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麗莉
摘 ? ?要: “紅”作為漢語中最重要的基本顏色詞之一,在中國文化中有著相當重要的意義,其引申意義和聯想意義更是承載了中國特殊的文化信息。本文從認知角度,用范疇化理論解釋顏色詞“紅”的原型意義,用認知隱喻理論探究“紅”的引申意義及其理據。
關鍵詞: 紅 ? ?范疇化 ? ?隱喻 ? ?認知
一、引言
“紅”是基本顏色詞之一。顏色詞是一個極其活躍的詞類,是語言中詞匯的重要組成部分。一直以來,顏色詞都受到語言學方面的專家、學者的關注,如張旺熹就顏色詞的聯想義展開了研究,較為全面地揭示出顏色詞意義復雜性的深層原因,張清常勾勒了漢語顏色詞的宏觀框架等。在探討語言和認知關系這一問題上,顏色詞和顏色認知是引起人們極濃厚興趣的研究領域,認知心理學的發展給顏色詞的研究注入了新的活力。楊永林在《色彩語碼研究一百年》一文中,評述了百年來國內外在色覺感知、色彩認知和色彩語碼方面的研究,指出顏色不再是一種空泛抽象的心理表征,轉而成為具有普遍意義的具體形象。
顏色的感知與生理聯系最直接,最容易被沾染上文化的色彩,因此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無不以顏色的直觀形式出現——哪怕是抽象的事物,也往往會以具體表現形式的具體顏色留在人們的腦海中,成為認知加工的對象。因此,顏色詞,尤其是基本顏色詞,聯想意義或象征意義異常豐富,其詞義得到了更大的擴展?!凹t”幾乎是所有民族、文化中的基本顏色詞之一,在中國文化中更是有著相當重要的意義。中華民族五千年的歷史文化賦予了顏色詞“紅”大量的引申意義,使其成為漢語中一個典型的多義詞,也是漢語中內涵最豐富的詞匯之一。
那么“紅”作為顏色詞,其本義和引申意義都是如何而來的,其理據是什么?本文將從認知語言學的角度,試著對這幾方面進行探討與分析。
二、“紅”作為顏色詞的范疇化
顏色詞是人類基本的認知范疇。人類的認知與語言的發展脫離不開人的感官對外界事物的感知和經驗,對顏色的認知是人類對外部世界認知和經驗的重要組成部分。劉皓明等指出,生存環境中的自然事物對人的視覺器官產生了最直接的刺激,形成了最初的顏色感知經驗,從而促使人們形成了最基本的顏色概念并產生了基本顏色詞。后來,人們逐漸意識到必須對顏色這種連續體上千百萬種顏色進行分類和范疇化,否則人類便無法理解自己的生存環境,也無法對經驗進行處理、構造和儲存。
張維鼎介紹了Berlin和Kay的實驗研究。他們將使人產生明顯感覺的顏色域稱為焦點顏色。焦點顏色域是對顏色連續體進行切分和范疇化的定位參照點系統。Taylor提到,和非焦點色相比,焦點色在感知上更加顯著,在短時記憶中更準確,在長時記憶中更容易保持,在辨認實驗中反映時間更短,在兒童語言習得中出現得早。這說明顏色范疇具有典型的中心成員,即原型(prototype)和非典型的成員之分,從而表明焦點色或原型在人類對顏色認知的過程中具有普遍意義。在顏色的語義場里,焦點顏色不僅確立了基本顏色范疇的語義內容,而且作為基本顏色范疇中的中心成員,是其他顏色概念的語義原型。典型的紅色(正紅),就是焦點紅色,即紅色的原型意象。說到“紅”,首先出現在我們腦海中的就是紅色的原型意象——典型的紅色“正紅”,然后我們會以這種紅色意象為中心聯想到“紫紅”、“橘紅”、“深紅”、“淺紅”等其他非典型的邊緣性的紅色。
認知語言學認為,所有范疇都是模糊范疇,顏色作為一個基本范疇也有模糊性。“紅色”范疇中,正紅,或鮮紅,是典型成員,是“紅色”的原型,絕對屬于“紅色”,而“淺紅”則不那么典型。因此,可以對“紅色”范疇中的一些成員進行以下排列:
正紅 ? ?紫紅 ? ?桃紅 ? ?淺紅
顏色范疇的模糊性必然導致顏色詞的模糊性。至于從哪一點開始算做紫紅,又從哪一點開始算做桃紅,人們無法劃出清晰的界限,只是一個模糊的概念。
三、“紅”的隱喻化意義
“紅”一詞,在漢語中是一個典型的多義詞。而一個多義詞就是一個范疇,其中有中心意義和邊緣意義之分,Langacker指出:一個典型的詞項代表了一個復雜的范疇,它不是僅有一義,而有多個相關的意義……這些意義通過范疇化關系聯系起來,構成了一個網絡……(王寅,2007)
在“紅”這個范疇內,除了單純表示具有紅色這種顏色特征的事物,即其中心意義之外,還有著相當豐富的語義延伸用法以表達各種抽象概念。那么紅色的多義具體表現在哪些方面?其多義性是如何產生的,即其理據是什么?
與傳統語義理論對多義現象的解釋不同,認知語言學家Taylor的研究表明,一個詞的各種意義構成一個語義范疇,它們圍繞著原型(詞的中心意義)以家族相似性(family resemblance)的關系發生聯系,并形成一個意義鏈條或語義網絡(后者由前者構成),語義鏈上相鄰的成員因語義的擴展而共有某些屬性,但不相鄰的成員卻不一定有共同的屬性。一個詞的中心意義與它的語音形式和文字形式的配對可能是任意的,但是在此中心意義的基礎上產生的擴展意義都是有理可循的。這種詞義的引申主要是通過隱喻的方法實現的。
顏色隱喻認知是人類認知世界的一個重要認知工具,它有深刻的認知理據,是人類通過隱喻的認知方式從一個詞的原型意義向其他意義擴展的過程。
美國認知語言學家Lakoff和Johnson認為,隱喻不僅僅是一種修辭手法,更是一種人們普遍使用的認知手段和思維方式。他們對隱喻的定語是:隱喻的本質就是通過另一類事物來理解和經歷某一類事物。隱喻是由源域(source domain)到目標域(target domain)之間的投射(mapping)產生的,這意味著用一個范疇的認知域去建構或解釋另一個范疇。在隱喻結構中,兩種通常看來毫無聯系的事物被相提并論,是因為人類在認知領域對他們產生了相似聯想,因而利用對兩種事物感知的交融解釋、評價與表達他們對客觀現實的真實感受和感情。當我們用顏色的基本范疇表達和解釋其他認知域的范疇時,便形成了顏色隱喻認知。語言中廣泛存在著從顏色域向非顏色的事理、精神、品質、心態等的映射,而且這些隱喻表達由于反復使用已成為常規用法固化在語言中。顏色隱喻使得我們對于事物的認知更加鮮明而生動。
姚小平認為,漢語有確鑿文字材料可征的歷史始于殷代,在當時的甲骨文中紅色由顏色詞“赤”表示。到了周秦時代由于絲織印染的發展才出現顏色詞“紅”表示粉紅。在漢代“紅”仍表示粉紅,但它又獲得了泛指紅色的意義,這一意義逐漸排擠了粉紅一義。從唐代起“紅”基本已失去粉紅一義,成為表示紅色的基本顏色詞。由此可見“紅”的語義也經歷了“原型的轉變”。
“紅”的語義是以紅色對人的生理、心理效應與紅色的社會價值為基礎建構的。
紅色是我國文化中的基本崇尚色,這源于古代對太陽和火的崇拜。太陽給人一種神秘莫測的感覺,由此紅色的概念被蒙上了一層神化與敬畏的色彩。因此,古代達官貴人的住宅是“朱門”,他們穿的衣服是“朱衣”,乘的車子叫“朱軒”?!爸臁薄_@種隱喻意義就來自于對紅色的原始崇拜。
紅色使人聯想到太陽和火,讓人感到溫暖、熱烈、激動,而漢民族自古就對紅色有著特別的偏愛,傳說中紅色還可以避邪免災,且“紅”與“鴻”有諧音之美?!凹t”在漢語里就有了“喜慶、吉利、熱烈”的隱喻義。在歡度節日和舉辦婚壽等喜慶活動時都以紅為主色調。傳統婚禮上的紅喜字,紅蠟燭,紅蓋頭,新娘的大紅襖,不但給婚禮帶來喜慶的氣氛,更讓人聯想到婚后的日子越過越紅火。再如,人們把促成他人美好婚姻的人叫“紅娘”,形容繁華、熱鬧的地方叫“紅塵”,等等。
后來,“紅”又引申出“順利、成功”的意義,如人的境遇很好被稱為“走紅”、“紅極一時”。另外,還有“得力、得勢、受寵”等義,如分到合伙經營利潤叫“分紅”,得到上司寵信的叫“紅人”等。在此基礎上,“紅”進一步擴展并在“眼紅”、“紅眼病”等詞中表示“羨慕、嫉妒”。
“紅”還象征著美麗、漂亮,如指女子盛妝為“紅妝”或“紅裝”,把艷妝女子稱為“紅袖”,指女子美艷的容顏為“紅顏”等。
另外,由于從紅色又可以聯想到鮮血和戰火,近代常用紅色象征意味著流血犧牲的革命斗爭,這是從顏色域到政治域的隱喻映射。然而中西方不同的意識形態卻導致了這一隱喻意義的民族性差異。為正義而流血犧牲是光榮的,這又與中國以紅為貴的傳統文化融為一體,于是漢語里出現了大批含有“紅”的政治詞匯,且基本都為褒義詞,如“紅軍”,“紅色政權”,“紅色旅游”,等等。
“紅”還可以表示“危險,警告”和“虧空,虧損”等內涵意義,在此無法將該詞的語義窮盡。這些意義同樣都是人們經過隱喻等認知方式而產生并固化在語言及文化中。
四、結語
“紅”作為漢語中的基本顏色詞之一,它的顏色范疇是人類認知范疇化的結果。其原型,即正紅,在人類對“紅色”這一顏色的認知的過程中具有普遍意義,它確立了“紅色”顏色范疇的語義內容,是這一范疇中的中心成員,是范疇內其他顏色概念的語義原型。
基本顏色詞“紅”的語義由原來的顏色域經隱喻被投射到其他認知域,從而產生了具有豐富文化內涵的擴展意義。這樣的顏色隱喻使得我們對于事物的認知更加鮮明而生動。
由此可見,“紅”及其內涵意義是人類范疇化和隱喻化認知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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