把人類的情感居于中心位置。在“我”的感情世界中，“我”本可以擁有很多很多的女人，但是“我”卻只對她們——桑吉卓瑪和茸貢土司的女兒塔娜付出了真情。這兩個女人個性鮮明、光鮮奪目，是作者專門為“傻子”純真的天性得以凸顯和張揚而設置的。

桑吉卓瑪，一個健碩而美麗的少女，精心照顧少年時的二少爺，她用豐腴成熟的美麗讓傻子第一次感悟出了雄性的滋味，使他有了萌動的意識，從此以后，開始用成人的眼光看世界。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卓瑪是傻子二少爺的性啟蒙者，同時也像是二少爺的“親人”，所以在官寨里二少爺把她看作是一個疼愛自己的姐姐，總喜歡讓她照顧自己。當他知卓瑪要下嫁給銀匠時，心里便隱隱作痛。并常常把馬車夫之女小塔娜喊成卓瑪，甚至經常一個人站在臺樓上悄悄注視著正在躬著身子干活的卓瑪。由此看來，傻子對侍女桑吉卓瑪始終舊情難忘。

如果說桑吉卓瑪是他生命的開始，那么茸貢土司的女兒塔娜便是點燃他生命的火把。直到同茸貢土司的女兒塔娜相識，傻子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女人，什么是真正的愛情。傻子震驚于茸貢土司女兒的美艷，并且不可救藥地愛上了她。第二次的見面，當塔娜在云彩下面遠去后，傻子的心里空蕩蕩的，第一次為一個女人而睡不著覺，他感覺到了心里面“一半是痛苦，一半是思念”。傻子再見到塔娜時，“她的美又像剛剛出膛的滾燙的子彈把握狠狠地打中了，從皮膚到血管，從眼睛到心房，都被這女人弄傷了?！睈鄣母杏X使他燃燒、使他幸福、使他思念、同時也使他痛苦。因為愛，他不顧當不上土司的威脅，以娶塔娜為條件把糧食借給茸貢土司。然而，即將成為傻子妻子的塔娜嘆息了一聲又嘆息了一聲，使傻子的“心都碎了”，“要是她一直嘆氣的話，會要了我的性命的。”塔娜眼角上淚光閃閃，使傻子的心隱隱作痛，心頭涌上“得到了東西時的悲傷，這比得不到東西的悲傷要深切得多”。擁有一個美麗的妻子雖然給傻子帶來了榮耀，但也帶來了傷害。當“傻子”做不成土司而萬分痛苦時，塔娜不是給丈夫溫情與安慰，反而背叛了他，與哥哥亂倫。后來塔娜再次背叛丈夫，和汪波土司私奔。雖然這個女人一次又一次地背叛了他，但他在心底里始終保留著對她的愛?！八€是那么漂亮，舉世無雙，所以，不管她犯下什么過錯，只要肯回心轉意，我都會原諒她的?！弊罱K傻子還是原諒了她，愛的火焰融化了他所有的怨恨。由此可見，傻子對卓瑪的溫情以及對塔娜的愛情，都是情真意切的、是忠貞的，不像其他人那么輕浮和濫交。

除了在愛情上真實不做作外，傻子的真還表現在：他不拿索郎澤郎和小爾依當下人， 整天同這些下賤的奴隸混在一起， 與他們一起盡情玩耍；他沒有太多的欲求，不愿當土司，一旦他對權力生出欲望時，他思想就有痛苦，災難也隨之而來；他沒有一些聰明人所表現出的虛偽與做作， 總是毫不掩飾地表達出他的好惡之情……這一切都是傻子所具有的真性情。

善

傻子這個形象寄托了作者善良和睦的精神意識，傻子對周圍的人都抱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態度，他的言行沒有一個土司家少爺的專橫和殘忍，在這一點上與他的哥哥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麥其家

大少爺顯然受過很好的教育，但對于自己的行為和感情，完全沒有了解力、反省力，完全失去了人性和人情的光輝，隨意支配別人，獨斷專行，驕淫無度。表面上看來，大少爺好像擁有一切，其實不然。無可否認，他擅長打戰，并且常常能在戰爭中獲勝。所以他一直是用戰爭和暴力的手段來解決生活中的問題，但是在對汪波土司的戰爭中使他吃盡苦頭?？吹阶约旱纳底拥艿軟]使用一兵一卒，卻贏得了人心。大少爺嫉妒了，所以在權力之爭時處處壓制傻子，還不顧手足之情勾引了傻子的妻子。傻子面對這一切并沒有采取報復措施，卻以仁愛善良的態度，始終記住兄弟之情，以沉默對之。

當代中國著名的文學評論家於可訓曾敏銳指出：“不但整部作品獲得了深厚的歷史感，而且也讓人體悟了一種悲天憫人的人道主義情懷?！钡拇_！在傻子身上，我們看到了善良、仁慈。他多次替下屬打圓場；為翁波意西的不平遭遇黯然神傷；甚至為少年伙伴的被責罰流淚不已；他不忍心看到饑民受饑饉之苦……傻子少爺多次用他的淚水訴說著對生命的尊重和敬畏！這是一位胸懷大志的統治者必備的“善良仁義”之心。

美

傻子作為所有人物中一個特殊的存在，代表著一種理想、美好的人格。“傻子并非真傻，他是因為聰明、超脫而傻，傻則無愛無恨，只能看到基本事實，能夠不偏不倚地審視生活?！?/p>

傻子看似愚鈍，但是他卻有著超乎常人的穿透力和預感：能遇見翁波意西的到來；能預見土司的消失；能預見麥其大少爺被刺殺……另外傻子在作品中始終表現出大智若愚的態度：當其他土司全部種罌粟時，傻子卻提出種糧食，還要求父親減免農奴的賦稅；他在邊界上開辦了市場，打破了很多土司“老死不相往來”的局面，把御敵的堡壘變成市場，而且用和平的方式解決土司之間的矛盾；他想做土司，想給所有的奴隸以自由民的身份。傻子的這些和平以及超前的意識，都透露著他美好的人性。

傻子是—個參照物， 也是阿來借以觀照世界的一個獨特視角， 在與周圍人的比較中， 我們可以感覺到阿來對淳樸、美好人性的追求， 對人性惡的批判。這正是他的文學理想的反映：“真正的文學是人類普遍精神生存狀態缺陷的檢討”。

三、結語

理查德·泰勒說過，“一部作品并非一定要告訴我們關于人生實際存在的方式的準確信息——更重要的還是要引導我們通過對生活經驗有選擇的直接描寫，去認識人類存在的真諦”?！秹m埃落定》絕不僅在于向我們展現一段歷史或是一種制度的終結，更是要說明作者創作這部小說的潛在目的。它是一部傳達了人類或人性存在的小說，寄托了作者對人性的探討和反思，揭示出藏于外在生存現實中的內在精神狀態。

參考文獻：

[1]阿來.塵埃落定[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9.

[2]嚴家炎.第五屆矛盾文學獎評委會部分評委撰寫的獲獎作品評語.人民日報，2000-11-11.

[3]弗洛姆.弗洛姆著作精選——人性、社會、拯救.上海人民出版社[M].19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