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杰
(貴州民族大學美術院,貴州 貴陽 550025)
貴州苗族傳統建筑的“和諧”式特點
王杰
(貴州民族大學美術院,貴州 貴陽 550025)
【摘要】貴州苗族傳統建筑鮮明折射著苗族人民力圖尋求人與自然之和諧及人與社會之和諧的價值取向。從人與自然的關系看,苗族傳統建筑以隨用隨取、不過度砍伐、尊重自然的天然稟賦為前提,以人生活在山水之間的愜意、舒適為核心,以人融于自然而生、自然走進生活為結果。苗族社會的組織形式、信仰取向、風俗特點等通過建筑藝術體現著其社會功能的關鍵作用:實現苗族社會的秩序性、儀式性等功能,進而增強苗族社會的和諧性。
【關鍵詞】苗族;建筑;“和諧”特點
在我國廣袤的版圖上,有一個神奇的省份:它是一片由青藏高原向東方丘陵過渡的緩長斜坡;它有深受東南季風海洋氣候影響的爽爽夏季和受到微弱西伯利亞寒流影響的微寒之冬;它具有高原型濕潤亞熱帶季風的典型氣候特征;“無三日晴”的特殊天氣、“無三里平”的多變地貌造就了它得天獨厚的氣候……這就是神秘宜人的貴州。貴州之舒適在于冬無駭人之嚴寒、夏無灼人之酷暑,貴州之獨特在于層巒疊嶂間溪流縱橫奔騰不息、山高谷深間遍布萬壑千溝。良好的生態條件和不易受外來侵擾的山重水復地形使得貴州成為古代人們遷徙、流動的一個良好歸宿,成為苗族、彝族、侗族、水族、布依族等47個少數民族世代生息繁衍之地。
苗族在聚居貴州的各少數民族中人口首屈一指,貴州省同時也是我國苗族人口數量最多的省份。在漫長而艱辛的民族遷徙歷程中,歷經征戰屢遭驅逐的苗族同胞在貴州地域獲得了安穩的生活,把這里當作他們長久的家鄉。苗族傳統建筑便是苗族人民民族情感意志的典型物態化表現,苗族同胞們將長期積累下來的社會生活、美學情感和文化意識凝聚其中,它鮮明折射著苗族人民力圖尋求人與自然之和諧及人與社會之和諧的價值取向。
人是環境的產物,建筑往往要因地制宜,建筑的藝術美也是建立在與環境的和諧關系之上的。苗族各村寨的道路建設往往因山勢而自然伸延,既方便居民生活又順應自然特點;苗族民居也大多以靈活多樣的形式依山就勢而建……以多樣的山區地貌和獨特的環境為前提,體現苗族先祖們建筑智慧的傳統建筑呈現出依靠自然、尊重自然的和諧理念。
凝聚著苗族人民智慧的建筑工藝與尊重、適應自然的理念相結合,呈現出以“院落式”、“穹廬式”、“石建筑”與“干欄式”建筑為典型的苗族傳統建筑類型。從建筑存在數量和形式運用的普遍性看來,“干欄”式民居為最為流行。這種建筑在取材、結構布局等方面鮮明地體現著人對自然環境的依仗與尊重。在貴州溫濕的山間到處遍布著杉樹、毛竹、松樹等,其中生長周期短、樹形筆挺而防腐性又強的杉木是苗族人民主要的建筑用料,而竹木結構的“干欄”皆取材于身邊的自然環境。此外,貴州山區地形陡峭,苗族“干欄”民居既要利用多變的地形又要盡量擴大居住及生活空間,往往底層架空以避免潮濕,通過寬敞的前廊設計擴大戶外活動空間,也常常通過在樓層建筑中增建“望樓”、“抱夏”、“樓閣”及利用懸挑等多種建筑形式來充分擴充內部及外部空間。這種風格不僅充分考慮了人在山區環境中居住的舒適性,也使得苗族民居呈現出多變豐富的視覺形態,配以居住環境周邊的青山綠水而平添不少的靈動風韻。
從建筑的結構特點看,高寒山區的苗族居民因山高坡陡,地基的平整及開挖等都極不容易,此外,磚屋底層的地氣濃重而不適宜人類的起居與生活,因而,苗族人民常常會建起通風性能良好、方便生活、適宜居住的干欄式“吊腳樓”。尤其在凱里苗族山寨的民居中,以吊腳樓為主。從選址看,在難以平整的山地斜坡上,只需首先把地面削成一個“廠”字形“土臺”,而后,在“土臺”下用長木柱支撐同時根據土臺高度裝上“穿枋”及“橫梁”即完成了搭建的基礎,吊腳樓七八米至十三四米不等,占地大多十二三個平方,充分體現著因地制宜、因地取材的建筑智慧。
此外,從空間的分配看,一幢“吊腳樓”一般是四排三間,共分三層。人居于中層,上層主要用于存儲谷物等,下層圍上圈欄主要用于養牲畜或存放雜物等,通過木質樓梯將住人的一層與上、下兩層相互接通。中間層都設有約一米寬左右的走廊通道,堂屋用于迎客而兩側則常常隔為二至三小間作為臥室或廚房使用,側間有時還會設有供冬天燒火取暖的“火坑”。空間分配既在通風、除濕等方面體現著有效的功能性,也充分考慮了山中居民生活飲食起居的實際需要,融舒適性與實用性于一體。此外,有的“吊腳樓”會在“正房”外搭一兩個“偏廈”,搭建時每排木柱都以“五柱四瓜”的形式排列,中間一層房間往往左右對稱并寬敞明亮,中堂前的大門兩邊各有一窗并分別對稱,中堂前檐下都裝有人稱“美人靠”的欄桿,屋頂大多蓋以大方整齊、平順嚴密的青瓦等特點,也充分體現著對稱的秩序感與隨機的變化性的統一,體現著實用性與藝術性的完美融合。
總之,從人與自然的關系看,苗族傳統建筑以隨用隨取、不過度砍伐、尊重自然的天然稟賦為前提,以人生活在山水之間的愜意、舒適為核心,以人融于自然而生、自然走進生活為結果。生活在貴州的苗族人民因為有了這樣的“家”才有了生活其中的安全感、舒適感,才使貴州成為“苗族同胞的大本營”有了可能;而貴州,因為有了體現著苗族同胞生活智慧和與自然相互和諧的建筑,而保持并增添了更多的風景美、人文美和環境美。
民族傳統建筑作為“歷代傳承的物質形態”往往在建筑藝術的形式下表達著相應的文化內涵。苗族傳統建筑藝術亦集中表現了該民族的經濟發展、家庭構成、藝術審美、社會文化和宗教觀念等歷史積淀。苗族人民平時的刺繡、紡織、祭祀、婚宴等日常生活及生產勞動,親朋聚會及宗教活動都在具有特色的民族建筑中進行。因而,苗族人民生活中的文化成分往往在建筑形式的表層直接呈現或在建筑形式的內部暗暗隱含,苗族社會的組織形式、苗族社會的信仰取向、苗族社會的風俗特點等既體現于其傳統建筑藝術中,也通過建筑藝術體現著其社會功能的關鍵作用:實現苗族社會的秩序性、儀式性等功能,進而增強苗族社會的和諧性。
作為一個多民族國家,我國各少數民族都有自己別具一格的建筑文化和建筑藝術。在苗族傳統建筑中,最富有民族特色的當屬“吊腳樓”、橋梁和鼓樓,它們不僅取材于本地盛產的木材,在工藝上往往不花一釘一鉚并由苗族建筑工匠們自行設計建造,從社會功能上看,它們也典型地體現著苗族人民生活空間安排的秩序性,增強了族群儀式的形式存在感,它們是追求家庭安康及生活幸福的心理外化,也由此體現著苗族同胞們在社會生活中追求和諧的深層心理。
首先,從苗族傳統民居看,處處體現著苗族人民對“家”的普遍認識與美好寄望。
從生活空間的安排看,苗族傳統建筑中與人生活密切相關的生產工具、牲畜及糧食等雖與人同處一室,但卻各有其位:一、三層為生活必需品,二層為人居。因為底層的進深較淺,以通風和為生活提供必需的生產生活資料為主,所以多裝有木枋或厚板,一般只用來關牛、豬,放置磨盤,堆柴放草等,保留著“井干式”建筑的遺風。二樓是住人的一層,也是全家活動的中心。這一層的地基“有實有虛”,爐灶、火塘等往往處于“實基”一面,而半空架起的一邊往往用于在樓板上架床當作臥室,人居之室往往擇通風朝陽處開窗。其空間安排突顯實用性、便利性與穩固性,這也為家庭的和諧健康發展提供了必備的基礎條件和根本保障。
從民居裝修的細節看,精致些的苗家“吊腳樓”三面走廊環繞之上又配以飛檐翹角,更有喜字格、萬字格、亞字格等象征吉祥如意的圖案雕于懸出的木質欄桿之上;八方形、八棱形的欄桿懸柱底端也常雕飾繡球、金瓜等;供人居住的房間中,其窗繡以獅子滾球、雙鳳朝陽、喜鵲鬧梅等形態居多……普通民居中,人居一層往往設置較高的大門門檻,意在確保家中小兒的安康少病。又因以農耕為生的苗族人民世代把牛視若神靈,大門上的連楹及腰門上的門斗都有意做成一對木制的牛角形,以確保家人的安然無恙。而傳統苗家建筑大門往往上寬下窄,反之,房門則上窄下寬,以此來確保招財進寶。這些細節無不體現著苗族人民祈求家庭幸福、富貴興旺、和諧安康的美好愿望。
從建筑功能看,苗家諸如滿月酒、婚喪、立碑、架橋等各種紅白喜事及重要活動都要在家庭舉辦,很多活動都有主賓共跳踩鼓舞、蘆笙舞等關鍵的民俗環節,大家常常頓地為拍,群而舞之,聲勢甚強。應這種生活需要,傳統苗族民居會以加密立柱、樓枕和加厚樓板的工藝來增強建筑物的堅固性。此外,苗族傳統建筑中寬敞明亮的走廊上的“美人靠”是它的一個鮮明特色。遠遠望去,等距離擺列的幾十根彎月形木條向外隆出,每根木條的上、下方分別連接在一根長長的方形橫木和一條寬寬的坐凳上,橫木、靠背、坐凳及坐登下的樓板便形成一個木制曬臺。在這敞亮、舒適的曬臺,人們既可吹著暖風避陽小憩,亦可憑欄遠眺飽賞苗嶺妙景,還可家人、朋友相聚而談。它恐怕算得上是每個苗家人于勞動之余每日流連最多之處了:孩子們可在此嬉戲游樂、感知自然;苗家女子則在此挑花繡裙、洗染晾曬;苗家漢子會在此談天侃地、抽煙飲茶……苗家生活的庸常之美與和諧的日常家庭生活畫面由此便油然而生。
其次,從苗族的公共建筑看,苗族人民對未來生活的美好期待和對社會關系的秩序尊重也同樣體現著他們的社會和諧理想。
“人通過橋從另一個世界來到人間”這是苗族人普遍的“巫教”文化心理積淀,因此,對于苗族人來說,“架橋”是給前來投生的靈魂提供便利,遇到河若沒有橋來行走,新的生命便無法誕生,因此,“橋”被看作是小兒的保護神。而每年二月初二苗家的“祭橋節”也可以看作是苗家的“兒童節”。其間苗族每家每戶都會用家中的各種家禽及魚、肉等配以美酒佳肴來祭奉具有“生育保護神”意義的附近的舊橋或用桃、李、杉樹等架設新橋。每逢此日,孩子們不僅被打扮得很標致得體,而且,有什么愿望父母都會盡量滿足。
從建筑要求看,求子護兒之橋不可代勞,必須由橋主自己動手進行修建。而且,這種橋堅決不能拆除而只能維修。若一旦遇到因交通等條件的改變而不能夠再維系原橋的情況,也要象征性地在原地平鋪三塊石頭或三塊木板以供祭拜之用。而祭橋的小兒頭上要纏上代表“命運之繩”的麻線,以確保不會夭折;供祭奉的“橋”一旦被毀則會導致家庭破敗、斷子絕孫的可怕后果等觀念都鮮明地體現出,“橋”這一建筑形式在苗族人的生活中不僅僅具有一般意義上的交通功用,他們對“橋”的外在建筑形式雖并無明確界定,但在建筑取材、建筑過程、建筑維護等方面卻有著較為嚴格的規定性,而圍繞著“橋”這一建筑的種種獨特觀念及儀式中亦深刻體現著苗族人民在這一建筑形式中并非僅僅看重其便利交通的功用,更重要的是他們在其中寄托了期盼生活美圓滿、世代繁盛的和諧祈望。
獨具特色的苗族鼓樓建筑藝術是名副其實的“樓閣形式”,它將“寶塔式”和苗族“吊腳樓”式的建筑藝術巧妙融合。建造鼓樓時,需經歷開鑿墊柱巨石→栽實四周巨石→架木柱→搭寶塔式樓架→嵌裝菱形外壁→外壁雕琢等工序。從建筑外形看,多為三層樓閣,呈多柱多邊形立體上尖寶塔形。它是苗族人民審美意識和建筑智慧的創造物,于玲瓏俊美之中顯現著獨到的民族風格。從建筑功能看,鼓樓一般都建于苗寨的中央,其中存放著苗族人節日慶祝的重要器具同時也是苗族人民文化符號象征的蘆笙、銅鼓等。一般只有喜慶的重要節日時才會使用鼓樓,適時鼓、樂齊鳴而眾人俱舞,具有祭祀儀式的鮮明特點。而人們每每此時所祈求盼望之事都可能通過鼓舞外壁的雕琢圖飾反映出來:于自然之間,遍布著形形色色的魚、蟲、飛蝶、花、草、鳥獸,萬物自由生長,農夫耕耘于天地之間,苗人吹笙歡舞于這人與自然的和諧萬象之中。從建筑位置和使用場合看的審慎來看,它無疑能夠代表苗族人民對人生最深刻的期待與面對自己、面對世界時最深沉、最持久的情懷。
此外,苗族人的生活中還存在著其他多種公用建筑,除了用于踩銅鼓、吹蘆笙的各種“場”、“堂”等場所及便于青年交往的“云游坪”、“跳花坡”等遍布苗族各聚居地外,在黔中云霧山及黔西的六枝等地,一些苗族會擇期建造“坐茶棚”、 “公棚”、“坐花房”、“姊妹棚”、“云游房”等臨時社交構筑物。雖然,這些場所在建筑規模和建筑形式上存在著這樣或那樣的不完備,但卻分別從不同的方面體現著苗族人民在社會生活中通過這些建筑場所進行著有效的溝通交流、實現了文化認同,這些場所也從客觀上起到了增進苗族同胞社會歸屬感及人際和諧的作用。
建筑來源于生活,與自然和人類緊密相關——這是建筑從誕生的那一天起就帶有的本質屬性。中國的傳統建筑在理念上強調與環境的協調與映襯,講究渾然一體的意境。在功能和價值取向上,注重人倫關系的協調、人際關系的和諧、人的發展與生活的繁榮等。從對苗族傳統建筑特點的研究中,我們發現,古代苗族先民不僅已經認識到人的生存與發展的先決條件是人與自然的協調,更難能可貴的是,他們也通過建筑表達了社會的繁盛、穩定與發展取決于人與自然及人與社會的雙重和諧的寶貴觀念。當今,在人口增長和持續發展乏力的大背景下,在人與自然的和諧關系被逐步破壞、走向失調,并由此波及人類社會導致社會發展失序、種種危機直接威脅著未來人類的生存和發展的情形下,重視苗族傳統建筑“和諧”特點呈現的真正旨歸不僅僅在于展示與梳理,更在于提示人們審視自身的存在狀態并思考人類生活的前途所在。--
參考文獻
[1]徐仁瑤,王曉莉.中國少數民族建筑[M].北京: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1994.
[2]麻勇斌.貴州苗族建筑文化活體解析[M].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2005.
[3]施鶴芳.黔東南苗族民居建筑形態與建筑文化研究[D].哈爾濱:哈爾濱師范大學,2014.
[4]潘富.苗族史[M].貴陽:貴州民族出版社,1996.
[5]蔣維波.貴州黔東南地區苗族村寨空間形態研究[D].北京:中央美術學院,2013.
[6]黃丹.苗族建筑符號的審美價值研究[D].長沙:湖南大學,2011.
[7]金瀟驍.兩種山地建筑的生態適應性研究——以福建客家土樓和貴州苗族吊腳樓為例[J].貴陽:貴州社會科學,2012.
[8]趙曼麗.淺析貴州民族建筑的文化內涵[J].貴陽:貴州民族研究,2010.
[9]龔敏.貴州苗族民居建筑與規劃[J].長春:文藝爭鳴,2011.
作者簡介:王杰(1979-),男,甘肅兩當人,副教授,碩士,現供職于貴州民族大學美術學院。
基金項目:貴州省教育廳高校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編號:132C099。
【中圖分類號】TU241.5
【文獻標識碼】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