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南陵道中》是當代作曲家羅忠鎔①根據晚唐詩人杜牧②的七言絕句而創作的一首藝術歌曲。其構思之精妙,刻畫之細致,引發聽者產生無限的遐想。作品散發出濃郁的中國古典音樂氣息,同時又讓人明顯地感受到現代音樂的創作技法。歌曲的音樂形態與詩的結構天然混成,音樂表現與詩的意境相合相應。
【關鍵詞】羅忠鎔;《南陵道中》
一、精致巧妙的音樂結構
《南陵道中》是一首描繪秋色抒發情懷的詩歌,具有濃郁的唯美主義和朦膿色彩。作曲家在創作音樂過程中,既考慮了音樂結構與詩歌結構的融合性,又出于音樂的形式邏輯來設計美的形式,以達到詞曲契合,相得益彰。
歌曲《南陵道中》為單樂段結構,可分為上、下兩大句。全曲調性相對單一,為C羽調(bE宮系統)。
全曲21小節,結構較為規整。上、下兩大句,類似于詩詞中的上闋下闋結構。兩大句又各分為兩個分句,其句尾落音分別為C羽,F商,G角和C羽。其中C羽—F商與G角—C羽構成了兩相對稱的關系,而首尾的C羽落音則產生了首尾呼應、調性統一之感。
在歌曲中,不僅僅是大句之間有著緊密的形式關聯,而且每句的起落音也是極為講究,之間既有內在關聯,又有與內容表現相關的意義。
第1句旋律起始于主音(c1),又落于高八度的主音(c2),顯得平和靜宜,而八度的距離,則又顯得悠遠清寂;第2、3、4句的起始音則都是五度關系,分別是bb1—f1、c2—g1、f1—c1,呈現出層層遞進的狀態。
第2句旋律的落于下屬音(f1),而第1句的落音與第2句的起音則是下屬音的上下五度音,從而成為下屬音的支撐,表明音樂欲掙脫主音的控制,走入不穩定的領域。這與詞句“風緊云輕欲變秋”相配,真可謂珠聯璧合。
第3句是全曲的高潮所在,作者在“黃金分割點”用了全曲的最高音f2,突出“正是客心孤迴處”的孤寂之意,真是恰到好處。該句的起落音別有深意:其落音與末句的起音構成了最后終止音(主音)的上下五度音,因勢而導,使回歸主音成為自然,而第3句的起音c2正位于全曲中央,其之前的音樂是由穩定走向不穩定(主音到下屬音),其之后則是回歸穩定(屬音到主音),兩者相應相合,因此,該音成為全曲的中心對稱點。
第4句是全曲的末句,結束在主音c1。縱觀全曲,始于主音c1,又終結于主音c1,堪稱工整。
二、細膩如絲的力度、節奏處理
詩詞中字詞本就隱含力度,實詞、虛詞在朗讀中自然有輕重之分,常常是實詞(名詞、動詞、形容詞等)要著意強調,虛詞(助詞、語氣詞等)要有意弱化。朗讀中,常常是音高的字詞要強,音低者則弱。《南陵道中》表現的是江上的空寂,水面的平緩,舟行于水中,浩浩水流漫悠悠。云彩因為風的吹送變得稀薄而輕盈,感觸到秋天的涼意。其后又有觸物興感、心境孤迥,忽見岸邊的江樓上有紅袖女子正在憑欄遙望,心為之一動,情為之一震,神為之一爽。這樣的景,這樣的情,作曲家自然是把弱力度作為該曲的主要力度。然而,隨音樂之運動,力度并非一成不變,每個樂句之中都有細微的變化……隨著詩的情景變化而變化,隨著字詞的虛實以及音調的高低而變化。
曲中最強力度“mf”出現在“正是客心孤迴處”,展現出全曲的高潮,凸顯出孤寂的心境。至最后樂句,力度陡然降至p pp,正是“誰家紅袖憑江樓”,仿佛一紅衣女子忽然映入眼簾,力度用的恰到好處。
古詩詞本是最適合唱的,因為押韻,還因句調抑揚頓挫,唱起來入心入耳。而其中的節奏更是異常重要。
《南陵道中》的節奏顯得十分豐富,又似乎非常自由,其中對字詞的重音把握非常講究,有如下幾個特點:
一是句尾長音。四個分句的結尾音均為長音。前兩句的結尾音都是4拍,且再停頓1拍。而第三句的結尾音比前兩句都要短,僅有2拍。其原因是描寫“紅衣女子”突然出現,造成“闖入”效果,因而時值短了許多,足見作曲家處理之細膩。
二是對重音的處理。在吟詠古詩詞時,對字詞的強調除采用重讀外,還有拉長、快中顯慢的處理。作曲家羅忠鎔在創作《南陵道中》,對需要強調的字詞多采用“拉長”處理。如第一句中的“慢悠悠”,第二句中的“輕欲變秋”等等。
應該說,作曲家在這首藝術歌曲中,十分注重語音的節奏,把詠詩的語氣、語感、語速,抑揚頓挫以及依字行腔的神情都表達得淋漓盡致,仿佛一個想象的“我”在自述、自言……
四、婉約柔美的人聲旋律
這首歌在旋律上曲折婉轉,即以歌詞音調作為人聲旋律音高的依據,全曲的停頓或斷句也以詩詞朗誦的節奏為依據,使得這首歌唱起來十分自然。曲中的旋律起伏一方面是順應詩詞的音調,另一方面則是對詩詞意境的寫照,因而能夠引導聽者漸入佳境,體驗這首歌的整體美感。
歌曲開始,“南陵水面”四字所選擇的音區較低,而后面“漫悠悠”三字卻立即將音區提高,給人一種視野豁然開朗之感,而“悠悠”兩字的音長時值的設計,也體現了江水的緩慢流動。緊接著“風緊云輕”四字在時值的處理上,也突出表現了“緊”“輕”的特點。
下半部分作曲家選擇將那一個“孤”字,作為全曲的最高點,不僅僅將其放在了黃金分割點上,更是將其作為全曲情緒的“眼”,使其凸顯出來,并且在此句作曲家所給的力度也達到了全曲最強,更加鮮明的渲染了孤獨寂寞的情緒。
尾句是全詩唯一一個問句,而在最后一個字上,作曲家則做了唯一一個“倒字”。“樓”,陽聲,但作曲家卻做了一個下行的跳進。在前文中有提及,這“紅袖憑江樓”的形象內涵的不確定,詩人作詩之時,便已留給后人一個想象的空間,是悲是喜,耐人尋味。因而此處的下行跳進可理解為一聲嘆息,至于為何而嘆,則留給讀者自己琢磨。
在創作這首歌曲時,作曲家十分注意音調與詩詞行文節奏和音韻平仄的關系,全曲在旋律上與字的音調基本上吻合,個別地方有“倒字”現象。這首七言絕句的平仄依詩詞格律,格式為:“平平仄仄仄平平,平仄平平仄仄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平平仄仄平平?”用韻方式為首句入韻平起式,韻腳為:下平十一尤(平水韻)。各句韻腳分別為悠(由求轍),秋(由求轍),處(姑蘇轍)和樓(由求轍)。
五、悠然別致的鋼琴聲部
在鋼琴聲部中,羅忠鎔先生運用了現代音樂的創作方法,在和聲材料的選用、和聲緊張度的設計等方面可謂獨具匠心。全曲的鋼琴聲部織體精煉,和聲材料簡潔明了。既保留五聲風格,卻不拘泥于五聲;既保留了和聲音響的同一性,又極大地展現出音響的豐富性。
前奏部分的高聲部出現的“平行的四度的三連音+長音”音型是全曲的“主導性”音型,它貫穿全曲,具有寫景會意之功能。它象征著悠悠流動的江水,又蘊含有清冷孤獨之感。低聲部則是一個下行的旋律,在第七小節處趨于靜止,突出人聲聲部的進入。
與旋律相比,鋼琴部分保持了五聲調式音樂的音響特征,其中輔以經過性半音修飾。平行四度是該曲多聲音響的核心要素,隨著人聲聲部的進入,它從織體的縱橫方面拓展開來。
橫向上:一是三連音節奏隨歌詞意境之變化而變化,伴音樂感情之發展而發展,或張或弛,或靜或動,如水波般靜靜流動,又如秋風般輕輕吹拂;
二是平行四度的半音化進行,大大拓展了和聲的張力,它與五聲性音響相映襯、相對比,引發音響緊張度的變化,表現出秋的涼意和獨行客的孤寂。
縱向上:從前奏中出現的平行四度(兩個聲部)到人聲進入時擴展為兩對平行四度(四個聲部),再到高潮時出現的六個聲部;從前奏時陳述的協和音響,到人聲進入時出現的不協和音響,再到高潮時出現的極不協和音響,呈現出音樂發展的漸進過程。
尾聲先后在小字2組和小字組重復主要音型,極高極低的音區對比,再度表現出江面的廣闊以及詩人的寂寞。最后,低聲部以平行五度(全曲中僅一的一次)結束,停留在C、G五度上,顯示出穩定的C羽調性感覺。精妙的是,作曲家在最后加了一個大字一組的G音,再次與其上方的C音構成四度關系,這既強調了作品首尾的一致,又給歌曲的結束多了一種飄逸,飄渺之感,更有余音繞梁的效果,給人以無限遐想與回味。
作曲家羅忠镕先生所作的藝術歌曲《南陵道中》,其篇幅雖然短小,卻無限地表現了詩詞的開闊意境以及無盡孤寂,全曲透出難以言喻的清冷與凄涼。
用心感受藝術歌曲《南陵道中》,體驗其“工藝化”創作的精細,歌曲的每個音,每個樂句都是經過精心設計和用心審讀而產生的,因而值得我們長久地咀嚼、回味……
注釋:
①羅忠镕,生于1924年,四川三臺縣人。中國當代著名作曲家、理論家,中國音樂學院教授,第四屆中國音樂金鐘獎“終生成就獎”獲得者。
② 杜牧(803-853),晚唐詩人。字牧之,京兆萬年(今陜西西安)人,宰相杜佑之孫。大和進士,授宏文館校書郎。多年在外地任幕僚,后歷任監察御史,史館修撰,黃州、池州、睦州刺史等職,后入為司勛員外郎,官終中書舍人。
參考文獻
[1]羅忠镕.羅忠镕音樂作品選[M].上海:上海音樂學院出版社,2006.
[2]黃琳華等.藝術概論教程[M].上海:上海音樂學院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