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天甜
(重慶大學 新聞學院,重慶 4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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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險與媒介:論烏爾里希·貝克的傳媒思想
湯天甜
(重慶大學新聞學院,重慶400000)
摘要:作為批判性社會學家的典型代表,烏爾里希·貝克一生筆耕不輟,在學術研究領域填補了諸多理論空白,提出了在當時看來非常新奇的論點,引發了不少的爭議,被認為是當代西方社會學界最具影響力的思想家之一。其研究領域主要集中于“風險社會”“自反性現代化”“全球化”與“生態政治”等,先后提出了風險社會、全球化、第二次現代化等理論,在世界范圍內引發了熱議,產生了廣泛的學術影響。在烏爾里希·貝克諸多的論文及著作中,其多次關注到了大眾傳媒在風險社會中的功用,并認為大眾媒體的影響力是巨大的,但這種影響力在現實中能否實現、如何實現以及可能產生怎樣的社會效果很難有定論,往往取決于所處的社會環境及政治生態。貝克認為,風險天然與媒介伴生伴隨,于社會公眾而言,所謂的風險感知與應對大多依賴于媒介所呈現的符號化景象,媒介在與風險互動的過程中,不僅傳遞著風險,同時也建構著風險,長期以來,兩者在彼此共生的關系之中相互博弈。
關鍵詞:烏爾里希·貝克;風險;媒介;風險社會
烏爾里希·貝克(1944年5月15日~2015年1月1日),德國著名社會學家,出生于波蘭北部城市斯武普斯克,是德國慕尼黑大學和倫敦政治經濟學院社會學教授,2015年1月1日,烏爾里希·貝克教授因心臟病逝世,享年70歲。貝克的《風險社會》一書被國際社會學協會提名為20部社會學世紀著作之一。由于其跨學科的非凡影響,他的風險理論研究與瑪麗·道格拉斯、米歇爾·福柯的著作一起被視為社會學領域的三大革新。貝克的主要著作有《風險社會:新型現代的未來出路》(1986)、《生態啟蒙》(1992)、《風險時代的生態政治》(1995)、《重塑政治:全球社會秩序下的自反性現代化》(1996)等。貝克的著作在學術界和公眾當中都具有很大的影響力,其文章被發表在《共和報》《國家報》《世界報》《衛報》《法蘭克福匯報》《時代周報》、《明鏡周刊》等諸多一流的報刊雜志上,是歐洲少有的可以在歐洲危機辯論中看到的公共知識分子之一。
烏爾里希·貝克的《風險社會:通向一種新的現代化》德文版于1986年正式出版,該著作不僅富有創見地對當前的社會現狀進行了深入的思考,更重要的在于為生活在現代化社會中的人類提供了一個反思自我、預知未來的視角。該書首次提出了“風險社會”(RiskSociety)的概念,并在隨后發表的《風險時代的生態政治學》《全球風險社會》等著作中詳細地對其理論進行了補充和闡釋。然而,“風險社會”理論在提出伊始并未產生強烈的反響,直至其在1992年被翻譯成英文版文后,“風險社會”作為一個社會學概念和理論才被更多的研究學者和社會大眾所知曉,其中也不乏爭論和質疑。幾乎在“風險社會”理論被提出的同時,蘇聯的切爾諾貝利核電站發生爆炸,成為迄今為止世界上最嚴重的核災難,該事故的發生有力地佐證了貝克所提出的“風險社會”理論。至此以后,蔓延全球的瘋牛病以及震驚世界的“9·11事件”等一系列全球性的風險災難,使得“風險社會”理論逐漸成為了西方學術理論常年研究的熱點。進入21世紀以來,各國頻繁發生的地震、海嘯、干旱、雪災、疾病、核輻射、恐怖事件以及殘酷的戰爭等等,無一例外地在時時刻刻警醒我們:以全球化、文明化、現代化為特征的風險無處不在,我們已身處一個以風險為特征的現代化社會中。
在貝克的風險理論中,現代風險的本質與傳統的自然風險有天壤之別,現代風險是對現代化的一種自反性(reflexive)認識,主要是由人為因素與科技文明衍生而來。與此同時,知識在社會和經濟上的重要性類似地增長著,隨之而來的是控制媒體塑造知識(科學研究)和傳播知識(大眾媒體)的權力。在這種意義上,風險社會同時也是科學社會、媒體社會和信息社會。[1]在風險社會中,公眾比以往更加渴望獲得更多的真實信息,以及時確切地感知周圍的環境,進而有效地保護和發展自我。此時,公眾對大眾媒介產生了更深層次的社會期待,并致力于尋找與其心理契合度最高的媒介表現。
當風險存在或危機發生時,社會公眾由于受文化知識、社會背景、時間空間等自身條件的限制,對周圍環境的變化及潛在的風險的感知和應對是極其有限的;社會決策者限于自身的執行力和注意力,也不可能保持對所有社會變化及風險的持續敏感和快速反應。而作為社會“守望者”的大眾媒介,首要職責即是對周圍的環境進行監測,在提供信息的同時解釋社會中的變化及其可能發生的危險與機遇,發揮作為信息溝通平臺和傳播機構的作用。從貝克的研究中不難發現,他對媒體影響力抱有很高的期望。貝克認為媒體應當在社會預警方面發揮主導作用,特別是在重大突發事件中,及時有效的預警不僅可以提醒公眾遠離風險,增強自我保護意識,同時也能敦促政府等相關決策者采取正確的應對措施,盡可能地控制風險或減少風險帶來的損失。在某種程度上,貝克將其理解為使身處底層社會中邊緣化的少數群體發出自己呼聲的一種途徑。
由此可見,風險社會與媒體有著天然的聯系,全球風險社會各種災難在政治層面上的爆發將取決于這樣一個事實,即全球風險社會的核心涵義取決于大眾媒體,取決于政治決策,取決于官僚機構,而未必取決于事故和災難所發生的地點。[2]基于此,整個社會成為一個極具戲劇性的、脆弱的、動蕩不安的全球風險社會。當前,恐怖主義分子的活動能量正在不斷增強,這與一系列條件之逐漸形成有著一定的聯系……與大眾傳媒對自殺性恐怖主義襲擊場景在全球范圍內的展示與再現有一定的聯系……在這種被大眾傳媒聚焦的有關全球風險的震驚之中,這樣的事情就不可避免地發生了,處于驚愕與恐懼狀態下的整個世界剎那間變得寂靜無聲,或者按照戈亞蝕刻(Goya'setchings)上的文字所言,“理性如果酣睡,妖孽必將作祟”。[2]
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烏爾里希·貝克一直從事于系統地發展關于現代社會和政治的自我轉變和自我審問的多層次理論和實證研究。近十年來,這項研究在國際和跨學科領域中的影響持續增長,從三個方面可以看出:第一,貝克被列為全球最著名的社會學家之一;第二,他的書被翻譯成35種語言出版;第三,如今,有大量的與貝克對話的跨學科著作都使用這個框架來解決各種各樣的問題,包括政治和權力、經濟、國際關系、恐怖主義、戰爭和軍事、愛情和家庭、社會不平等和階級、工作和勞動市場、商業和管理、保險、法律和正義、犯罪、青年、媒體、技術和文化、科學研究、環境政治和全球變暖、社會理論,以及同樣重要的全球化和世界主義。貝克同時從理論和實證方面幫助定義和闡述了風險社會、個性化、世界主義或全球化四種概念,引發了跨越學科和地域的持續爭論以及進一步研究。
其中,貝克在關注全球氣候變化的問題時,即從媒介與風險認知的視角切入到對環境問題以及全球氣候變化問題的討論中。他認為,“全球風險在政治上的爆炸性影響(explosiveness)很大程度上是它們在大眾媒體上露面和一再露面的一種功用。一旦登上媒體,全球風險就都可以成為‘世界性事件’。人造風險的報道和可視化使得不可見的東西可見了。它創造了共時性、共同的參與、共同的苦難,并由此為全球公眾創造了相關性。因此,世界性事件是高度媒體化的、高度選擇性的、高度可變的,在本地與全球、公共與私人、素材與交流、反身性的經驗與致命一擊等方面具有高度的象征性。”[3]也就是說,現代社會公眾更多地依靠日常的認知形式如大眾媒介,來獲得對某件事情,特別是重大突發事件的指導和非正式的判斷標準。
人類自我與社會現實之間真正交流接觸的機會越來越少,大眾媒介逐漸成為自我與他者之間不可或缺的互動中介,人們依賴媒介進行著自我實體生活的構建,并在最大程度上降低了感知環境、適應環境的成本。在通過媒介進行社會互動時,人們也無法將媒介所建構的事實與其本源事實進行細節比照,因此,信任媒介無形中成為現代公眾的一種集體無意識和選擇慣性。正如貝克所言:“這(指新聞媒體對氣候的報道)有助于確立氣候變化作為一種廣泛認可的全球挑戰的地位,并有助于將它描繪成一種作為全球景觀而登臺的第三現代性。在這方面,新聞媒體不僅會起到一種將其作為全球事件聚焦的作用,而且,新聞媒體還會采取一種更具表演性的立場,積極地促使某些問題成為‘全球風險’。”[3]
現代社會中,大眾媒介即是實在環境的構成部分,公眾已被裹挾進入由報紙、廣播、電視、網絡等共同組成的媒介場域中,并在與媒介的互動中確定自我身份,表達話語意見,建立社會關系。……新聞媒體中有一部分曾經試圖為改變人們的氣候變化認識而努力,它們往往借助于視覺上能夠抓住人的景象,以記錄下世界各地的全球變暖所導致的所有力量和威脅。在諸如此類的景象里,氣候變化的抽象科學在文化上顯得意義深遠,在政治上顯得重要無比,使地理上遙遠的空間變得清晰可見,成為我們可能關心和為之行動的“熟知”的地方。這樣,全球氣候變化的威脅和現實就“帶回了家”……[3]
從這個意義上講,貝克將媒介類比為金融系統,是一種全球性、實時運作的制度,全世界的媒體通過連篇累牘的報道將人們的注意力吸引到媒介所設置和呈現的議題上,使身處世界各地的人們意識到遠方的陌生人正懷著與自己相同的恐懼和擔憂在關注相同的事件,據以創造出了一個基于媒介景觀的風險想像共同體。因此,當今社會的風險對象不是他者,而正是自己,作為一種具有自我批判能力的反思性機制,以風險為社會運行和整合邏輯的社會是一個充滿不確定性的社會,大眾傳播在其中或多或少地扮演著選擇和操縱者的角色。
在風險社會中,這種彌漫于真實環境中的有關風險信息的環境,憑借互動的媒介范式與大眾的公共生活融合在了一起,并成為現代公眾風險認知和行為判斷的重要參照,公眾的社會行為(以及觀點)被嵌入其中以發現并解決社會問題的傳播生態即由此形成。“今天大多數的人都可以通過媒體看到或覺察到‘風險’就在我們身邊,但是他們并不完全知道,甚至皆然不知風險的嚴重性,有的甚至為風險的存在而興奮。因此‘風險倫理’和‘責任倫理’的主張就顯得尤為重要。它們要求行動者不僅對他人或對集體都應以‘責任原則’衡量自己的作為,還必須為下一代負責,這種精神與環保意識、可持續發展的理念都是一脈相承的。”[4]在談及風險與媒介的關系時,貝克認為,風險通常是指還未發生的事件,倘若沒有象征符號、可視化的科技以及大眾媒介,風險也許根本不存在。“這一倫理要求加重了個人與組織對社會的責任,這不僅僅表現在防范風險的發生,也須表現在對風險事件的處理上,因為我們很難想象風險會完全消失。”[4]
從現實情況來看,接近和使用媒介是現代社會公眾日常生活的重要部分,其中,如何使用媒介以及使用何種媒介在很大程度上決定著公眾認識世界的方式和態度。不同的媒介形式和內容對公眾的認知及行為產生不同的影響,因此,控制接近使用媒介渠道,即控制和選擇何人擁有知識使用權,以及依靠技能和技術來使用各種媒介。社會權力、傳播、表達以及控制歷史性地聯結在一起。在現代社會中,這些都成為秩序和規制的特征,其內在的邏輯和價值界能夠定一個社會的等級秩序與合法性。其中,信息的來源以及傳遞信息的媒介在整個信息場域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媒介在對信息進行選擇支配中并非是中立的、消極的,或微不足道的,此理解并非否認事件本身所具有的不確定性和模糊性之于新聞內容的重要性,但信息卻不反映某些事件,還有一些復雜的關系在其中起著作用。
具體到風險傳播中,大眾媒介以解釋、強調與表述等符碼來對風險事件進行選擇性呈現,并以此影響社會公眾對于風險事件的認知與實踐。這種媒介內在的傳播邏輯是由一種傳播形式構成,通過這種程序媒介展示并傳遞信息。這些因素在我們所稱的媒介邏輯的界域之內共同起作用,這種媒介邏輯是一般的引導性前提與原則,它支配著受眾、媒介(技術)、主題或話題之間的互動。由于媒介以不同的方式回答或解決這種關系,每一種媒介都具有它自己的范式。因此,風險傳播中媒介邏輯不再僅僅關乎風險事件內容,或被看做是孤立的或伴隨性的變量,而是成為風險社會時代敘述和意義的一個特色。風險社會的秩序和規則是一種經由大眾媒介建立起來的秩序,人們所身處的風險環境將復制性地展示這種邏輯。在這種風險傳播生態中,僅僅采取應對風險的行為是不夠的,公眾還必須憑借某種方式展示風險事件以使其他相關者獲得感知。此時,作為媒介符碼的文字和圖像便得以傳播,人們依據已有的社會認知和體驗來對媒介符碼所傳播的內容進行解讀,并最終賦予信息、觀念、意念、情感一定的意義。
因此,在對風險社會的再思考中,貝克提出:“對已經確定的風險的定義就像是一支魔棒,在一個對自身造成威脅的遲鈍的社會,它可以激活政治中心。從這個意義上說,公眾(大眾傳媒)對風險的揭示就成為流行的思想狹隘的‘更多同樣的事’這一態度的解藥。自認為是風險社會的一個社會,處于一種罪人的地位,它懺悔自己的罪惡,以便能考慮過上與自然和世界的良心相適應的‘更好’生活的可能性。然而,很少有罪人真的想要悔過自新。對罪惡的懺悔和對風險社會的鑒別使我們一方面在享受美好生活,一方面又受到它的威脅。”[5]
無論在西方社會還是中國社會,大眾媒體都有維護現存制度合法性的功能,風險能否如實及時地傳達給受眾不得而知,況且大眾媒體的報道同時隱含著另一種風險,例如對犯罪行為的詳細、廣泛報道可能誘發犯罪,即所謂“媒介示范效應”。再者,大眾媒體能夠將公眾的注意力聚焦在事件上,同時也可能促使事件發酵,演變成為更棘手、更廣泛的風險。貝克認為,風險是逃離人類感知能力的、不可見的,一旦危險開始在大眾媒體上被廣泛報道,恐懼迅速在受眾當中蔓延,如若風險事件當事人或組織不能給受害者合理的交代或是及時的利益補償,將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失。
在這種較為普遍且協調一致的媒介互動過程中,身處風險社會中的公眾逐漸建立起了集體面對風險的存在感和安全感,并試圖通過一個穩定的、有效的媒介公共領域來積極參與和發展這種互動,以使自身的行為規范與社會標準相適應。然而,這種風險反思性理念能否平衡私己之欲而成為社會發展的動力,還取決于政治系統與公共領域是否足夠和諧開放。貝克堅持認為,風險是逃離人類感知能力的、不可見的,一旦危險開始在大眾媒體上被廣泛報道,恐懼迅速在受眾當中蔓延,如若風險事件當事人或組織不能給受害者合理的交代或是及時的利益補償,將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失。因此,無論是大眾媒介還是風險事件的當事主體,都需明晰自我身份以及應承擔的社會責任。
參考文獻:
[1] 安東尼·吉登斯.現代性后果[M].田本,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0:52.
[2] 烏爾里希·貝克.“9·11”事件后的全球風險社會[J].王武龍,編譯.馬克思主義與現實,2004(2):70-81.
[3] 烏爾里希·貝克.氣候變化:如何創造一種綠色現代性[J].溫敏,譯.馬克思主義與現實,2009(5):191-195.
[4] 薛曉源,劉國良.全球風險世界:現在與未來——德國著名社會學家、風險社會理論創始人烏爾里希·貝克教授訪談錄[J].馬克思主義與現實,2005(1):44-55.
[5] 烏爾里希?貝克,郗衛東.風險社會再思考[J].馬克思主義與現實,2002(4):46-51.
中圖分類號:G206.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4-8883(2016)10-0013-02
作者簡介:湯天甜,女,新聞學博士,重慶大學新聞學院副教授,碩士生導師,主要研究方向:廣播電視理論,政治傳播,風險傳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