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命運多舛的蕭紅的一生雖然短暫,但是她的出色的才情和思想卻是眾所周知的,而這與一直被她奉為“導師”的魯迅是息息相關的。魯迅的小說具有打破傳統小說規范的創新意識。蕭紅的小說創作觀師承魯迅,她認為“作家寫作的出發點是對著人類的愚昧”,并且在小說創作上一直秉承“一個有出息的作家,在創作上應該走自己的路”。為了進一步揭示她對于魯迅的繼承,本文又對她的小說形式進行了深入探索。小說形式上懷舊題材,“兒童視角”以及散文化的結構的運用都與魯迅的小說有著割不斷的血緣關系。由此,魯迅小說創作對蕭紅的影響可見一斑。
[關鍵詞] 蕭紅;魯迅;小說形式;創新意識
初識蕭紅,腦海里留下最深印象的不是她的作品,而是她悲慘多舛的身世,在這個女作家短暫的一生中,似乎充滿著太多的傳奇似的故事。由她的身世再讀她的作品,在她的《牛車上》、《生死場》、《呼蘭河傳》、《小城三月》等眾多作品中,你讀到的不只是一個兒童以稚嫩的眼光觀察到的世界,不只是一個作家對于東北農村地區人們生活的描寫,更多的是一顆滾燙的讓人驀然生敬的有著強烈社會責任感的作家的“心”。正如矛盾所說:“讀蕭紅的作品,開始讀時有輕松之感,然而愈讀下去心頭就會一點一點沉重起來”。然而蕭紅的這片“赤子之心”與超凡的文學氣度與一個人是緊密相關的,這個人就是文學大師——魯迅。
蕭紅曾在《致許廣平書》中說過:“我們在這里一談起話來就是導師導師, 不稱周先生也不稱魯迅先生, 你或者還沒有機會聽到, 這聲音是到處響著的, 好像街上的車輪, 好像檐前的滴水?!痹谑捈t幼時艱難的求學過程中,她讀的最多的便是魯迅的作品,1934年逃出家庭牢籠并備受挫折的蕭紅第一次見到魯迅先生,從此便與魯迅結下了不解之緣。魯迅是她最為敬重的人,也是她最想學習的人。她曾不無氣魄地說過:“要寫《阿Q正傳》、《孔乙己》之類!而且至少在長度上超過他”,這句話不僅說出了她“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氣魄,也真實地反映了魯迅是蕭紅心目中最為重要的學習標桿,而且對于蕭紅,魯迅先生也是滿懷期待之情“蕭紅是最有前途的女作家,看來她有可能接替丁玲女士,正如丁玲接替了冰心女士”。魯迅對其的認可也從另一個側面透露出他對蕭紅作品的認可,他與蕭紅在作品創作上的相知、相通。兩人在文學創作上割不斷的血緣關系,首先便體現在小說創作觀念上,即“沖破一切”的創新意識。
中國古代傳統小說是被嚴格規范化的,而且規范化的不僅是文學形式,而且還包括文學內容。單以人物而言,中國古典小說的主角或是“勇將策士,俠盜贓官,妖怪神仙,佳人才子”,或者是“妓女嫖客,無賴漢奴才之流”。人物形象單一化、類同化等古典主義特征既阻斷了小說與現實人生的密切關系, 遏制了小說的發展, 又降抑了小說的文學品味, 以至于落得“在中國,小說是向來不算文學的”結果。而為了改變這一境況,非得有敢于沖破一切的“闖將”。魯迅以現代小說開山者的勇氣創作了《狂人日記》、《孔乙己》、《藥》等一系列白話小說。
二十年代,魯迅被稱為創造新形式的“先鋒”,而魯迅在評價蕭紅的《生死場》時也著重指出蕭紅小說有著為其“增加了不少明麗和新鮮”的“越軌的筆致”。魯迅創造小說新形式以及其中的創新意識給后起的蕭紅以極大的影響。這主要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一)“兒童視角”的運用
童年視角的運用在某種程度上使作者做出的情感評價與作品的總體傾向之間形成了一定的暌離,作者與敘述者有意識的間離導致了藝術反諷的出現。
魯迅在《孔乙己》中所設定的敘述者“我”是個十多歲的少年,憑著“我”的認識水平,顯然是不會洞穿孔乙己悲劇的內在意蘊,而其由此所做的奚落嘲笑式的情感評價自然也很難切入要害,但是,只是“我”真實地道出“我”之所見,對于認識水平顯然高于“我”的讀者而言,并不難領會到其中的深刻內涵,這就是反諷的力量所在。用兒童的稚嫩的眼光所描述的“有趣”的現象與事件真實的悲劇內蘊形成對比,那么作家的意圖就會在反諷中得到更為深刻的體現。蕭紅筆下的《呼蘭河傳》就很好地繼承了這一寫作形式,兒童感受世界的混沌性、單純性往往更能接近事物的真相,因為孩子有最純潔最好奇的目光,他們是那么天真無邪,一塵不染,又是那么的認真執著,所以能直接地無任何阻隔地通向隱秘和幽深的世界,看到常人所看不到或不愿看到的秘密與真相,也能看到被成人忽略或遮蔽的無數生活細節。《呼蘭河傳》整體就是以“我”為主人公來描寫的,在團圓媳婦的婆婆四處宣揚說“這團圓媳婦一定是妖怪”,辮子“睡了一夜覺就掉下來了”時,“我”說:“不是的,是用剪刀剪的”,“她不是妖怪,我偷著問她,她頭發是怎么掉了的,她還跟我笑呃!她說她不知道”;在有人傳說馮歪嘴子要上吊時,“我”敘述了所見所聞:“大家快去看看吧,其中必是趣味無窮,大家快去看看吧”、“再說開開眼也是好的,反正不是去看跑馬戲的,又要花錢,又要買票”。兒童以其自己毫無功利性的純凈的真實的眼光敘述的這一切,看起來不摻雜任何感情色彩,但是在這一幕幕情景中反映出的是人們空虛,麻木,愚昧的“看客”心理,這種反諷的力量是強大而觸目驚心的,作家“含淚的笑”深藏其中。這種兒童視角既增加了文章的心理情感容量,又為讀者提供了思考的線索,增加了文章內部的張力。
(二)懷舊題材的運用
魯迅認為:“創作須情感,至少總得發點熱”;但在情感和題材沒有很好地結合時,非藝術化的現實情感又容易把詩美殺掉??梢妱撟鬟^程中適當的審美距離是需要的,這種距離可以使作家內心沖動的情感得以安靜下來,這就給他們提供了一個反思的時間,也使他們有時間將情感和題材結合到一起。蕭紅也認為:題材與情感的熟習,“這多少是需要一點時間才能夠把握的”。隨著審美心理距離的拉開,當他們以一種審美靜觀的態度去憶舊時,原始的情緒就升華為一種審美的情感,并進而與題材融為一體,從而在回憶過程中營造傷感的氣氛。
魯迅在《吶喊·自序》里說得很分明:對于年青時候做過的許多夢,“我偏苦于不能全忘卻,這不能全忘的一部分,到現在便成了《吶喊》的來由”。這種懷舊傾向形成了他慣用的敘事模式,這種“慣用的模式是一個孤獨者對于個人往事的回憶”。從題材取向這一狹義的角度來看,《吶喊》、《彷徨》中的許多名篇均有懷舊傾向:如《故鄉》、《社戲》對兒時生活的回憶,《一件小事》對“使我至今忘記不得”的“一件小事”的追敘,《頭發的故事》中“第一個雙十節前后的事”在N 先生心頭的浮現等。蕭紅也是一位懷舊型的作家,她所有成功的小說幾乎都是懷舊的。《生死場》所寫的是五年以前,以及更早的哈爾濱。對“五年以前”現實抗日斗爭的描寫在取材上有脫離自我的趨向傾向,顯然不很成功;而描寫更早的儲存在她的情緒記憶里的農村生活卻既具真實感, 又有深刻的思想內涵。至于在其長篇小說代表作《呼蘭河傳》里,“我所寫的并沒有什么幽美的故事, 只因他們充滿我幼年的記憶,忘卻不了,難以忘卻, 就記在這里了”其短篇小說代表作《牛車上》、《后花園》、《小城三月》等也無一例外地都是從她情緒記憶中的童年生活取材的。
(三)“散文化特征”的運用
中國古典小說的結構方式相對固定,一般都是以線性的時間關系和因果關系為主來組織情節。而魯迅因為因受近代外國小說的影響,在小說結構的組織上就會有所突破。
魯迅小說結構的形式主要有兩種:一種是對人物精神和社會思想進行靜態的解剖,如他的小說《故鄉》、《藥》,在這些小說中,情節之間的聯系被淡化,注重空間而非時間,通過空間的場景或場景之間的組合,來凸顯社會思想和意識的某個方面?!端帯肪褪怯啥鄠€空間場景組合而成,如在華老栓家店里眾人談論夏瑜的場景,華老栓取血饅頭的場景,小栓吃血饅頭的場景,兩個母親上墳的場景。另一種形式以以《阿Q正傳》、《孤獨者》等為代表,這種結構有時間關系,但是只是以人物具有代表性的生活插曲來聯結,而且這些插曲之間并不具有因果關系,如《阿Q正傳》中對阿Q各個生活片段的展示。
綜上所述,魯迅的創新意識主要表現在小說的形式上,而蕭紅的小說也因此受到影響,兒童視角的運用,散文化的結構特征的運用,無一不顯示出魯迅小說創作的深遠影響和蕭紅對于魯迅創作傳統的自覺接受。
參考文獻:
[1]錢理群,《改造民族靈魂的文學——紀念魯迅誕辰一百周年與蕭紅誕辰七十周年》[J],《十月》,1982(1).
[2]聶紺弩,《<蕭紅選集>序》[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
[3]蕭紅,《呼蘭河傳》[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
[4]蕭紅,《生死場》[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
[5]李歐梵:《漫談中國現代文學中的“頹廢”》[J],《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史論》(第一巻),上海:東方出版中心,1997,第64頁.
作者簡介:楊瑞曉(1989—),女,籍貫:河北邯鄲,單位:陜西師范大學,職稱:學生,學歷:2013級碩士,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