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憲明,楊 琥
(清華大學 高校德育研究中心, 北京 100084;北京大學 校史館, 北京 1008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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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學研究
李大釗傳播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的貢獻
王憲明,楊琥
(清華大學 高校德育研究中心, 北京 100084;北京大學 校史館, 北京 100871)
[摘要]李大釗率先在中國傳播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并作出三大貢獻:一是在北大等校開設“唯物史觀”等課程,為中國共產黨領導的革命事業培養了第一代熟悉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的骨干人才;二是將唯物史觀當作一種真理,用來指導研究中國歷史文化和道德重建問題;三是運用唯物史觀來探索中國發展路徑問題,把中國引向社會主義道路。
[關鍵詞]李大釗;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社會主義
長期以來,學術界習慣于用政治和意識形態眼光及方法來分析、評價中共黨史及相關事件和人物。受此影響,國際上一些漢學家批評中國共產黨自成立以來只重視意識形態宣傳,喜歡搞革命、搞階級斗爭,而對經濟發展不感興趣。[1]但是,考察中國共產黨成立以來的歷史,就會發現,實際情況剛好相反:中國共產黨自成立之日起,就自覺以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為指導,從經濟上尋找近代中國落后挨打的根源,提出了中國革命的正確綱領,初步確定了用社會主義方式發展中國經濟的正確道路。而最先開始這一探索歷程的,則是李大釗。
1919年夏,李大釗撰成《我的馬克思主義觀》,后分兩部分發表于《新青年》雜志第6卷第5號、第6號上。李大釗在這篇長文中用相當一部分篇幅系統介紹了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的基本觀點。李大釗認為,在馬克思之前,歐洲也曾經有其他思想家闡述過類似的主張,但馬克思則在他們的基礎上進一步發展,形成了“馬氏獨特的唯物史觀”[2]3卷,9。如果不考察馬克思的唯物史觀或歷史唯物主義,就無法理解其理論。[2]3卷,5為此,他一一摘譯了馬克思《哲學的貧困》《共產者宣言》等論著中闡述唯物史觀的相關段落,并在此基礎上把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的“要領”歸結為兩點:一是“人類社會生產關系的總和,構成社會經濟的構造。這是社會的基礎構造。一切社會上政治的、法制的、倫理的、哲學的,簡單說,凡是精神上的構造,都是隨著經濟的構造變化而變化。”二是“生產力與社會組織有密切的關系。生產力一有變動,社會組織必須隨著他變動”,否則,就會出現“社會革命”,以建立新的適應生產力發展要求的社會組織,但這樣的革命不會輕易發生,只有當生產力發展到“在他所活動的社會組織里發展到無可再容的程度”的時候,才會發生。[2]3卷,14-15
從發表《我的馬克思主義觀》開始,到英勇就義為止,李大釗不斷研究、傳播唯物史觀,并將之運用到學術研究和革命實踐之中,作出了同時代人難以企及的突出貢獻,對中國近代歷史進程產生深遠影響。主要表現在三個方面:
第一,系統傳播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為革命事業培養了第一代熟悉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的人才。1920年7月8日,李大釗被聘為北京大學政治學系和史學系教授。[3]195、196從當年10月份起,李大釗即為政治學系學生開設“唯物史觀研究”課程,此后只要在校時便每年為史學、政治兩系學生講授這一課程。[3]200、203從北京大學圖書館所保留的“唯物史觀”講義目錄中,可看出李大釗在此課上所講授的主要內容:(一) 唯物史觀在現代史學上的價值。(二) 馬克思的經濟史觀。(三) 物質變動與道德變動。(四) 原人社會于文字書契上之唯物的反應。(五) 東西文明根本之異點。(六) 由經濟上解釋中國近代思想變動的原因。(七) 中國古代經濟思想之特點(未完)。
在后來為歷史學系學生開設的“史學思想史”課程中,同樣有相當一部分內容涉及唯物史觀。在現存講義中,可了解到這門課程的主要內容:(一) 史觀。(二) 今與古。(三) 鮑丹的歷史思想。(四) 魯雷的歷史思想。(五) 孟德斯鳩的歷史思想。(六) 韋柯及其歷史思想。(七) 孔道西的歷史思想。(八) 桑西門的歷史思想。(九) 馬克思的歷史哲學與理愷爾的歷史哲學。(十) 唯物史觀在現代史學上的價值。(十一)唯物史觀在現代社會學上的價值。[3]208-209
在這些課程中,李大釗不僅把馬克思唯物史觀的基本原理系統介紹給學生,而且還把唯物史觀與其他史學流派進行比較。通過在北大開設的課程以及在北京高師的兼課和在武漢、上海、成都等地高校的講學活動,李大釗從大學學術建制層面,為中國培養了第一代熟悉唯物史觀的高等專門人才,其中接受過李大釗授課的部分學生,后來成為中國共產黨創立時期的骨干成員,鄧中夏、高君宇、劉仁靜、黃日葵、王復生、羅章龍、范鴻劼、何孟雄、繆伯英等,都是他這一時期教過的學生[3]270,毛澤東則曾在李大釗擔任主任的北京大學圖書館做助理員。在參加中共一大的12名正式代表中,至少有3人是李大釗的學生(張國燾、劉仁靜)或助手(毛澤東)。而上述講義中的文章,后來大都公開發表在報刊雜志上,從而越出校園,發生全國性影響,一大批進步青年因此而開始轉向馬克思主義。
第二,李大釗不是單純地把唯物史觀當作一種外來的歷史哲學來研究、介紹,而是將之作為一種真理,用來指導自己研究中國歷史文化和中國倫理道德重建。1919年12月,李大釗在《新潮》第2卷第2號上發表《物質變動與道德變動》一文,次年1月又在《新青年》第7卷第2號上發表《由經濟上解釋中國近代思想變動的原因》一文,對近代中國思想文化與倫理道德發生變化的根源進行了探析。他指出,道德是社會的本能,是適應一定社會生活而形成的,會“隨著社會的需要,因時因地而有變動”[2]3卷,145?!胺惨粫r代,經濟上若發生了變動,思想上也必發生變動。換句話說,就是經濟的變動,是思想變動的重要原因?!盵2]3卷,185
第三,李大釗研究唯物史觀,不是僅停留在理論探討(即一般學術和倫理道德問題的研究)上,而是更進一步,將之運用于解決中國現實問題上,用于探索中國發展道路上。李大釗指出,近代以來,由于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的侵略和壓迫,中國不僅喪失了政治獨立,而且也喪失了海關、鐵路、通商口岸等的掌控權,經濟權力“都歸了人家的掌握”[2]3卷,188。相較而言,西方國家的人民只受其本國資本家的剝削壓迫,而中國則要受多個列強的共同宰割,中國經濟的變動也是由于外力壓迫而產生的,因此,“中國人所受的苦痛更多,犧牲更大”[2]3卷,190。中華民族要從根本上擺脫這種受全世界資產階級壓迫、所受痛苦所做犧牲遠超各國無產階級的悲慘狀況,就必須選擇一條正確的道路,迅速發展中國實業,擺脫世界資本主義的壓迫和剝削。要做到此點,世界資本主義不允許,時代的發展也不允許,中國必須另尋新路。
1921年3月,李大釗在《曙光》雜志第2卷第2號上發表《社會主義下之實業》一文,批駁國內一些人所鼓吹的用資本主義方式來振興中國實業的觀點。他指出,就中國經濟的悲慘狀況而言,確實不能不采取措施,來振興實業,但如果說要振興實業就必須采用資本主義方式,則“其謬已極”。實際上,根據十月革命后蘇俄經濟實業發展的經驗來看,落后國家要發展實業,“用資本主義發展實業,還不如用社會主義為宜”。尤其是像中國這樣人口眾多、沒有資本、沒有技術的國家,要發展實業,必須采取切實措施,把有限的資本集中起來,把龐大的人力資源組織起來、把優勢發揮出來,效果才會最佳。總之,“中國不欲振興實業則已,如欲振興實業,非先實行社會主義不可”[2]3卷,353、354。同年3月20日,李大釗又在《評論之評論》第1卷第2號上發表《中國的社會主義與世界的資本主義》一文,再次闡明了中國只有用社會主義方式才能發展實業的看法。他認為,西方發達國家的經濟組織,已經出現嚴重問題,勞資矛盾突出,勞工運動日盛一日,風起云涌,資本主義制度受到懷疑和批判,世界已經開始由資本主義往社會主義方向發展,在這種形勢下,還想實行資本主義制度,“無論理所不可,抑且勢所不能”。另方面,西方國家已經“由自由競爭,發達到必須社會主義共營地位”,如果中國還按部就班地按西方曾經走過的老路亦步亦趨地重走一遍,那么,“人家已走遠了幾千萬里,我們尚在初步”,什么時候才能趕上發達國家?什么時候才能擺脫貧窮落后乃至亡國滅種的危險局面?中華民族要存立于世界強國之林,“恐非取兼程并力社會共營的組織,不能有成”。他的結論是:今日中國要“想發展實業,非由純粹生產者組織政府,以鏟除國內的掠奪階級,抵抗此世界的資本主義,依社會主義的組織經營實業不可”[2]3卷,359、360。
鴉片戰爭以來,在列強的軍事侵略和經濟掠奪、政治壓迫下,中華民族已經瀕臨亡國滅種的危險,仁人志士為了反抗侵略、挽救危亡、復興民族,開始睜眼看世界,試圖從西方國家尋找富強的秘方。他們先后從西方理論寶庫中找來了18、19世紀的一些理論和學說,譯介了18世紀英國經濟學家亞當·斯密的《國富論》(原文出版于1776年),法國孟德斯鳩的《法意》(1743年),盧梭的《社會契約論》(1762年),19世紀英國學者達爾文的《物種起源》(1859年),穆勒的《論自由》(1859年)以及斯賓塞的《社會學研究》(1873年)和赫胥黎的《天演論》(《進化與倫理》,1891年)等,但是,卻遲遲沒有發現1848年就已經正式在歐洲誕生的馬克思主義學說。也正因為如此,從1840年至五四運動前夕,在差不多80年的長時期里,盡管他們前仆后繼,英勇不屈,卻由于沒有科學的理論做指導,所有這些挽救危亡的努力和奮斗,包括辛亥革命那樣全國規模的斗爭,最終都因帝國主義和封建勢力的聯手絞殺而失敗。正是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下,李大釗率先舉起馬克思主義的旗幟,用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來考察中國歷史的發展進程,探究近代中國國運變動的原因,得出兩個重大發現:一是發現“中國今日擾亂之本原,全由于歐洲現代工業勃興,形成帝國主義,而以其經濟勢力壓迫吾產業落后之國家,用種種不平等條約束制吾法權、稅權之獨立與自主,而吾之國民經濟,遂以江河日下之勢而趨于破產”[2]5卷,297-298。二是發現要改變這種局面,中國除了用革命手段廢除中外間的不平等條約以恢復中國在國際上的“自由平等之位置”外,還必須采用社會主義,“對外聯合以平等待我之民族及被壓迫之弱小民族,并列強本國內之多數民族;對內喚起國內之多數民眾,共同團結于一個挽救全民族之政治綱領之下,以抵制列強之壓迫,而達到建立一恢復民族自主、保護民眾利益、發達國家產業之國家之目的?!盵2]5卷,298這一重大發現,使得中國人對于自己的命運及未來發展的必然趨勢有了一個科學的認識,知道無論面前有多少艱難險阻,中華民族獨立、解放、復興的偉大事業必將成功!正是由于找到了馬克思主義這一科學真理并用這一科學真理來解釋和指導中國歷史進程,“中國的面目就起了變化”,“中國人從思想到生活才出現了一個嶄新的時期”[4]。
總之,以上三大貢獻,使李大釗在中國近現代政治思想史上具有了“非他人所可比及”的重要地位。[5]346一方面,自20世紀30年代以來,他被學術界公認為在中國傳播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最徹底最先倡導的人”,為后來辯證法、唯物論、唯物史觀思潮澎湃全國而“立其基,導其先河”[5]351。另一方面,更為重要的是李大釗在傳播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的基礎上,從學術上、理論上闡明了近代中國落后的根源在經濟,論證了中國要解決經濟實業發展問題就必須采用社會主義方式的必要性和必然性,其探索實開當代中國社會主義道路、理論、制度建設之先河,為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奠定了初步的思想理論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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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毛澤東選集(第四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1470.
[5]郭湛波.中國近代思想史[M].香港:龍門書局,1973.
〔責任編輯:曹金鐘〕
[收稿日期]2016-06-01
[基金項目]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重點研究基地重大項目“新時期中國近現代史研究中的虛無主義觀點駁正”(14JJD71004)
[作者簡介]王憲明(1961-),男,山東昌樂人,教授,博士研究生導師,博士,從事中國近現代史、中國近現代政治思想史研究;楊琥(1965-),男,甘肅通渭人,副研究員,博士,從事中國近現代史、中國近現代思想文化史研究。
[中圖分類號]D2-0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0-8284(2016)07-005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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