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鐵民
摘要:合唱是多人參與演唱的一種多聲部聲樂藝術形式,由于其組成形式是以多種人聲為主,而人聲的多聲部組合所呈現的音響是其他樂器或器樂合奏所不及的。現代的合唱音樂大約起源于公元九世紀的歐洲,但在合唱的表演中,我們卻能看到處處滲透著中國古典美學的思維。
關鍵詞:天道 天人合一 律 和諧 虛實 形神
中國古代早就有“絲不如竹,竹不如肉”的樂論,其含義是絲竹革木、匏土金石的“八音”樂器,均不能和人聲媲美,其原因是人聲“漸進自然”也。自然界有風雨雷電、蟲鳴鳥啾、流水,在莊子看來,這一切是“天籟”,而人的說白、歌詠均為“人籟”,“八音”樂器實為“物籟”。而音樂中所采用的“人聲”表演形式,無論獨唱、重唱與合唱,均是“人籟”的高級形式,而非說話那樣稀松平常,故有“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詠歌之。”的說法。聚眾多“人籟”精致而歌之的合唱更是“與天地同和”的“大樂”。
合唱,是起源于歐洲的一種多人演唱的、多聲部的聲樂藝術形式。在音樂實踐中我們發現,合唱的音響有著其驚人的豐厚和美的音響效果,她沒有鋼琴那么寬廣的音域,沒有管弦樂那么輝煌宏大的音量與多變的色彩,沒有民間樂器那樣情致獨特的音色與韻味。但合唱那異于任何音樂形式的和諧音響卻是那樣的直入人心、鼓人心瑟而不為任何音樂形式所匹敵,原因何在呢?那就是其“天道”的音樂特質所賦予的。
“天”,狹義是指與地相對的天空。廣義的“天”是指在中華文化信仰中的“道”、“太一”“包容一切的至高”之意。在音樂中,“天”便是“大樂”、“大和諧”,天之“道”,便是和諧、和美、和順之“道”。獨唱的人聲非常之優美動人,而多人在一起以不同聲部進行合作演唱的時候,奇妙的景象就產生了,其音響氣韻竟令人覺得不是多個個體的演唱,而是出離眾人之外、飄忽天外而來之感。故此時之人聲已非“人籟”,而是“大和諧”的“天籟”。
那么什么是和諧呢?和諧是音樂表演所遵循的最高標準,和諧是對立事物之間在一定的條件下、具體、動態、相對、辯證的統一,是不同事物之間相同相成、相輔相成、相反相成、互助合作、互利互惠、互促互補、共同發展的關系,這是辯證唯物主義對和諧觀的基本觀點。在中國古典美學中,和諧并非表面的“一團和氣”,而是“和而不同”,此乃和諧的本質與最高境界。西方的“畢達哥拉斯”認為,“整個天就是一個和諧”。這也正印證了中國古代哲學中“天人合一”的思想。而音樂和諧的美學思想是畢達哥拉斯學派在對審美聽覺的音樂協和感與數量關系的研究中首先提出的,這里的和諧作為一種音樂美學概念它建立在對音樂結構形態的認識論基礎上,指的是影響構成的物化形態與人們聽覺感知的心里形態具有密不可分的關系,這種主體對客體的感知產生的“和諧”感是宇宙萬物的一種屬性,處于運動中的宇宙天體本身也是一個結構和諧、發出樂音的物體,它也自然存在于音樂領域。上天的存在與萬物的和諧也召喚著人們去追求蘊含在合唱中的美學。合唱藝術中的美學就在于把不同民族、不同種族對上天的感化之語用合唱這樣一種形式統一表達出來,在以后的發展中,合唱藝術又從節奏、和聲、旋律、樂思等方面都展現了和諧美,即:或是均衡、或是感悟、或是理性、或是升華。反映在中國古典美學思維之中的話,和諧其實便是“天道”。
那么,何為“道”呢?合唱又遵循了怎樣的“天道”特性呢?眾所周知,老子建立了一個以“道”為中心的哲學(美學)體系,現在我們甚至有些觀點認為老子是中國古典美學的奠基人,但其實老子哲學中最重要的范疇不是單純的“美”,而是“道”、“氣”、“象”這三個互相聯結的結果,合唱音樂表演中的美的體現,恰恰是這三者相互作用、相生而立的。
“道”是老子哲學的中心范疇和最高范疇。“道”是天地產生之先就存在的原始混沌,是宇宙萬物的本體和生命,它在永恒的“獨立”運動中創造萬物、主宰萬物,是“無”和“有”的統一,混沌和差別的統一。于合唱里,我們就可以看到,合唱如果想和諧,音準是第一位的要素,而音準即為“律”,無論純律、三分損益律、還是十二平均律其本質屬性仍屬于“自然”的范疇,即各種律制的基礎均是建立在自然泛音列中的。我們知道,自然界的聲響并非能夠直接拿來運用于音樂,但音樂中的樂音又恰恰來源于自然的聲響,這正是“道”的本質,可以說“道”乃“律”的根本,即自然萬物聲響的“無”樂音誕生音樂使用之“有”樂音,此“律道”也,是不折不扣的“無”與“有”的統一。合唱的表演,音準為基礎,所以,“律道”是根本。
老子又認為,“道”產生“氣”,萬物都包含有陰陽兩個對立的方面或傾向,在“氣”中得到統一。合唱音樂的表演,所采用的訓練手法、演唱方式及表演方式均是“氣”的范疇,“氣”以“道”為根本,而又表現“道”。所以合唱的多聲部之間的音準關系、速度與節拍律動的相互配合、歌唱語言的表達都是“氣”為“道”所做的具體方式。
“象”是物的形象,體現“道”、“氣”,依附于“道”和“氣”。如果脫離了“道”和“氣”,“象”就失去了本體和生命。合唱音樂最終的呈現便是“象”,如果表演者能夠“悟”合唱之“道”,“行”合唱之“氣”,那么合唱之“象”必定是和美的。這一點,似乎也可以在以荀子為先導的“形神論”中得到進一步驗證。
《荀子·天倫》中說:“形具而神生”,是說人的軀體是自然界的產物,而人的心理又是由軀體所派生的,人的身形成了,也就有了心理。東晉畫家顧愷之在繪畫藝術領域之中,提出了人物畫“傳神”的要求及“以形寫神”的主張,而這也就是對后世影響深遠的“形神論”。而顧愷之強調“傳神”其實便是老子美學的“道”、“氣”、“象”三者的關系。合唱表演中的“形”其實便是“氣”與“象”,其目的是表現“道”,即“神”,是指揮與歌者所感受、所理解、所熔鑄的“形”、“神”。在“形”、“神”的反映過程中,必然會有表演者本身的主觀情思在發揮作用。
在合唱音樂的具體表演中,也貫穿著老子的辯證統一的美學思維。“無”和“有”的統一,“虛”和“實”的統一,即所謂“有無相生”。有了這種統一,天地萬物才能流動、運化,才能生生不息。合唱不同聲部的音色明暗、強弱、快慢的對比以及聲部間演唱的取舍便是“無”和“有”的統一,“虛”和“實”的統一,如果合唱的聲部之間毫無對比,一強俱強、一弱俱弱;一斷俱斷、一連俱連;毫無“虛實”,那么縱然音準節奏精準無誤,此合唱音樂也是了無生氣的。可以說,老子的這種思想對中國古典美學的發展影響很大。“虛實結合”成了中國古典美學一條重要的原則,概括了中國古典美學特點,沒有虛實,合唱的“大美之象”就無法產生。
所以,真正的合唱藝術正如老子說的“光而不耀”、“淡乎其無味”,非強的音量、濃厚的音色以及和諧豐滿的表“象”,而是利用聲部間音高、音色等方面的高度合作而形成一種不同于獨歌者的新音響特質,也就是一種新“象”,從而和受眾心靈產生“道同”的共鳴契合來感染受眾,是一種“天人合一”的“大美”而非簡單的“表象”美。
老子還提出了一個“妙”的范疇。他認為“妙”體現“道”的無規定性、無限性的一面,是通向整個宇宙的本體和生命。“道法自然”,所以“妙”又出于自然。老子稱贊“古之善為道者,微妙玄通”。“妙”是一種不可言說、超出有限的物象、達到極致的境界。合唱的表演,其實便是“悟道”、“行氣”之后的大美之“象”,“象”的完美表現便是“妙”,這就是合唱為何發自人身,而又聽乎于“天外”的原因。歸根結底,合唱表演應該遵循這門藝術的本質規律,用契合和諧的表演方式去感染人、教化人。此合唱之“天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