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津津
摘 要:《林黛玉進賈府》是小說《紅樓夢》的第三回,是作者曹雪芹借林黛玉之眼來介紹小說重要人物及人物之間利害關系和賈府建筑結構、房屋擺設等一系列展開故事情節的必要內容。在眾多的人物介紹中,賈寶玉和賈探春的人物形象卻更奪人眼球,兩人身上均出現了與各自性別與形象相對的反差與錯位。從中,我們可以窺探出作者在塑造男女人物形象上的立場和情感態度,領會與性別相異的形象反差背后折射出的作者對時代倫理和人性定位的思考與訴求。
關鍵詞:性別 形象 反差 錯位
《林黛玉進賈府》作為長期入選中學語文教材的文學名篇,節選自我國四大名著之一的《紅樓夢》。這一回是小說《紅樓夢》的第三回,主要描寫了林黛玉背井離鄉初次進入賈府的所見所感,也是作者曹雪芹借林黛玉之眼來介紹小說重要人物及人物之間利害關系和賈府建筑結構、房屋擺設等一系列展開故事情節的必要內容,可以說是整部小說的精華之筆。它的整個情節非常清晰,先寫林黛玉初進榮府,接著拜見賈母、邢王夫人、三姐妹、鳳姐,又寫了拜見其兩位舅舅、陪賈母共進晚餐,最后寫寶黛會面、安排起居。重點介紹了王熙鳳、賈寶玉、林黛玉三人的穿著打扮和人物形象及性格。這些當然也是文本的重要內容,是讀者應該用心領會的關鍵之所在。
然而細讀《林黛玉進賈府》,有這樣兩個問題值得我們思考和深入探究。一是作者曹雪芹對賈寶玉穿著打扮的描寫和人物形象塑造方面的問題;二是對賈探春外貌、氣質描寫的問題。兩人分別是鐘鳴鼎食之家賈府的二少爺與三小姐,雖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妹,卻一為嫡生的男子,一為庶出的女兒,在賈府的身份、地位差別很大。但賈寶玉在穿著打扮和外在形象卻呈現出女性化的傾向,而賈探春在外在形象、個人氣質上卻表現出男性化。 一言蔽之:賈寶玉和賈探春兩人在人物形象上都凸顯出與各自性別相對的傾向。
先說第一個問題。在《林黛玉進賈府》一回中,作者曹雪芹重點介紹了王熙鳳、林黛玉、賈寶玉的穿著打扮、刻畫了各具個性的人物形象。而細讀文本可以發現作者對賈寶玉穿著打扮的描寫有點奇怪,哪里奇怪?賈寶玉是維系賈府血脈、負有長子使命的二少爺,是賈母最疼愛的孫子。但為何他的穿著打扮呈現出突出的女性化傾向,顯現出對本來性別明顯的弱化之勢?且看林黛玉第一眼中的賈寶玉:“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面如桃瓣,目若秋波。”等他看望了王夫人再回到眾人眼前時又是:“頭上周圍一轉的短發都結成小辮,紅絲結束,共攢至頂中胎,總編一根大辮,黑亮如漆……越顯得面如敷粉,唇若施脂,轉盼多情,語言常笑。天然一段風騷,全在眉梢;平生萬種情思,悉堆眼角。”這些描寫用在任何一位女性身上一點也不會讓人意外,可用來形容堂堂男兒之身的賈寶玉就會讓人產生疑問,不可理喻。賈寶玉在外在形象上表現出來的這種女性化傾向確實令人匪夷所思,也難怪有人感嘆道:“如果我們不是在性別已知的情況下來認識這個人,賈寶玉很可能會被我們看成女兒。”可想而知,那知道他的人都稱贊他是外表俊美的翩翩佳公子,不知道的人有時難免會把他錯認為一名膚白貌美的女子。細讀《紅樓夢》,還可以找到了賈寶玉在外在形象上表現出的女性化特征的例子。一日,寶玉見在地上癡畫“薔”的齡官,好心提醒她躲雨,文中寫道:“一則寶玉臉面俊秀,二則花葉繁茂,上下俱被枝葉隱住,剛露著半邊臉兒:那女孩子只當也是個丫頭,再不想是寶玉,因笑道:‘多謝姐姐提醒了我。難道姐姐在外頭有什么躲雨的么?”不僅如此,即便是十分知他,疼他的賈母不經意間也竟將其誤認為女子。小說五十回“蘆雪庵爭聯即景詩,暖香塢雅制春燈謎”,賈母錯將和寶琴一道兒采紅梅的寶玉認為女孩,她不禁笑道:“我的眼越發花了。”就情理而言,即使是眼花,如若不是寶玉那酷似女子的容貌迷惑了賈母的視線,親奶奶也不會把寶貝孫子看成女孩。由此可見,曹雪芹筆下的寶玉其外在形象女性化的傾向是十分明顯的。
第二個問題是曹雪芹在這一回中對賈府庶出女兒探春外貌形象和氣質的描寫刻畫。雖然她在這一回中不是主角,但仍然不容忽視。先看林黛玉眼中三姐妹:“第一個肌膚微豐,合中身材,腮凝新荔,鼻膩鵝脂,溫柔沉默,觀之可親。第二個削肩細腰,長挑身材,鴨蛋臉面,俊眼修眉,顧盼神飛,文彩精華,見之忘俗。第三個身量未足。形容尚小。其釵環裙襖,三人皆是一樣的妝飾。”既然三姐妹“皆是一樣的妝飾”,但為什么只有賈探春是“俊眼修眉”,總感覺探春有點男孩子氣,而且作者曹雪芹單單用“見之忘俗”來評價賈探春。教材中節選的這一回中對她的描寫不是很多,當重讀《紅樓夢》一書時發現,探春確實具有男子的性格、氣魄和氣質,連她自己都埋怨自己為何不生為男子:“我但凡是個男人……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業,那時自有我一番道理。”細讀《紅樓夢》可見賈探春在其起居室布置、言行舉止、人際交往等等可以窺探其性格的諸多方面更具有男子氣概,與賈寶玉身上表現出的女性化特征不同,出現了性別與形象的反差與錯位。她的閨房有人評價道:“整個房間彌漫著一種闊大和豪放隱隱透出須眉之風,突出地表現了探春那種闊朗英爽的個性和她男兒般的胸襟。”這與寶玉的起居室的布置和愛好簡直大相徑庭。身為男子的賈寶玉的起居室卻布置得“錦籠紗罩,金彩珠光”,讓不經意間闖入其內的劉姥姥誤認為是小姐的繡房,令初次到賈府為晴雯看病的太醫理所當然地認為是女子的閨閣。此外,探春在自己的言行舉止方面亦與寶玉是不同的,呈現出超越女性特征的男性做派。她雖是庶出的女兒卻有強似男兒的自尊。“我但凡是個男人……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業,那時自有我一番道理”這是她的宣言,與寶玉的言行是對立、沖突的。寶玉經常掛在嘴邊,記在心里的是“女兒水論”,“男兒泥論”,“女兒都是清白潔凈的”,男子都是些“渣滓濁沫”的言論。在人際交往方面,賈探春也常是冷靜理智的,并不和誰十分親近,也不和誰太過疏遠,對自己的親生母親趙姨娘也沒表現出女孩兒對母親的依賴,反觀寶玉他素日最喜與女孩兒嬉笑打罵自不必說了,單看他僅愿意與之交往的男性對象,也很能說明他的女性化性格傾向了。書中主要寫了他與秦鐘、蔣玉菡、柳湘蓮三個男性的交往,細心的讀者不難發現這三位男子身上有一個共同特征:外表俊美、神采飄逸、有勝似女子的容貌,俊秀風采,“而秦鐘蔣玉菡之還可以相與盤桓,是因為他們已經女性化了”。不管是“怯怯羞羞有些女兒之態”的秦鐘,還是“嫵媚溫柔”的蔣玉菡,更或是“年紀又輕,生得又美”的柳湘蓮,寶玉都樂于接近他們,并與其發展為摯友。endprint
那么為何在賈寶玉和賈探春身上會出現性別與形象的反差與錯位?從小說本身來看,有兩點思考:首先,兩人在賈府的生存環境不同;賈寶玉深得賈母、王夫人的寵愛,而且他是在一群老媽子、丫環的伺候和呵護下長大的,又因為他的這種身份和地位在賈府內外也很受恭維和敬待。他的生存環境是溫暖舒適的,他像溫室的一枝嬌嫩的花兒一樣無憂無慮地成長著,不必擔心外在的風雨。因此,他的性格是溫和多情的,恰似女兒。而賈探春在賈府的身份地位卻不能與他相提并論。她生為女兒,本來在男尊女卑的封建社會里就低人一等,在身份地位比自己更尊貴的元春、迎春、惜春等眾姐妹中也并不占有優勢。何況母親又是令周圍人討厭、讓自己蒙羞的趙姨娘。庶出的女兒身份成為探春一生最為自卑和無奈的傷痛。因此,沒有尊貴的出身和過硬的靠山,她只能自尊自強像一個男子一樣把自己變強變大。其次,兩人在賈府直接接觸及給予其影響的人不同。給予賈寶玉內心溫暖和呵護的一類人就是身邊的女性,不論是處于主人地位的至親還是身為奴役的仆人,同時其中的很多女性又是些才情頗高、品性極好的人;而他身邊接觸的另一類與自己性別相同的男性卻給他帶來心靈的傷害和社會的黑暗。他的父親賈政逼他學習他最為痛恨的“仕途經濟”,他的叔伯兄弟也盡是做些敲詐勒索、圖財害命、道德淪喪的事情。種種這些,愈加讓寶玉覺得男人是污濁穢氣的,女兒是善良純潔的,他的內心更加地親近女性。而與賈寶玉不同,賈探春因為自己在賈府主子隊伍里的身份地位就不高,是庶出的女兒,深受很多限制與束縛,身邊常接觸的是趨炎附勢的老媽子、尖酸歹毒的趙姨娘,在她眼里賈府的女子是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的,她恨自己身為女兒不能像男子一樣可以大展宏圖。她渴望自己成為一名男子,掙脫生長在封建大家庭帶給自己的種種束縛和限制,在外面的世界里展現自己的才華與抱負,證明自身的價值。所以,她在心里上、言語行為上更傾向為男性。
那么跳出小說,從作者曹雪芹的角度來看,他使筆下的人物出現這種性別與形象的反差與錯位有何深意呢?首先,他在《紅樓夢》的第一回,就向讀者闡明了創造意圖:“今風塵碌碌,一事無成,忽念及當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細考較去,覺其行止見識皆出我之上”,“然閨閣中歷歷有人,萬不可因我之不肖,自護己短,一并使其泯滅”,其寫作的主要目的就是要“使閨閣昭傳”。那么將小說的第一主人公賈寶玉塑造成與其性別相對的女性形象更見作者的用心,更加襯托出作者否定封建社會“男尊女卑”的倫理道德的決心和勇氣。同時,作者將在賈府庶出的探春刻畫成具有男性氣概的形象,并與賈寶玉顯現出來的女性形象形成鮮明的對比,使兩人在性別和形象上出現反差與錯位。可見作者要在這兩個人物身上表達出對“男尊女卑”的倫理道德的反抗、抨擊,并傳達出自己對男女身份地位的一種新的思考和訴求:男性不一定就是尊貴的,女性不一定就是卑賤的。可以說,這也體現出封建社會的一種民主主義的覺醒。而且做這樣的安排和處理更能激發讀者的興趣,還能觸及小說深刻的主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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