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靜賢 羅江華
摘要:在汶川地震災后重建過程中,受文化遺產保護工作和旅游業發展的強力影響,羌族體育文化正在接受數字化的“挖掘”和新媒介的“改造”;然而,在以新媒介為平臺的宣揚、移植和重構過程中,羌族體育的新形態開始脫離羌族文化的本真狀態。因此,以“原真性”為基本理念保有羌族體育文化資源的要素、特色和價值,尤為重要;同時,是需要將新媒介融入羌族體育文化的傳承活動之中,以彰顯羌族體育文化資源獨特的教育意義與價值。
關鍵詞:新媒介;羌族體育文化;資源開發
中圖分類號:G1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621X(2015)01-0147-05
羌族傳統體育具有“地緣性、生活化和尚武”的鮮明特點,經千百年積淀的體育文化資源,易隨生存條件和社會形態演化而變化,突顯出不可再生和不可替代的價值。羌族社區的信息化,代表著羌人徹底脫離信息封閉的時代,也標志著羌族社區初步具備信息社會的特質。汶川大地震在一定層面上喚醒了人們保護羌族傳統文化遺產的熱情:保護項目不斷啟動,羌族體育文化資源項目得到普查,部分內容被“資料信息庫”記錄和存儲,互聯網上的相關推介信息猛增。但是,新媒介所承載的所謂主流文明強勢擴散,使得羌族傳統文化的保護與傳承危機日益加劇。羌族傳統體育在新媒介的“雙刃”作用之下,既為外界所知,亦展現出愈來俞強的“同質性”。
一、羌族體育文化資源:技擊與嬉戲中的文化神韻
羌族傳統體育植根于羌人傳統生產、生活習俗之中,既是其和諧生活方式的體現,亦是羌人與他民族文化交融歷程的記載。
(一)外顯:羌人的生存智慧。羌人多“逐水草而居”,其居住地多山澗峽谷,羌人出門時常要攀援或泅渡,需躲開山石墜落,或避免猛獸攻擊。由此,羌人的傳統體育有著十分強烈的“地緣性”特征。例如,“溜索”,羌人稱“溜殼子”,是橫渡岷江、白龍江、青竹江等的重要工具,也用于峽谷山澗的穿梭往來。羌地盛產“溜索”高手,其身手矯健(可速滑速降),善于負重(能運輸牲畜和糧食等)。
以前,羌人通往外界之交通十分不便,信息閉塞,但羌人融八日常生活的文化娛樂活動卻十分豐富,“生活化”也成羌人傳統體育的一個鮮明特性。以“薩朗”為例,此種“類體育”活動,既是一種表演,更是生活情景之描繪。其“肌體環動”時的“一順邊”,乃是羌人高山行路時因重心不穩或缺氧所致,羌人跳動起來得以應手,外來人卻得苦心研習。
“尚武”本是羌族傳統,但隨著與他民族的日漸融合與和平共處,軍事化訓練項目日漸演化為羌人農耕之余的娛樂活動?!氨У啊薄巴茥U”“摔跤”“跳拱”“板手勁”“標槍”等活動,其活動方式講求技巧、重視實戰和效率。以“抱蛋”為例,這種被羌人稱之為“娥捉”的活動,參加人數可多可少,其競爭激烈、場面熱鬧,常常迅速集聚更多人來參與;“抱蛋”人與“保蛋”人之間巧妙周旋,講求身體整體動作協調,腳的動作要“有力、有幅度”,手上動作要“快、準、狠”,練習的是觀察力和思維敏捷性。
(二)內隱:羌人的文化認同。羌人在長期遷徙和定居生活中,既要適應自然環境,期望大自然恩賜于自己“好年景”,并勇敢面對自然環境的惡變,還得學會與他民族交往,因而形成了一套生存哲學。他們祟尚自然,認為萬物有靈。“抱蛋”之類便也同“羊皮鼓舞”一同登上了“轉山會”的表演平臺,也使得羌族傳統體育活動有了濃厚的“娛神”特性。羌人在熱熱鬧鬧的氛圍中,將“推桿”“抱蛋”“篩糠”“薩朗”和“羊皮鼓舞”作為“人神對話”的“符號”,以之表達對自然的敬畏和幸福生活的向往。在競爭、合作、祈福之余,羌人的傳統體育活動亦演化成為羌人的“臉譜”:長期共同的嬉戲和生活化的體育訓練,表現出一致的精神和素質,生發出羌人獨特的文化性格。羌人的傳統體育活動,在羌人中間普及的同時,也成為羌人文化認同“符號”中重要的組成部分。
二、遭遇新媒介:羌族體育文化資源的“挖掘”與“改造”
近年來,新媒介給羌人的生活帶來了便利,羌族傳統文化亦得以廣泛傳播。但是,在新媒介的沖擊之下,羌族傳統體育資源的保護和發展陷八了困境。
(一)外力推動的“數字化挖掘”。汶川大地震之后,“如何保護羌族傳統文化、高效推進災后重建”成為大課題擺在了人們面前,利用新媒介展示羌族文化遺產進而推動旅游產業,成為災后規劃的重要組成部分。在政府主導出臺的《羌族文化生態保護區初步重建方案》《羌族文化生態保護實驗區規劃綱要》等文件中,羌族傳統體育均被納八保護的總體規劃。由此,羌族傳統體育的文獻、音頻、視頻等資料的收集工作全面啟動,“中國羌族網”“羌族文化網”等一批互聯網展示平臺相繼開放,“云上爾瑪”等影視作品被陸續規劃和投拍,“羌族文化數字博物館”也已經宣告建成。同時,羌族體育文化遺產亦被網絡媒體廣泛轉載,一些志愿者深八羌族村寨,拍下了大量影像資料,并出現如“西羌第一博”工作小組、“影救爾瑪”協會等優秀團隊。
時下,此種“挖掘”已經完成從被動的“外力推動”演化為主動的“旅游推銷”。地震之后,地處龍門山斷裂帶的羌族社區將旅游業作為經濟發展的重頭,而羌族傳統文化、旅游業與新媒介的整合,被認為獲得了“歷史性升級”。以打造“文化核心旅游目的地”為目標,“茂縣羌城”項目,計劃總投資約十億人民幣,宣稱將以新媒介為基礎,建設一個集“文化傳承、休閑體驗、科普教育、游樂觀光”為一體的“羌文化濃縮展示地”;“云中羌寨旅游區項目”投資亦近十億人民幣,其設計和建設仍然主打“技術牌”和“文化牌”,主要的功能是“羌族文化展播、大禹文化體驗”。
新媒介的發展已經為信息的高度整合和虛擬呈現提供了可能,那些需要練習多年的技藝、套路,只需要動態三維掃描和捕捉,就可以由虛擬的“網絡高手”來展示。然而,在這些已經建成或即將完工的新媒介旅游平臺上,以旅游宣傳為目的的“展演”消解了羌族傳統體育的文化神韻。羌族青年小伙表演的“刀光劍影”,配合旅游景區表演隊的“標搶”“推桿”展演活動,破壞了羌族體育文化的“本真”,展示出來的羌族體育文化信息殘缺和虛假。此種將傳統體育文化遺產進行“簡單資本化運作”的行為,傳遞的是“文化快餐”的“即得即享樂”之品性,既失卻了羌人傳統體育的文化內涵,也不再能夠對羌族下一代人產生任何涉及價值觀層面的影響。
(二)羌族傳統體育的新媒介“改造”。新媒介是一個“自覺”和“不自覺”兩種特性并存的過程。其一,在新媒介已成為社會發展契機之際,人們易被新媒介展示出來的“高度智能化、海量存儲、生產與服務自動化、管理與生活網絡化”等特性所折服,欣然接受新媒介帶來的好處,自覺提高新媒介素養以方便利用新媒介設施;其二,新媒介實際上被理解為一種通過技術的普及來推進文化的普及,“是一種通過技術的霸權來確立的文化的霸權”,新媒介也使得民族文化的“傳統”受到了沖擊,而在此種沖擊面前,我們基本無法抗拒,處于“不自覺”的被動接受態勢。
現時的羌族體育活動已經產生了形式和意蘊上的重大變化,想要找尋“原汁原味”的項目已很困難,這和羌族社會轉型、新媒介強力介入有著很大的關系。近年來。電視、電影、廣播和網絡等現代媒體加速了現代體育在羌族青年人中問的傳播速度。新媒介的普及應用,使得羌人的年輕一代在便利地查詢、瀏覽、欣賞和討論體育文化的同時,越來越習慣將現代體育活動作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而開始有意或無意地“遺忘”羌族傳統體育活動。這些伴隨網絡成長而被稱為“網絡世代”的羌族新生代,擅長使用各種新媒介工具,更樂意接受“改造”過的羌族體育項目。
傳統羌族體育項目,是按慣常的程式來組織傳播內容和渠道的,其觀念形成、技能傳遞是在特定的場所或規定的人際關系中完成的。以數字化影像為主的新媒介傳播,強調的是“圖像”,年輕一代往往依靠新媒介工具所積累和呈現的“片斷”進行個性化的解讀,這便導致了羌族傳統體育在意義理解上的人際“代淘”,也使得老人們和年輕一輩在演繹相同的項目時經常出現完全不同的“描述”。例如,傳統“推桿”項目競技性很強,一人半蹲“夾桿”盡力防守,另一方(可隨時增加人手)弓步“推桿”全力進攻,攻防之間木桿須保持水平,攻方須將木桿向前推至2尺以外的界線處;裁判以五次擊掌判定一個回合的時間;贏者以咂酒敬賀之。而時下在網絡上流行的2008年北京奧運會開幕式“羌族推桿”影像則將羌族傳統體育、音樂和舞蹈進行了“雜糅”,我們從中看到的“推桿”十分注重“表演性”,幾分鐘的影像,是在羌族傳統“推桿”競技的基礎上加入了羌族“羊皮鼓舞”和“薩朗”,并注入現代元素,形成了新的表演形式。由此,我們也越來越多地在現實生活中看到羌族青年人在表演中給我們呈現改良后樂舞相伴的“推桿”。
更令人擔憂的是,新媒介導致羌族傳統體育活動由“多元”向“同質”發展。羌人的生活地域,其自然與人文環境各有差異,生活習俗也極其多元化。在眾多的羌族體育活動中,很難找到有“套路”完全一致的項目。例如,跳“薩朗”的活動(現在的青年人更愿意把它叫“鍋莊”),就有“爾瑪”的“薩朗”和“赤部”的“薩朗”,事實上,每個羌寨都有自己的“薩朗”。但現在有人推行了一種標準化的“薩朗”,大家從電視、網絡上看得多了,開始普遍跳這種程式化的“薩朗”。這種情形同樣體現到“推桿”“抱蛋”“篩糠”和“羊皮鼓舞”等項目上,久而久之,羌族傳統體育在羌人內部本來存在的獨特性慢慢消失了。
三、新媒介支持羌族體育文化資源開發的合理路徑
羌族體育文化的生成與社會環境有著緊密聯系,羌人對傳統體育活動的價值的認識與其社會化的存在息息相關,亦與羌人對羌族體育文化的接納和習得水平相關?!绑w育文化賴以產生和發展的空間環境成為聯系體育和地理的紐帶,它時常受到各種自然環境和自然景觀的影響,是一定區域和等級的組合,空間和地方是體育與地理聯系的紐帶”。羌族傳統體育是羌人在長期的生產、生活過程中適應自然和社會的產物,置身信息時代,其生存和傳播的條件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思考如何在新媒介的浪潮中有效保護和傳承羌族傳統體育,已是迫切需要研究的課題。
(一)構建“原真性”保護的媒介環境。汶川大地震導致羌族文化遺產被嚴重破壞,災后重建過程中“原真性”保護被提出來?!霸嫘浴?,英文表達為authemicity,意即“原生的、本來的、真實的”;強調保護文化遺產,就要保留遺產的真實信息。而在文化遺產保護中強調“原真性”保護,非常重要的工具就是新媒介。新媒介通過計算機、光纜、衛星等設備進行數字編碼、壓縮、傳輸、調制與解調等,把原始信息用計算機能夠識別的二進制編碼來表示與處理,極大地延長與擴展了人的信息能力。新媒介的廣泛應用解決了傳統信息手段“信息量小、存在交換與交流限制”等缺點。而新媒介推動了巨量“資料信息庫”的應用,“通過信息的數字化而實現了無損復制和無損傳輸,這是紙張、電話、電視等非數字媒介所無法企及的”。此種媒介環境,利用先進的“數字掃描、數字攝影、數字建模、數字虛擬”等方式,實現體育動作、形態、結構和程式等信息的多維度獲取、展示與保存。
將羌族體育文化以“原生的、本來的、真實的”樣態進行“信息資料庫”整理,是實現構建良性媒介環境的基礎,也是由電影、數字電視、智能手機、電子報紙、網絡工具等新媒介恰當展示和傳播羌族體育文化的前提條件。具體的工作應當包括下述三個環節。第一,羌族體育文化資源呈現“口傳心授、活體傳承”的特性,傳承人中老者居多并出現“斷層”,已存的文獻資源缺乏而又零散,這就使其有關“信息資料庫”的記載顯得無比珍貴;以“信息資料庫”的形式,形成羌族體育文化的文本、音像資料檢索系統,是現時條件下對羌族體育文化最好的一種保護,其工作的完善和持續推進顯得特別急迫和重要。第二,“信息資料庫”的建設工作,需要建立文化傳承人、文化管理團隊、技術制作團隊的協作機制,以信息的多維記錄和“原真性”展示為原則,完成數字化記錄、存儲、傳送、呈現、虛擬、復原等工作。第三,應當建立開放共享的羌族體育文化“信息資料庫”的運行機制,在建設“信息資源資料庫”的同時,要構建一種羌族體育文化資源合理利用的機制,發揮新媒介在傳播、傳承方面的優勢,組織羌族體育文化資源的分析、學習和研究活動。
(二)發展之關鍵:新媒介助力羌族體育文化的傳承。在汶川震后重建過程中,“文化重建”的提法甚囂塵上。而在此種思潮中,羌族體育文化被不斷宣揚、改造和重塑,出現了許多“移植、修剪”后的新形態。這也給保護和傳承羌族體育文化遺產提出新的問題?!皩σ徊苛鱾飨聛淼淖髌酚谄渲袑崿F其本來規定之條件的重建,對理解來說,無疑是一種本質性的輔助工程”。但是,文化重建是不是可以任意“移植、修剪”呢?“對本來條件的重建,就像所有修補一樣,鑒于我們存在的歷史性,便是一種無效的工作。被重建的、從疏異化喚回的生命,并不就是本來的生命,這種生命在疏異化的延續中,只不過贏得了一種教化的次級存在”。羌族體育文化和眾多羌族民間文化類似,“是一個活態共生的整體,圍繞著族群群體生存信仰維系的文化認同,整合了多類型的文化藝術形式”,“不能以割裂、移位或有悖于民問文化共生的整體性原則和方式去認知它”。羌族體育文化的生存和延續強調的是“活”的整體的羌族文化空問,而非單一的文化樣式。新媒介可能會破壞這種文化空間的整體性,但如若適用得當,也可以融通“傳統的延續”和“現在的視界”。因此,主張羌族體育文化的“活態共生”,需認真思考“如何把我們古老的文化傳統放到一個更寬更深遠的人類文化格局中和去認知、發現、理解那些具有活態文化基因的優秀傳統”。
新媒介條件下實現羌族體育文化的有效傳承,首先要強調“以人為本”。傳統文化傳承人是羌族體育文化代際傳承的決定性因素,保護羌族體育文化,重點是要保護好傳承人。新媒介可為傳承人發揮更多、更廣的傳播影響助力。更為重要的是,以“資料信息庫”對羌族體育文化傳承行為進行翔實和系統的記錄,以新媒介為核心建立羌族體育文化傳承研習平臺,均應當注重建立文化傳承人、文化傳承的志愿者、文化的繼承者之問的信息溝通渠道,注重傳統文化的代際互動。其次,應當要讓“資料信息庫”的資源“活化”起來。文化遺產資料信息庫的建立為“靜態保護”,僅僅為羌族體育文化的展覽和演出提供了更大的空間和便利。實現羌族體育文化遺產的“活態傳承”,便是主張既要用“資料信息庫”完整地記錄、保存好羌族體育文化遺產的信息,又應當發掘羌族體育文化遺產深含的教育價值,即利用新媒介的共享平臺,將羌族體育文化遺產與學校、社區形成合力,發揮其在教育中的重要作用:首先,羌族體育文化遺產的資料信息庫管理,打破了青少年兒童受教育的時空限制,資料信息庫中的體育文化遺產信息可為學科知識體系提供闡釋和擴充;其次,以虛擬的教學場景并結合實際生活實踐,使得羌族青少年兒童的教育活動在“感受傳統”與“親近生活”中進行,這將有助于羌族下一代理解羌族傳統體育千百年積淀下來的價值觀念和文化傳統。
新媒介時代,“許多資料成為共享的,它通過比特的傳輸快速而且廉價地進入人們的視野”,由此產生的各種文化的交流與碰撞不可避免。但新媒介并不是決定因素,只有羌人深切認識到傳統體育活動在腦力發展、情感陶冶等方面的獨特價值,深切理解羌族體育的文化內涵,在價值認識上達成共同意見,羌族體育文化的保護和傳承工作才能實現真正有效的推動與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