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念益
《斷鴻零雁記》寫于1912年,是蘇曼殊的第一篇小說,被譽為“民國初年第一部成功之作”。該小說作者以第一人稱“我”寫自己四處飄零的悲慘身世和悲劇性的幾段愛情糾葛。該小說歸屬為鴛鴦蝴蝶派。
主人公三郎從小受到各種欺凌和虐待,孤苦伶仃,長大以后又經歷了種種坎坷。他在得知自己是中日混血,母親在日本時,便決定東渡日本去尋找生母,母子重逢之后,不僅有母親親情的溫暖,三郎的日本表姐靜子也在長期相處中愛上了他。靜子對三郎一片癡情。他的母親和姨母也非常贊成這門親事,但三郎卻猶豫不決。雖然他對靜子也有感情,但他經歷過一次的失敗的愛情后不敢再次面對愛情,對靜子避而遠之。原來,三郎在中國有個青梅竹馬的未婚妻雪梅,雪梅對愛情矢志不渝,可是因為三郎的父親去世后,雪梅的父母嫌貧愛富,單方面要悔婚。三郎深深地愛著雪梅,可是他受不了這巨大的打擊,為了斷了雪梅的念想一氣之下出家為僧了。雖然皈依佛門,但他仍然無法斬斷所有塵世的煩惱:自己身世不明的困擾、與他人兒女之情的感情糾葛,于是他決定下山尋找答案。雪梅因癡戀三郎,不僅資助他東渡日本去尋找親生母親,而且決定等他回來。最后,在父母逼迫她改嫁時,她為了忠于愛情絕食身亡殉情了。故事的最后,三郎無法尋找到雪梅的墓地所在,只能在她的故宅憑吊。全書在一片悲痛的氣氛中結束,籠罩著一種末世的凄涼,讓人窒息。
悲劇意識是人類的一種自然精神,是衡量個體感情豐富的重要依據。因而,中國文學經常以是否具有悲劇意識批判文學是否具有批判性。胡適先生曾說:“中國文學缺少悲劇意識的觀念,不管是小說,或者是喜劇,總是以圓滿結局收尾。”后來,蘇曼殊的小說憑空出世,打破了傳統小說的“圓滿結局”的固定模式,用西方現代悲劇意識的眼光關注人生,正視生活的不完美與磨難,敘寫了一篇篇人生悲劇,更加襯托出了濃厚的悲劇意識。
蘇曼殊小說的悲劇意識主要在小說上面體現,他的小說幾乎都是一篇篇悲歡離合、凄涼哀怨的愛情悲劇。年輕人總是大膽追求愛情,可是在現實遇到困難就會很脆弱,理想與現實總是矛盾,愛情就這樣悄然而終。小說通過表現美好愛情的破滅,揭示了悲劇產生的根源,對封建嚴重門第觀念對人的毀滅做出了最有力的批判。
蘇曼殊的小說不僅是一部愛情悲劇,更是體現了人性的悲劇。小說中愛情悲劇的主要根源還是封建觀念對人的毀滅,人物性格懦弱,遇到問題就逃避也是造成悲劇的重要因素。主人公大都本身就有一顆孤獨的心,雖然他們正直善良,卻懦弱敏感,憂春傷夏,遇到問題,不會直接面對困難,總是徘徊踟躕,逃避生活,沒有勇氣進行反抗,只會一味承受。《斷鴻零雁記》中主人公三郎雖然多情,可是面對雪梅父親的悔婚,不僅不爭取,反而用出家逃避現實。面對母親的交代和靜子的深情,卻徘徊猶豫,既不能斬斷所有紅塵,又顧忌出家為僧的戒律,再次選擇逃避。不僅是對自己的不負責,而且是對靜子的不負責,把靜子推向了悲劇的邊緣,也為她的愛情判了死刑。《非夢記》中燕海琴深愛著薇香,可是又顧忌他的家人,面對家人的阻撓,他連大膽爭取的勇氣都沒有。《醉替記》中莊堤更是優柔寡斷,雖然對靈芳矢志不渝,可是又不敢違背叔嬸的意思,面對親情和愛情的兩難,每日以淚洗面,最后臥病而死。可見,小說主人公懦弱膽小的性格也是愛情破滅的根源,小說通過對人物性格的描寫,挖掘其內在的悲劇性,增強了小說的悲劇性。
蘇曼殊的悲劇在于:他所處的時代是不允許彰顯個人主義特色的年代,但他卻要用極端的方式逆應潮流。辛亥革命前,雖然他的革命思想非常強烈,他的朋友也都是革命中人,可他卻并未加入革命組織。革命后,他也沒有像其他人那樣爭權奪利,一意孤行,縱情任性,是超俗的“獨行之士”。雖然表面看著飄逸瀟灑,不帶走一片云彩,可是他的內心卻有著極大的絕望。他的時而興奮,時而悲傷,交替出現,有時又表現在一體。總的來說,蘇曼殊的悲劇意識是與生俱來的。
《斷鴻零雁記》寫的是悲情小說,不僅苦了親情,而且苦了愛情。三郎的親生父親是中國人,生母則是日本人。他的母親后來嫁給了一位日本人,當他東渡日本與母親相聚后,繼父對三郎一直關懷有加,可是繼母卻經常虐待他。唯一疼愛他的奶奶卻被繼母趕走了。出身可憐、親情寡段,他的愛情也是一再受挫,沒有開出任何喜悅之花。出家前繼父為他訂下婚約,雪梅與他更是兩情相悅。可是父親去世后,雪梅父親悔婚。為了使雪梅以后有幸福的生活,三郎選擇了出家做和尚。
小說關于三郎與雪梅、靜子的愛情糾葛,不僅是愛情的悲劇,而且是三郎人生的悲劇。雖然沒有說喜歡姐姐忘了妹妹的情感糾纏,可是重情重義的雪梅更像是封建觀念下的倫理思想的代表,她遵守媒妁之約、父母之命,一生執著于三郎,可是三郎在遇見靜子之后,早已忘記了鐘情于他的雪梅。雪梅最后為他殉情,三郎不僅是對堅貞倫理的懺悔,而且是對生死的無可奈何。三郎與雪梅的悲劇,不僅只因為封建倫理思想,更有一部分原因要歸咎于三郎的性格。三郎憤世嫉俗,內心世界復雜,遇到事情只會選擇逃避。說到他與精子本應是才子佳人的美好佳話,可是他最后仍是無情拋棄。靜子雖然才情兼備又用情至深,卻并未獲得三郎真心實意的愛,最終遭到毫無顧惜的遺棄,這真是人間不公平的恨事。這一悲劇的造成,固然要歸咎于三郎的忍心放棄,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宗教觀念對愛情的扼殺。我認為,也跟靜子單方面追求有一定關系,在不知道三郎已是佛門弟子,可是面對三郎的若即若離,她肯定有所察覺。可是她不僅不深究,反而讓自己陷入了無盡的痛苦之中。靜子是執著的,可執著的結果只有痛苦,對愛情更是難舍難分。在三郎出走的場面,悲劇氣氛更濃重。一方面他已決心離開,遠離兒女情長,另一方面他又百般溫存,誘騙靜子回家;一方面表面應付,不惜以謊言欺騙對方回家,另一方面又真誠相待,好像他并不要離開似的。正是從這一鮮明的對照,我們可以看出靜子純樸誠摯善良的心,分手時,還一再叮嚀:“三郎,早歸。吾偕令妹佇伺三郎,同御晨餐。今夕且看明月照積雪也。”可惜她想的卻并不是他想的。三郎與靜子的悲劇是情佛兩難的體現,是佛教觀念的下犧牲品。佛教的人生觀是悲觀主義的,認為凡事皆空,人就應該斷絕一切塵緣,遠離紅塵,超脫輪到,達到絕對寂靜的世界。三郎的悲劇是,他的人性被佛性壓迫,讓他想愛不能愛,不愛卻又做不到。他想遠離紅塵,可又渴望親情的溫暖。三郎心中有愛又有佛,愛讓他苦,佛又不能幫助他,苦情僧是他的代稱,也是他人生悲劇的延續。雖然說封建宗教思想和佛教觀念造就了三郎的悲劇,可是他自身性格的懦弱、優柔寡斷也是造成他悲劇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