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偉廣州大學法學院,廣東 廣州 510006
精神暴力若干問題探析
艾偉
廣州大學法學院,廣東廣州510006
以經常性謾罵、恐嚇等方式實施的精神侵害行為構成精神暴力,精神侮辱和精神脅迫符合我國《反家庭暴力法》規(guī)定,屬于精神暴力。精神暴力不同于“冷暴力”,區(qū)別于一般家庭糾紛。精神暴力案件的舉證責任應合理分配。掌握可采證據的法定范圍,強化證據收集法律意識。國家應盡快出臺統一的“精神損傷鑒定標準”。
精神暴力;界定;舉證
2015年12月27日十二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十八次會議表決通過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反家庭暴力法》。作為中國第一部反家暴法,該法將于2016年3月1日起施行。該法分為六章,對家庭暴力的范疇、預防、處置、人身安全保護令和法律責任作出規(guī)定。其中,該法第二條納入了精神暴力,并規(guī)定其侵權方式。但精神暴力不同于身體暴力有外傷可見,對精神暴力如何界定?若一方不承認實施精神暴力該如何舉證?本文對此進行以下探析。
我國《反家庭暴力法》第二條規(guī)定“本法所稱家庭暴力,是指家庭成員之間以毆打、捆綁、傷害、強行限制人身自由以及經常性謾罵、恐嚇等方式實施的身體、精神等侵害行為”。這里以毆打、捆綁、傷害、強行限制人身自由等方式實施的身體暴力,在當時或之后會伴隨一定的精神損害,這個不是精神暴力,仍然是身體暴力,它只不過是身體暴力造成的后果,因為身體暴力在前,精神損害在后。而經常性謾罵、恐嚇等方式實施的精神暴力是單純的精神暴力、單純的精神攻擊,精神暴力在前,精神損害在后。對于什么是精神暴力,有觀點將精神暴力分為精神侮辱和精神脅迫。精神侮辱通常指以嘲笑、辱罵、奚落等手段打擊受害者的尊嚴;精神脅迫通常指以身體上的傷害相威脅、以受害者的隱私或非常在意的事由相威脅,達到對受害者精神上的控制和折磨。從其分類上,這兩種精神攻擊,均帶有殺傷力,符合精神暴力的要素。因此,精神暴力實際上就是精神侮辱或精神脅迫。司法實踐中以下行為能否界定為精神暴力?有待探討。
(一)以作為方式的毀壞家什、虐待寵物的行為
國外學者將暴力分為四類,1.最狹義的暴力,指對人的身體行使有形力量且達到足以壓制對方反抗的程度;2.最廣義的暴力,指不法行使有形力量的一切情況,包括對人暴力與對物暴力[1]。而家庭暴力中的“暴力”屬于狹義的暴力,只能直接針對人身,因為無論是身體、精神還是性的權利都是專屬于人的,而不可能及于物。據此,針對以破壞家什或有意損壞受害者財產、毆打寵物等方式傷害對方,筆者認為不屬于精神暴力。
(二)以不作為方式的冷淡、輕視、放任、疏遠對方的行為
近年來,在學術期刊、報紙雜志、文藝小說、電視媒體上出現了“冷暴力”字眼,“冷暴力”的主要特征是不作為,如不理不睬、冷淡疏遠、輕視放任、漠不關心、拒絕敷衍等,這些行為多出現在有文化的知識分子或領導家中。“冷暴力”的“冷”重點在于“不使用武力、不野蠻行為、不理不睬、不作為,即非暴力。”這種非暴力與作為方式的經常性謾罵、恐嚇的精神暴力相比,不能說是“一種暴力”。從其表達上講有混淆視聽之嫌,從其內涵上來講,“冷暴力”否認了精神暴力的特有內涵。精神暴力是主動而為,具有攻擊性;而“冷暴力”則是消極的不作為,不具有攻擊性。如果把這種不理不睬,沒有緊迫人身威脅的“冷暴力”納入法律調整,將會導致法律干預與倫理道德調節(jié)產生沖突,實際上是一種泛暴力現象。
現實生活中,“冷暴力”的提法在一定程度上具有危害性。由于性別、體力等差異,作為弱勢群體的女性在家中多采用諸如不說話、不理睬等一些消極的不作為方式,男性則多采用一些諸如武力的積極作為方式。若這些消極不作為的方式被認定是精神暴力,很容易造成一種誤解,即一方采用“冷暴力”,另一方采用“熱暴力”(即身體暴力),雙方都采用了暴力行為,均負一定法律責任。甚至還有可能,男性認為女性先使用暴力,責任應該大于男性,從而抵消男性使用“熱暴力”的法律責任。這樣的結論明顯謬誤[2]。所以,這種以不作為方式的冷淡、輕視、放任、疏遠對方的“冷暴力”行為,根本就不是一種暴力,當然也不是精神暴力,更談不上違法所在。
但這種“冷暴力”會給當事人、未成年子女帶來一定程度的不良影響,使受害者造成精神和心理疾患,家庭矛盾難以化解。長期面對“冷暴力”的未成年子女易造成行為怪誕、性格孤僻、心理不健康。筆者認為受害者面對這種“冷暴力”的救濟方式有兩種:第一,利用本土資源,如向婦聯及其他社會組織尋找勸導途徑;第二,當事人之間進行溝通、交流、理解,認識到“冷暴力”并不能有效解決家庭矛盾,反而激化矛盾。“冷暴力”是一種不作為方式,但與虐待中不作為方式的非暴力行為(如歧視、經濟控制、不給付生活費、患病不給治療等)、“夫妻因感情不和而分居滿二年”(如拒絕交流、漠不關心、拒絕同居等)以及夫妻生活中短暫的“一方或雙方不理不睬”有本質的區(qū)別。虐待是一種違法行為;“夫妻因感情不和而分居滿二年”是法定離婚理由之一;夫妻生活中短暫的“一方或雙方不理不睬”不應當視為是一種傷害。
(三)精神暴力有別于一般家庭糾紛
精神暴力的認定必須遵循傳統侵權“四要件說”,即主觀過錯、違法行為、損害后果和因果關系這四個要件。從主觀過錯上,要求施暴者應為故意;從違法行為上,應是作為;從損害后果上,應出現“一定的傷害后果”。即所謂“心理問題軀體化”,也就是精神暴力中出現的軀體癥狀。如:心血管疾病、消化系統疾病、睡眠障礙、精神分裂、不明原因的頭痛或渾身酸痛等。從因果關系上,施暴者的違法行為與損害后果應當具有因果關系,受害者的精神損害應由施暴者的精神暴力所為。精神暴力具有周期性和持續(xù)性,而一般家庭糾紛是指因一些生活瑣事發(fā)生爭執(zhí),一時之氣引發(fā)的言語辱罵,其基本特征具有偶發(fā)性和節(jié)制性。精神暴力引發(fā)的原因和施暴者的主觀目的是為了控制受害者,一般家庭糾紛不存在意圖以暴力手段控制另一方的目的,雙方不是控制與被控制的關系。另外,在區(qū)別一般家庭糾紛與精神暴力時,應結合傷害程度、暴力頻率以及受害人感受等因素進行綜合考量。
因此,筆者認為精神暴力是“身體暴力”之外的一種暴力,指對受害者的精神施加暴力,使受害者的身心造成傷害的行為。其主要特點:1.非武力方式;2.具有攻擊性;3.行為方式是作為。大多如惡意詆毀、諷刺、辱罵、侮辱、威脅、恐嚇、奚落等言語上的暴力。
目前,我國沒有專門對精神暴力作出證據規(guī)則。在民事訴訟中涉及精神暴力案件的證據規(guī)則仍與普通民事案件相同,采取“誰主張,誰舉證”的規(guī)則。精神暴力一般發(fā)生在相對封閉的家庭內部,具有隱蔽性。對于欠缺保留證據意識的受害者來說,面臨著舉證困難的問題。受害者在向法院主張存在精神暴力時,往往只有當事人陳述,其他證據極少,這會導致受害者處于不利地位。對此,我國學者提出主張,法官可以基于一些事實,對舉證責任進行分配,即如果受暴一方提出一些基本事實,可以證明其受到暴力,如醫(yī)院的病歷記載及其他相關情況的證實,那么另一方有義務證明其對該傷害無過錯或者與其無關,此時舉證責任分配給被告。這就是舉證責任倒置。但也有反對觀點認為,精神暴力案件無需舉證責任倒置:第一,其不符合民事訴訟法舉證責任倒置的規(guī)定;第二,另一方舉證責任倒置后同樣可能面臨舉證難的問題,這對另一方也不公平和不公正。因此法官可以基于一些基本事實,對精神暴力的舉證責任在一定條件下進行合理分配,將有利于保護精神暴力受害者權益的實現,避免過于機械,也做到了法律體系對舉證責任分配的連貫性。
精神暴力案件的舉證責任可以分配如下:1.由受害者承擔受侵害事實和傷害結果的舉證責任。鑒于受害者的舉證困難,可將公安、民政、司法行政、婦聯、工會、當事人所在單位、村(居)委員會、基層調解組織受理精神暴力投訴的材料、接受投訴單位不愿出庭作證的經辦人的證言和未成年子女的證言等證據,納入“當事人因客觀原因不能提供的證據”范圍,由人民法院依職權調取。2.受害者若完成上述舉證后,施暴主體的舉證責任轉移給對方,由其承擔反證責任,證明自己非施暴者。如果證明不了,推定為施暴者。雖然這時精神暴力實施還處于不明狀態(tài),但精神暴力不存在的可能性也不能排除。3.行為人承擔主觀過錯的舉證責任。行為人若證明不了,推定為故意。行為人的主觀意圖,行為人自己最清楚,由其舉證相對容易[3]。
(一)可采證據的法定范圍
我國《民事訴訟法》第六十三條規(guī)定“證據包括:1.當事人的陳述;2.書證;3.物證;4.視聽資料;5.電子數據;6.證人證言;7.鑒定意見;8.勘驗筆錄”。應當作為精神暴力民事訴訟中的證據包括公安機關的報警記錄、接警記錄、出警記錄、處警記錄、詢問筆錄,以及保存的調解書、保證書、擔保書、物證等,醫(yī)療機構保管的診療材料、病歷、鑒定等。可以作為精神暴力民事訴訟中的證據包括受害人近親屬、庇護機構、救助機構、社會福利機構、婦女聯合會、居民委員會、村民委員會、中小學、幼兒園學前教育機構等知情的自然人、法人和其他組織出具的證明材料,未成年子女提供的涉及精神暴力的與其年齡、智力、精神狀況相當的證言以及我國《反家庭暴力法》第二十條規(guī)定由公安機關對施暴者出具的告誡書等。
(二)強化證據收集法律意識
鑒于精神暴力的隱蔽性、隨意性和無物質痕跡性,所以受害者收集證據不易,其他人得到證據更難,這就需要受害者增強法律意識,注意用各種方式收集所有可以證明自己受到精神暴力的證據。具體有:1.當遭到辱罵、諷刺、恐嚇等形式的精神暴力時,及時向街道司法科、婦聯、公安機關投訴或報警,請求他們幫助,做好筆錄。這些機構留存的報案記錄或詢問筆錄,以后可以作為重要的證據;2.一旦發(fā)現精神、心理有問題時,盡早到醫(yī)院檢查治療,并留存好就診報告和資料,同時到法定機構進行精神損傷鑒定等,以便日后訴訟時使用;3.在精神暴力發(fā)生時,尤其是言語暴力,可以使用科技工具進行錄音錄像。只要錄音錄像資料獲得的手段合法,內容又不涉及他人隱私,可以作為證據使用;4.把每次所遭受的精神暴力用日記記錄下來并秘密保存,可以將自己記日記的習慣告訴信賴的親朋好友,以便日后拿來作為證據;5.拋棄要面子的顧慮,盡量讓鄰居、居(村)民委員會、對方或自己的親戚、朋友、同事知道自己正在遭受精神暴力,讓他們幫助或阻止精神暴力的繼續(xù)或升級,日后求其作證。[4]。
最后,建議國家盡快出臺統一的“精神損傷鑒定標準”,對未達到嚴重精神損傷程度的受害者可以采取自訴方式、達到嚴重精神損傷的受害者可以通過公訴方式獲到法律救濟。這樣更利于追究施暴者的刑事責任,受害者也能擺脫惡境并得到相應醫(yī)治和保護,實現司法的公平公正。
[1][日]前田雅英.刑法各論講義[M].東京:東京大學出版社,1995.
[2]羅杰.防治家庭暴力立法與實踐研究[M].北京:群眾出版社,2013.
[3]劉曉霞,王麗麗.反家庭暴力研究[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2.
[4]包雯,張亞軍,翟海峰,王韜.家庭暴力引發(fā)犯罪刑法適用問題研究[M].北京:中國檢察出版社,2012.
D923.9
A
2095-4379-(2016)04-0090-02
艾偉(1976-),男,河南周口人,廣州大學法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民商法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