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巧女故事的起源、類型與藝術特征

內(nèi)容摘要：巧女故事是民間文學中流傳很廣、內(nèi)容生動的一種題材，它塑造了中國傳統(tǒng)社會勤勞智慧的女性形象。巧女故事的起源是受我國特有的小農(nóng)經(jīng)濟影響，類型可分為善勞作會管理的當家型、反暴抗惡的斗爭型、為人排憂解難的聰明型、巧女出題擇偶型與敬養(yǎng)公婆的孝順媳婦型五個方面。人物形象塑造上，注意陪襯人物形象對主要人物形象的藝術襯托；情節(jié)結(jié)構(gòu)上，巧女故事有模式化的特征；藝術構(gòu)思上，富有浪漫主義色彩，極富幻想性。

關鍵詞：巧女故事 起源 類型 藝術特征

巧女故事寫的是勤勞能干的女子運用自己的智慧解決生活中的各種困難的有趣故事。這類故事為我們展開了生動活潑的民間生活圖景，塑造了一個個聰敏善良的中國巧女。這類題材的故事在我國民間文學寶庫中數(shù)量很多且流傳很廣。現(xiàn)代針對巧女故事展開的研究很多，主要是針對角色類型、思想基礎以及湘西巧女故事等方向，本文綜合了從巧女故事的起源、類型、藝術特征等三個方面來對巧女故事展開分析。

一.巧女故事的起源

巧女故事的產(chǎn)生和流傳，有其深刻的社會根源，是受我國傳統(tǒng)的小農(nóng)經(jīng)濟影響的。男耕女織是我國古代家庭的生活方式，雖然婦女無需從事繁重的耕作任務，但是她們從事的紡織等工作，為創(chuàng)建和鞏固家庭生活起到了不可忽視的作用。在勞動人民的家庭中，婦女是男人得力的幫手。這種強有力的事實足以在一定情況下和一定程度上克服輕視婦女的錯誤思想，使勞動人民對婦女的才智和作用持有清醒的認識。這是巧女故事得以產(chǎn)生和流傳的必要前提。比如婦孺皆知的傳統(tǒng)民間故事《牛郎織女》，織女依靠自己的紡織技術編織精美的織品來承擔供養(yǎng)家庭的責任。在織女走后，僅靠牛郎的努力，家庭生活水平一落千丈。再比如田螺姑娘也是用自己勤勞的雙手來創(chuàng)造財富，來為家庭的建設貢獻自己的力量。這些故事都準確地向我們展現(xiàn)了勞動人民中婦女的重大作用。

巧女故事不計其數(shù)，但在主旨思想上都很統(tǒng)一地歌頌勞動婦女的聰明才智。這類故事意圖告訴我們，縱然出身貧賤，處于黑咕隆咚的萬丈枯井而又被壓在最底層的勞動婦女，她們的才智也是不可磨滅的，她們運用這種才智來改變自己和全體勞動人民的命運。巧女是有氣節(jié)的，“能當天上一只鳥，不做管家一房小”，比起深宅大院中的富貴生活，她們選擇了粗茶淡飯的平凡日子。因為在她們心中秉承了一個原則，金錢誠可貴，愛情價更高。做一只囚禁在華美籠子里的金絲雀遠不如做一只和愛侶自由飛翔的大雁更快樂。她們使我們看到勞動人民的女兒真是“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女子。有的巧女為了抵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封建包辦婚姻，主動對求婚者進行測驗，以選定對象，實際上是反映了一種富有民主性的覺醒和要求。女主人公選擇配偶的標準，既顯示出她不慕榮華、注重人品、甘愿和勞動者共同生活奮斗的美好愿望，也表現(xiàn)出了她過人的見解和明智的判斷。巧女們依靠自己的智慧和卓見，締結(jié)了美滿的姻緣，創(chuàng)建了幸福的家庭生活，表達了人民作者要求提高勞動生產(chǎn)，爭取生活幸福，打擊邪惡勢力，維護人民利益的強烈愿望和美好理想。同時，這些故事在客觀上還展現(xiàn)了封建社會相當廣闊的生活圖景。巧女故事除了和其他歌頌人民才智的民間創(chuàng)作一樣，都作為反動的愚民政策的對立物而具有深刻的歷史意義外，它還有其獨特的反封建性質(zhì)，主要反對的是封建舊社會的德才觀“女子無才便是德”。巧女故事的創(chuàng)作和流傳，生動地說明廣大勞動人民認識到女子可以德才兼?zhèn)洌饨ǖ摹暗虏庞^”是錯誤的觀念。所以巧女故事對反封建理念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①

二.巧女故事的類型

在我國封建社會時期，男尊女卑思想深入人心，女性毫無社會地位可言，但是這時卻有著不計其數(shù)的贊美女性的巧女故事在民間廣為流傳。這類故事講述的是民間女性在日常家庭生活中的行為與活動。她們憑借自己機敏的言行，解決了各種與家庭或家族有著復雜糾葛的難題，堅定地維護家庭的威望和自身的利益。這些新鮮活潑的巧女故事，像一首首歷史的贊歌，歌唱著生活在封建時代的女性那聰明機智、勤勞善良、美麗動人、可歌可泣的優(yōu)秀品質(zhì)。

由于社會生活的廣泛，社會人物的多樣，民族、地域的差異，使得民間流傳的巧女故事呈現(xiàn)著紛繁不一的思想傾向和表現(xiàn)內(nèi)容。按照巧女故事的思想內(nèi)容，主要可分為以下三種類型：

1.善勞作、會管理的當家型。這類故事比較典型的作品是湖南漢族的《巧媳婦》。面對知府要一條大牯牛生的犢子，要灌得滿大海的清油，要一塊遮天的黑布的無理要求。巧婦利用自己的智慧一一做出了應答。以下是她巧答知府的場面。

過了三天，知府果然來了。一進門，便叫道：“張古老在哪里？”

巧姑不慌不忙地走上前去說：“稟大人，我公公不在家。”

知府瞪著眼說：“他敢逃跑，他還有官差在身啦！”

巧姑說：“他沒逃，是生孩子去了。”

知府奇怪起來了，說：“世上只有女人生孩子，哪里男人也生孩子？”

巧姑說：“你既知道男人不能生孩子，為什么又要大牯牛生犢子呢？”

知府一聽，沒話可說。停了好久，只得說：“這一件不要他辦了，還有兩件！灌海的清油。”

巧姑說：“這好辦，請大人把海水車干，馬上就灌。”

“海有這么大，怎么車的干？”

“不車干，海里白茫茫的一片水，油又往哪里灌？”

知府一下把臉也羞紅了，便叫起來：“這一件也不要了，還有一件！遮天的黑布！”

巧姑說：“請問大人，天有好寬呢？”

知府說：“哪里曉得它有好寬，誰也沒有量過。”

“不曉得天有好寬，叫我們?nèi)绾稳コ恫寄兀俊?/p>

這一說，知府再也沒有話回了。紅著一副臉，慌忙地鉆進轎子里，跑了。②

2.反暴抗惡的斗爭型。

這類故事比較典型的是在我國南方各族中間流行極廣的故事《百鳥衣》。這個故事講述的是男女主人公自由結(jié)合之后，家庭生活十分美滿。小伙子離不開美貌的妻子，便把她的畫像帶到地頭，看著她的樣子干活的插曲，充滿農(nóng)家生活情趣，然后也招來了禍端。畫像被風刮走，被皇帝看到，盡管她答出了一個個難題，但違背諾言的皇帝還是搶她進宮。丈夫依照她的囑托上山打獵，做成一件百鳥衣穿在身上進宮與她見面，她立刻變愁眉苦臉為喜笑顏開。皇帝便要求和小伙子換穿戴。這時，她下令讓不知情的士兵把身披百鳥衣的皇帝當成怪物打死了，小伙子成為了皇帝。

《百鳥衣》中的巧女利用自己心情的變化，來誘使皇帝脫下了象征身份的黃袍，從而給小伙子“李代桃僵”提供了機會。皇帝的結(jié)局固然悲慘，但身為一國之主，不愛護自己的臣民，強搶民女，不遵守自己的承諾，這樣不堪的君主獲得懲罰也是罪有應得。③

3.為人排憂解難的聰明型。

《寶碗》中的孫媳婦就是利用自己的善良和聰明才智來幫助不被自己婆婆孝順尊敬的太婆婆。她婆婆待太婆婆非常不好，常常訓斥，并且給她一個粗糙的貓飯碗盛飯吃，并且告訴她如果碗打碎了，以后就沒有飯吃了。這時聰明孝順的孫媳婦想到了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好辦法，她告訴自己的太婆婆在吃飯的時候假裝不小心把碗打碎。太婆婆雖然不理解，但還是聽了誠懇的孫媳婦的話打碎了碗。婆婆正要出來訓斥太婆婆時，孫媳婦搶先發(fā)作：“哼！太婆！你真老的發(fā)昏了，你把這個可以傳代的寶貝飯碗打碎了，將來叫我拿什么碗給我的婆婆盛飯吃呢？”④

孫媳婦知道如果自己好言相勸自己的婆婆，成效甚微，甚至也許自己會被遷怒。所以，她巧妙地利用了自己的婆婆既是媳婦又是婆婆的雙重身份，來讓她試著設身處地想如果自己遭遇這惡劣的待遇會是什么心情，從而她的婆婆轉(zhuǎn)變了對太婆婆的態(tài)度，變得非常孝順恭敬，一方面是不希望自己將來被媳婦欺負，另一方面也是真正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

4.巧女出題擇偶型。

《黃小姐巧驚諸葛亮》中的黃小姐心儀諸葛亮的才華，但是因為自己容貌丑陋不被諸葛亮應允而想出了計謀。她讓自己的父親邀諸葛亮來家中，然后在每道門上設置不同的機關，先是木頭狗，后是真虎，最后是木驢，吸引了諸葛亮的注意，使其認識到自己的非凡才華，成功地讓他心悅誠服地與自己成親。

黃小姐不僅善于研制稀奇古怪的東西，還懂得揚長避短，自己的容貌不美麗，并不注重過多修飾外在，而是讓自己內(nèi)在的美盡情地釋放出來，引發(fā)心儀男子的仰慕，成就一段美滿姻緣。

5.敬養(yǎng)公婆的孝順媳婦型。

這類故事并不多，比較典型的是《考媳婦》。

老公公為了考驗一下哪個媳婦最聰明、最擅長經(jīng)營家業(yè)，讓三個孫子把三顆種子分別交給她們。大媳婦接過麥粒說：“要這一粒麥子能做什么。”不假思索就把麥粒丟進了嘴里。二媳婦拿到麥粒說：“這一顆麥粒有甚用。”隨手扔到了地上。只有三兒媳拿著麥粒沉思了起來，而后把麥粒種進了花盆中，麥芽抽穗結(jié)籽，收獲了63粒新麥籽，隨后又種進了花池里，年復一年，三兒媳種的麥子積少成多。事實證明，三兒媳不僅聰明而且是當家理財?shù)哪苁帧＠瞎汛蠹彝サ霓r(nóng)田撥出十畝良田給三兒媳，并且宣布由三兒子和媳婦獨自經(jīng)營，從此三兒子的家庭在媳婦的操持下過的越來越紅火。

三媳婦比起大媳婦與二媳婦多的除了聰明才智還有勤儉節(jié)約的美德。雖然家庭條件殷實紅火，但她仍然珍惜每一顆種子，物盡其用讓它發(fā)揮出最大的價值。懂得持家之道的女性才是當之無愧的巧媳婦。

三.巧女故事的藝術魅力

巧女故事作為民間故事的一種，不僅在內(nèi)容上有它獨具的特點，而且在藝術上也有它獨特的魅力。

1.在人物形象塑造上，注意陪襯人物形象對主要人物形象的藝術襯托。巧女故事的主人公都是巧女，故事中往往塑造有陪襯人物，作為對立面來襯托巧女的形象。比如這種陪襯人物的刻畫，更加突出了巧女的聰明才智，使巧女的形象鮮明生動，豐滿感人。故事中的巧女是經(jīng)過藝術概括創(chuàng)造出來的典型形象，如同其他民間機智人物故事中的一休、阿凡提一樣，巧女也成為女性機智人物的典型。

2.在情節(jié)結(jié)構(gòu)上，巧女故事有模式化的特征。有善勞作、會管理的當家型、反暴抗惡的斗爭型、為人排憂解難的聰明型、巧女出題擇偶型以及孝順公婆的孝順型。善勞作的當家型巧女基本利用自己的才干把家事料理的井井有條，使家庭生活水平蒸蒸日上，一家人過上了富足的生活。反暴除惡的斗爭型巧女故事基本脈絡是，巧女因其美貌被強大的惡勢力搶走，依靠自己的機智與勇敢逃脫魔掌并戰(zhàn)勝惡勢力，使他們付出了應有的代價。為人排憂解難的聰明型巧女往往會偶爾遇到一些被難事困住的人，她們詢問出事情的起因后，會給出相應的解決辦法，最后這些人都被巧女從困境中解救出來。巧女出題擇偶型故事的基本發(fā)展毫不例外是巧女對未來郎君的才干表現(xiàn)好奇或懷疑，她們努力地設置題目以及障礙來檢驗夫君的智力，最終和滿腹經(jīng)綸、機智能干的夫君過上了幸福的生活。最后一類故事中的巧女是孝順公婆的好媳婦，她們秉承孝道，關愛老人，是不可多得的好媳婦。這些故事的情節(jié)雖不雷同，但相似度還是很高的，故事的發(fā)展演進雖不完全相同，但基本朝著一個積極向上的方向在邁進。且最大的相同點是，故事中的巧女都是在解決難題或者是設置難題中體現(xiàn)自己的智慧的。這些難題難倒了眾人，但到了巧女手中，卻是沉思一刻便迎刃而解，鮮明的對比讓我們看到了巧女的智慧。

3.在藝術構(gòu)思上，巧女故事富有浪漫主義色彩，極富幻想性。在巧女故事中，有一些天真、單純的幻想，甚至保留有童話色彩。然而正是這些天真浪漫的幻想，真實而又生動地打動了讀者的心扉。如在《一個女人的愛情》故事中，關于幸福鳥的美好幻想，正是勞動人民追求和平幸福的理想之光。大家都明白，這是故事家的幻想，也是沉積于民族心理中的幻想，正像是他們自己心中也曾有過的幻想一樣。這種理想主義的幻想情節(jié)，恰如一串串漂亮的項鏈，裝點著巧女故事的情節(jié)，也描繪出一個民族心理的成長過程。⑤

恩格斯認為：“民間故事書的使命是使農(nóng)民在繁重的勞動之余，傍晚疲憊地回到家里時消遣解悶，振奮精神，得到慰藉，使他忘卻勞累，把他那貧瘠的田園變成芬香馥郁的花園，它的使命是把工匠的作坊和可憐的徒工的簡陋閣樓變幻成詩的世界和金碧輝煌的宮殿，把他那身體粗壯的情人變成體態(tài)優(yōu)美的公主。”⑥正如恩格斯所言，民間故事如同一支多彩的畫筆渲染點綴了我們單調(diào)的生活，巧女故事作為其中非常出色的一種，對豐富我們的精神世界亦做出了巨大的貢獻，對我國民間文學的發(fā)展起著深遠而持久的意義，是中國民間文學寶庫中價值連城的瑰寶，也是人類發(fā)展的歷史長河中一朵璀璨無比的浪花。

注 釋

①屈育德《略論巧女故事》，載上海文藝出版社編《巧女的故事》，上海文藝出版社1981年版，第227頁。

②上海文藝出版社編《巧女的故事》，上海文藝出版社1981年版，第47頁。

③劉守華《故事學綱要》，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1988年版，第56頁。

④上海文藝出版社編《巧女的故事》，上海文藝出版社1981年版，第19頁。

⑤尚毅《民間巧女故事形成的思想基礎及其藝術原因》，《中州學刊》2004年第3期

⑥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1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14頁。

（作者介紹：石岷艷，蘭州大學文學院漢語言文學專業(yè)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