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用明示——推理模式分析翻譯中的不可譯性

呂勝男　孫芳琴

摘要：從語用學角度來看翻譯是一種跨文化、跨語言的明示——推理過程或行為。翻譯的交際行為是一種三元關系，有原文作者、譯者和譯文讀者的交流行為，因而在翻譯的過程中存在著一定的復雜性與局限性——不可譯性。本文結合霍克斯的《石頭記》譯本，應用明示——推理模式來說明翻譯交際過程中原文作者、譯者和譯文讀者之間認知環境和能力之間的不平衡和不一致，來解釋翻譯過程中不可譯性不意味著不譯，只意味著翻譯中的一種局限性，使我們能夠更加清楚地了解造成這種局限性現象的原因。

關鍵詞：明示推理模式 認知 差異 不可譯性

中圖分類號：H0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8705（2014）03-91-96

一、引言

翻譯不是簡單的語際語碼之間的轉換，而是一種真正意義上的跨語言跨文化交際的語用問題。翻譯是兩種語言的相互交流，所以存在一定的復雜性。語用學的研究與翻譯研究兩者有著共同的研究對象，即語言理解和語言表達，因此翻譯也是一種語言使用和交際活動。簡單來說翻譯過程是由原文作者、譯者和譯文讀者之間進行明示和推理的過程。

二、翻譯是一種跨語言跨文化的明示——推理過程

明示一推理交際模式是從認知環境和互明的角度解釋了交際的本質。明示一推理交際模式實際上是依據個人的認知環境和實際的語際環境，在交際過程中所感知的事實或個體根據已知環境所做出的假設。明示一推理模式認為在交際過程中人們依賴的并不是外在的實際語境，而是由個體所處的自然環境與個體的認知能力相互作用而形成的個體認知環境。

翻譯過程可以說是包括兩個明示一推理的過程，第一個過程交際雙方是原文作者和譯者，在這一過程中，原文作者可以作為發話者，譯者是接受者，原文作者向譯者示意其交際意圖，而譯者則根據原文實際存在的語境信息、原文作者所提供的語言刺激，利用譯者所具有的認知能力來推理出交際的意圖。但是在這個明示一推理過程中，只有原文作者在發話，譯者只是在聆聽信息并且推導出原文作者的意圖，并沒有向原文作者做出任何回應。

翻譯的第二個過程，譯者進入第二個明示——推理交際過程，這時譯者的身份相當于說話者，譯者根據第一個明示一推理過程所得到的的結果向讀者明示，而讀者則對譯者明示的信息進行推理解釋。在第二個交際過程中，譯者同時也要扮演著讀者的角色。譯者會以讀者的身份來分析推理，這時譯者在心理上就會出現明顯的身份意識的轉換，同時也伴隨著自身認知環境向讀者認知環境靠近的轉變，進而不可避免地造成對分析的結果和作為譯者所推理出的結果的認知有所差別。翻譯這種明示一推理的交際過程我們可以用下圖表示：

三、翻譯中的不可譯性

巴內特（Bannet）對“不可譯性”有過這樣的評論：“我們一直持有這樣的觀點：用所有的翻譯理論（標準）來衡量譯者的話，譯者從來不能將原文的東西全部表現出來。戴維斯（Davis）是這樣闡述的：意思“是一種語言效果，而不是一種用語言表達的以往的‘所在，因此它不能簡單地從語言中提取或轉移”。在翻譯實踐中存在著潛在的、無法表達的意思。我們總結出不可譯性可以分為兩種，一是譯入語言沒有對等的表達方式，一種語言能夠清楚表達語義場內的意義，同時也顯示出某些表達特征；而相對應的譯入語言恰好缺乏相應的既能表達出該意義又能顯示出該表達特征的語言，不可譯的現象必然會出現。二是原文表達的意思對譯文語言來說是全新的。但是“不可譯性”不意味著不譯，只意味著翻譯中的一種局限。

明示一推理模式認為在交際過程中人們依賴的并不是外在的實際語境，而是由個體所處的自然環境與個體的認知能力相互作用而形成的個體認知環境。個體所處的自然環境的不同以及個體本身的差異也就導致了個人的認知能力的不平衡以及個人認知概念的不同，特別是雙方的文化差異的不同亦可造成翻譯的不可譯。翻譯明示推理過程中，主要個體有三位分別是，原文作者，譯者和讀者，那么在交際過程中這三位主要個體因為所處的自然環境不同，文化信仰的不同，個體自身的差異，而形成認知上的差別。也造成了翻譯過程中的不可譯性的問題。

四、單方向的明示——推理過程引起的不可譯性

上面我們解釋過，在翻譯中第一個明示一推理過程中，是很明顯地單向交流，哪個事實或假設更加顯明則是由譯者所處的自然環境和認知能力來決定的，那么推理后得到的結果中一部分可能是譯者根據原文作者意圖所推理出的信息，而另一部分是根據譯者本身的認知能力和所在的自然環境而附加的一些推理內容，又或者局限于原文中部分信息譯者根本就無法推理出來，所以原文作者和譯者所得到的信息可能會有一定的偏差，原作中的內容是否能全部正確的翻譯出來？于是出現不可譯的問題，下面我們來舉例說明：

在《紅樓夢》中，賈蓉奉父親之命前來向王熙鳳借玻璃炕屏一用，鳳姐答應了，賈蓉“喜得眉開眼笑”，轉身出去：

這里鳳姐忽又想起一件事，便向窗外叫：“蓉哥回來。”外面幾個人接聲說：“蓉大爺快回來。”賈蓉忙復身轉來，垂首立侍，聽何指示。那鳳姐只管慢慢的吃茶，出了半日的神，又笑道：“罷了，你且去吧，晚飯后你來再說吧。這會子有人，我也沒精神了。”賈蓉應了一聲，方慢慢退去。

許多學者歷來對這幾句話有諸多推理，有些人認為它暗示了賈蓉與鳳姐之間的一種暖昧關系，有些學者則不認為是這樣。作者曹雪芹的本意又是什么呢？那么對于這段話的翻譯，我們應該從哪方面意思入手呢？因為單方向的明示推理讓我們無從知曉，于是這也就造成了對這段話翻譯的不可譯問題。

再比如說在《紅樓夢》第一回“甄士隱夢幻識通靈賈雨村風塵懷閨秀”中有這樣一段話：“空空道人聽如此說，思忖半晌，將《石頭記》再檢閱一遍，因見上面雖有些指奸責佞貶惡誅邪之語，亦非傷時罵世之旨；及至君仁臣良父慈子孝，凡倫常所關之處，皆是稱功頌德，眷眷無窮，實非別書之可比。雖其中大旨談情，亦不過實錄其事，又非假擬妄稱，一味淫邀艷約、私訂偷盟之可比。因毫不干涉時世，方從頭至尾抄錄回來，問世傳奇”。

在D，Hawkes的The Story of the Stone的譯文中只用了三句話來翻譯：

For a long time Vanitas stood lost in thought，pondering this speech。

He then subjected the Story of the stone to a careful second reading，He could see that its main theme was love；that it consisted quite simply of a true record of real events；and that it was entirely free from any tendency t0 depraveand corrupt。

He therefore copied it all out from beginning to end and took it back with him to look for a publisher。

第一句簡單介紹石頭來歷，第二句話說大旨談情，只不過將實際情況記錄下來，第三句話說他抄錄下來，問世傳奇。將其他如“因見上面雖有些指奸責佞貶惡誅邪之語，亦非傷時罵世之旨；及至君仁臣良父慈子孝，凡倫常所關之處，皆是稱功頌德，眷眷無窮，實非別書之可比”，“又非假擬妄稱，一味淫邀艷約、私訂偷盟之可比。”等統統刪去。在王宏印的解說中認為此處霍斯克刪除反而更突出了愛情的主旨，強化了愛情主干。本文中認為霍克斯并沒有完全把握作者曹雪芹的意思。“因見上面雖有些指奸責佞貶惡誅邪之語，亦非傷時罵世之旨”，此句體現了當時社會風氣，恰恰表明作者當時出世之況，入世之態度。不爭名，不爭利，求寧靜以致遠，隱于世，卻抱有本著“指奸責佞貶惡誅邪”的入世態度；“及至君仁臣良父慈子孝，凡倫常所關之處，皆是稱功頌德，眷眷無窮，實非別書之可比”，此處是曹雪芹經常用的一種寫作手法反語，諷刺那些入世之人到處歌功頌德的諂媚之象；“又非假擬妄稱，一味淫邀艷約、私訂偷盟之可比”表明石頭上也記載著一些淫邀艷約、私訂偷盟之事，這都為小說主題做了重要的鋪墊，處處流露出作者對時世的態度；且表明石頭上不僅記錄一段凄美的愛情，還記錄著一段對時世的詳細述說。由此來看霍克斯的翻譯對原著的文本內容和情理上的把握仍有許多欠缺。正如以上所說在翻譯中單向明示一推理過程中，哪個事實或假設更加顯明，則是由譯者所處的自然環境和認知能力來決定的。譯者不能將原文的東西全部表現出來，這也正是造成不可譯性的原因之一。

五、第二個明示——推理階段中譯者的雙重身份的轉換而引起的不可譯性

在翻譯的第二個明示一推理過程中，我們分析譯者有著雙重身份，譯者又要作為讀者來考量自己的譯文。隨著身份的改變譯者的認知環境也隨之發生相應的改變。但是譯者作為讀者的認知和語言能力是有一定限度的，尤其是對目的語國家的語言能力乃至語用的能力都是有一定限制的，這樣也就限制了譯者作為讀者來衡量譯文的標準，或限制了其認知能力。

《紅樓夢》語言的另一個特點是詩歌與佛經韻文的運用，紅樓夢中大量運用了基于民族語言形式美的詩歌形式，而且有些詩歌還帶有中國特有的宗教語言色彩。其中一首好了歌，兼有這兩種語言色彩。下面我們來看一下霍克斯對這首《好了歌》的翻譯：

好了歌 Won-Done Song

世人都曉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Men all know that salvation should be won。

But with ambition wont have done，have done，

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沒了。 Where are the famous ones of days gone by？

In grassy graves they lie now，every one。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金銀忘不了！ Men all know that salvation should be won，

But with their riches wont have done，have done。

終朝只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 Each day they grumble theyve not made enough。

When theyve enough，its goodnight every one！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 Men a11 know that salvation should be won。

But with their loving wives wont have done。

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隨人去了。 The darlings every day protest their love：

But once youre dead，theyre off with another one。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兒孫忘不了！ Men all know that salvation should be won。

But with their children wont have done，have done。

癡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子孫誰見了？ Yet though of parents fond there is no lack。

Of grateful children saw I neer a one。

霍克斯對《好了歌》的翻譯，在翻譯學界一直被認為是上乘之選。文中肯定了霍克斯對這首《好了歌》的主要意思的把握，詩歌結構編排的嚴謹，以及對原著作者曹雪芹現實與靈魂相交融的那種情感體現也表達的非常完美。紅學家從宗教的出世角度給予了辛辣的嘲諷，認為《好了歌》是從道教的超然態度上做了價值觀上的根本否定。而在霍克斯對《好了歌》的翻譯過程中，對“神仙”的翻譯明顯帶有一種西方基督教的拯救（salvation）的意味。霍克斯以具有西方宗教文化的讀者身份對此處翻譯進行考量，利用西方基督教文化對此處進行了詮釋，若作為深受西方文化影響的讀者來說，應該可以理解霍克斯的翻譯；但是此處翻譯卻完全沒有把握原文中對中國傳統宗教文化體現，作為譯者的主要作用就是要將原文中的內容表達出來，傳達原文中的意境與文化，而作為讀者衡量譯文的標準亦是如此，可以說霍克斯對于此處的翻譯并沒有成功。這首詩歌還涉及到作為中國儒家傳統思想的核心，如對功名富貴的追求，以及倫理問題，父子、夫妻關系等。而在霍克斯的翻譯過程中，一些明顯帶有中國文化的詞如“功名”譯成“ambition”，“將相”則翻譯成“the famous ones”，“功名”、“將相”在翻譯過程中都被西方化，或中性化。這也就是在翻譯的明示推理的第二個過程中，譯者身份轉變成讀者，認知環境與能力都更加靠近讀者的意識，這樣就可能翻譯得更加西化，大大降低了原文中的中國文化色彩。如此一來原文中的主要意思就無法傳達給讀者了，這也是造成不可譯性的原因之一。

六、第二個明示推理階段中譯者與讀者認知環境的差異造成的不可譯性

在翻譯交際的第二個明示——推理過程中，譯者與讀者之間的明示一推理過程起著主導作用。由于譯者與讀者有著不同的社會環境，譯者要在譯文中給予讀者明示，讀者再根據譯文推理出所得到的信息。不同的認知環境和語言能力所造成譯者與讀者之間認知能力也就不相同。

在《紅樓夢》第一回中“甄士隱夢幻識通靈賈雨村風塵懷閨秀”中有這樣一段話：“從此空空道人因空見色，由色生情，傳情人色，自色悟空，遂易名為情僧，改《石頭記》為《情僧錄》”。這一句話，在霍克斯譯文中是這樣翻譯的：

As a consequence of all this，vanitas，starting off in the Void（which is truth）came to the contemplationof Form（which is illusion）and from Form engendered Passion；and from Form awoke to the Void，He thereforechanged his name from Vanitas to Brother Amor or the Passionate Monk，and changed the title of the book from TheStory of the Stone to The Tale of Brother Amor。

這段話中作者曹雪芹亦是運用了宗教語言。比如，“空”在漢語中雖然有不包含什么，沒有內容，也有佛家語中萬物從因緣生，沒有固定，虛幻不實，道家謂虛靜之性；“色”在漢語中基本意思是印象、現象、色欲等之意，在道家指萬物感知，佛家的經典解釋，色是世界的一切有形之物；“情”也是兼有人間生靈與情感兩個意思。而在這段翻譯中盡管霍克斯分別用Void譯“空”，Form譯“色”，Passion譯“情”，句子基本上溝通了表面上的思想，但是缺少另一層意思，所以在后面加上了注釋。這就是只譯其義而舍去形象，這樣譯者雖然保留了原語表達方式、形象、意境，但是會因為不同的認知環境，讀者根據譯文中的語言明示很難推理出這到底是什么意思，讀起來會晦澀難懂。

七、結束語

盡管人們的語言行為千姿百態，但總有跡可循，所以語用學家就會利用這些蹤跡尋找語言的規律。翻譯作為一種跨語言、跨文化的言語交際行為，顯得更為復雜。翻譯也并不是簡簡單單的語言解碼過程，而是一種明示一推理過程，在這一過程中由于各人的生存背景、文化背景等方面的不同，必然會影響著原文作者、譯者和讀者的認知環境和解碼能力，導致交際雙方認知環境和能力的不平衡與不一致，這也是導致不可譯性的原因之一。“不可譯性”不意味著不能翻譯，而是翻譯中的一種局限。不可譯性這個問題是有多種原因造成的，這篇文章只限于分析明示推理過程中認知環境和能力的相互聯系，通過分析我們能夠更好的了解這一過程中原文作者、譯者和讀者認知理解對翻譯的影響，能夠發現造成這種不可譯性的原因，為以后在翻譯過程中解決類似問題奠定基礎，提供依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