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學生做了這么多年,你是否想過一個有趣的問題:從小學到大學,你有沒有上過讓你終生難忘的一堂課?在中國教育史上,有三堂絕課,或許我們能從中體味到課堂的樂趣和人生應有的目標。
第一堂課是西南聯大的劉文典教授開設的《文選》課。有一天,他講了半小時課,突然停下了:“我不上了!請諸位改在下星期三晚上七點半到操場來上課。”大家都覺得非常奇怪:“他為什么現在不上,要等到下星期三,而且要等到晚上七點半,還要在操場上呢?”一查日歷,原來那天是陰歷五月十五,有滿月,他要在月光下講《月賦》。這是美妙的一件事!這是一絕。
第二堂絕妙的課是四川大學教授蒙文通的考試課。他的考試別開生面:不是先生出題考學生,而是學生出題問先生。你提個問題,他就知道你的學識程度怎么樣,當場斷定你本學期的成績是多少分。原來考試還能這么考。
這兩堂課絕就絕在不拘一格,隨心所欲,表現的是教師的真性情,是一種自由不屈的做學問的方式,而這自由不屈做學問方式的背后,蘊含著自由不屈的生命存在形態。你想想那個情景:一群學生圍著老師在月光下讀《月賦》,老師和學生當街喝茶,那不僅是一個學習場景,更呈現出一種生命的形態。聽這樣的課,老師和學生之間不僅僅是傳授知識,更給予了學生生命的浸染、熏陶。這種生命化教育的背后,是老師對學生傳遞著一種生命的承擔意識,教會他們享受上課、享受學習、享受考試。
把這樣的意識提升到理論高度的,是我親自聆聽的林庚先生的最后一課。那天上課,先生緩緩地朗聲說道:“什么是詩?詩的本質就是發現。我們要保持詩人的品質,永遠像嬰兒一樣,睜大好奇的眼睛,去看周圍的世界,去發現世界新的美。”頓時,全場肅然,大家都陷入了沉思。先生旁征博引足足講了兩個小時還意猶未盡,學生們也聽得如癡如醉,全然忘了時間。但剛走下講臺,先生就站不住了。他是拼著生命的全力上完這最后一課的,這就是天鵝的絕唱。
我非常幸福,能聽到天鵝的絕唱。回頭仔細體會林庚先生的那句話,關鍵詞是好奇和發現:首先要保持嬰兒第一次看世界的好奇心,用初次的眼光和心態去觀察,你將會不斷有新的發現、新的創造。大學者大在哪兒?就大在他們始終有赤子般的純真無邪,對世界、社會永遠有好奇心與新鮮感,所以他們心里有無限擴展的空間,這就是沈從文所說的“星斗其文,赤子其心”。
20世紀初,費孝通先生這樣評價他的老師潘光旦:“我們這一代很看重別人怎么看待自己,潘先生比我們深一層,就是把心思用在自己怎么看待自己。”這話頗值得琢磨:“看重別人怎么看自己”,在意的是身外的評價、地位;“心思用在自己怎么看待自己”,在意的是自己對不對得住自己,是自我生命能不能不斷創造與更新,從而獲得真價值、真意義。
當代很多學生的問題,也恰恰在這里:許多人好像很看重自己,其實看重的都是一時的名利,對自己生命的真正意義和價值,反而不關心,因而也就無法享受到生命特有的真正歡樂。
“自己對不起自己”,這才是真正的大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