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志軍
摘 要:社會參與是未成年人刑事司法規律、“教育、感化、挽救”方針及社會治理創新的需要。社會參與實質上是社會力量參與,其主體包括群團組織、企事業單位、民辦非企業單位、公益組織及志愿者等。社會力量在合適成年人在場、社會調查、觀護幫教、附條件不起訴考察、禁止令的執行及對少年犯的社區矯正等方面可以對司法活動進行輔助與支持。為了實現社會參與的有序性和常態化,應建立有序參與和常態參與的保障機制。有序參與的保障機制包括由檢察院推進社會參與、建立信息共享和轉介機制以及制定有序參與的程序規范。常態參與的保障機制包括建立多部門協同工作機制、將未成年人刑事司法與社會工作進行整合以及由政府購買社會組織的服務。
關鍵詞:未成年人 刑事司法 社會參與
中圖分類號:DF7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8330(2016)02-0097-13
從世界范圍看,未成年人刑事司法的發展方向是綜合保護,而廣泛的社會參與是未成年人刑事司法走向綜合保護的重要前提。社會參與是未成年人刑事司法發展的主要推動力之一,是各項未成年人刑事訴訟制度真正貫徹實施的重要保障。2012年修訂的《刑事訴訟法》新增的合適成年人在場、社會調查、附條件不起訴以及社區矯正等都需要社會參與,既包括作為合適成年人在場參與訊(詢)問、從事社會調查、參與觀護幫教以及附條件不起訴的監督考察,還包括全社會共同營造有利于犯罪未成年人正常回歸社會的氛圍。近年來,多個地方的司法機關與社會組織合作,進行社會參與未成年人刑事司法的探索,顯現出兩個方面的問題:其一,由于各地社會組織發展及其參與程度不同,導致對未成年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采取的措施存在較大差異,造成了未成年人刑事司法的地域性差異。其二,這種地域性差異既受制于經濟發展水平和社會組織發展程度,又受制于當地政府和司法機關對未成年人刑事司法及其社會參與的認識水平,甚至在一定程度上還受制于未成年人刑事案件檢察官、少年法庭法官在推動多部門協作、整合社會資源以促進社會參與方面的意識、勇氣和能力。尤其是中西部地區的未成年人刑事司法更是受制于經濟和社會發展水平,與北京、上海、廣州等經濟發達、社會組織相對健全的地區出現了巨大差距。這種差距所帶來的最大問題是,在未成年人的戶籍、出生地之外又增加了一種導致司法處遇不平等的因素——社會參與程度。因此,普遍提高尤其是重點提高中西部地區未成年人刑事司法的社會參與程度并建立相應的保障機制,是解決未成年人刑事司法中不平等問題的重要途徑。正是在這一背景下,2015年5月27日最高人民檢察院發布的《檢察機關加強未成年人司法保護八項措施》(以下簡稱《八項措施》)明確規定,檢察機關以政府購買服務等方式,將社會調查、合適成年人參與未成年人刑事訴訟、心理疏導、觀護幫教、附條件不起訴監督考察等工作,交由專業社會力量承擔,提高未成年人權益保護和犯罪預防的專業水平,并且推動完善政法機關銜接配合以及與政府部門、未成年人保護組織等跨部門合作機制,推動建立社會參與未成年人刑事司法的長效機制。由此,社會力量參與未成年人刑事司法有了明確的法律依據。司法實踐已經對未成年人刑事司法的社會參與表達了緊迫需求,然而學術界尚未開展這一領域基本理論的深入研究。本文從社會參與未成年人刑事司法的必要性入手,分析社會力量參與的主體及參與的內容,進一步探討社會參與的保障機制問題。
一、未成年人刑事司法社會參與的必要性
(一)貫徹未成年人刑事司法方針與原則的需要
我國未成年人刑事訴訟法規定的“教育、感化、挽救”方針和“教育為主、懲罰為輔”原則的貫徹落實離不開社會參與,因為相當數量的未成年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成長環境——家庭環境和社會環境——不利于其健康成長,尤其是相當數量的監護人無法盡到監護和教育責任,這既是未成年人犯罪的重要成因,又是制約未成年人刑事司法功能及其效果提升的關鍵因素。這就給國家和社會提出了一個難題,即全社會如何彌補未成年人家庭教育的缺失?如何參與到對犯罪未成年人的教育、感化和挽救中來?未成年人走上違法犯罪道路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其犯罪傾向的形成在很大程度上與其社會化過程中的環境因素有密切的聯系。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未成年人刑事司法的原則和方針充分體現了教育刑罰觀。“教育刑罰觀將人本主義作為理論基點,把將犯罪人教育改造成為棄惡從善,正常復歸社會的新人看作是最高人道主義,這被認為是少年司法的基本思想”。姚建龍:《少年司法與社會工作的整合——以少年法庭法官的“非審判事務”為論證中心》,載《法學雜志》2007 年第6 期。 也就是說,只有依靠全社會的力量改變不利于未成年人正常社會化的社會環境,才能減少未成年人違法犯罪行為的發生。
基于未成年人犯罪原因的綜合性和社會性,在對未成年犯罪人進行教育、感化、挽救時,只有社會力量的廣泛參與才能收到良好的效果。參見趙桂芬:《關于完善未成年人社會幫教制度的思考》,載《山東警察學院學報》2009年第6期。 在刑事訴訟過程中實現對未成年人的綜合保護,減少和預防未成年人犯罪就必須從導致其犯罪的社會因素入手,建立包括家庭、學校和社會在內的社會支持體系。在這個過程中,公檢法機關的工作不能僅局限于辦案,而是要充分發揮主觀能動性,整合多方社會力量以加大對未成年人進行教育、感化和挽救的力度。
(二)遵循未成年人刑事司法規律的需要
未成年人刑事司法具有特殊的規律,它重點關注的是“行為人”而不是行為,關注的是行為人的“回歸”而不是對行為的懲罰,因此它與社會參與有著必然的聯系。有學者認為,“離開社會支持體系就不可能有少年司法。少年司法人員工作的目的,應該是使涉罪未成年人回歸社會,幫教、監督、考察恰恰是少年司法工作中最重要的工作。從事少年司法職業,最重要的不是辦案,而是做未成年人的工作。從這個意義來講,沒有社會支持體系就不會有少年司法,少年司法與社會支持有著天然的聯系。”宋英輝:《構建社會支持體系全方位保護未成年人:從六個方面著手推進》,載《檢察日報》2015年6月29日第6版。 由于未成年人刑事司法更加關注行為人及其回歸社會,因此未成年人刑事司法的規律主要體現在社會性和非刑罰導向性。未成年人刑事司法的目的不是對犯罪未成年人進行定罪處刑,而在于對他們的教育、感化和挽救。因為刑罰的標簽效應嚴重影響未成年人的健康成長及正常社會化。“無論他們多么年幼,都要接受指控、起訴并且被確定為罪犯,被關押在監獄中,如同成年人一樣。當他們還沒搞清楚罪犯是什么,就已經被貼上了罪犯的標簽。政府把這些少年犯們投進看守所和監獄里,讓他們與那些只能在城鎮中最骯臟最污穢的角落里才能找到的壞人們整日為伴。”[美] 瑪格麗特·K羅森海姆等編:《少年司法的一個世紀》,高維儉譯,商務印書館2008年版,第 160 頁。 這一觀點形象地揭示了對成年人和未成年人不加區分的傳統刑事司法的弊端。筆者認為,未成年人刑事司法不僅需要對傳統司法理念與制度有所突破,更需要在司法之外的社會參與及其支持系統中尋求出路,而后者更顯得日漸急迫,成為未成年人與成年人刑事司法系統的最大區別,這也是未成年人刑事司法規律的體現。這種社會支持系統不僅能有效實現對未成年人犯罪與嚴重不良行為的預防,而且通過社會接納和社會融入的支持系統,推動未成年人切實認知自己的罪錯,并勇敢肩負起對所犯罪錯的責任從而珍惜改過自新的機會,最終達到順利回歸社會的目標。“將少年從社區環境中移開并將他們投進監獄和看守所的刑法,被視為對少年在正常社會中發展的首要威脅。少年法院司法管轄之轉處主義理論,其方法適度,令少年違法者在犯罪之后和經歷社會控制的過程中都保有完整的人生發展機會”。[美]富蘭克林·E齊姆林:《美國少年司法》,高維儉譯,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62—63頁。 易言之,遵循未成年人司法規律的少年司法系統——以教育、社會支持及適應社會輔導為導向的轉處系統——應當盡可能涵蓋多元化的司法處分和社會處遇措施,不但要顧及對未成年犯罪人的及時矯正及除標簽化,亦要現實地考慮實現其正常社會化、順利回歸社會的終極目標。而后者的實現在很大程度上有賴于消除未成年人犯罪的社會因素,為家庭及社會支持系統出現問題的未成年人提供社會支持。
從未成年人刑事司法的規律而言,與辦理成年人刑事司法業務的部門相比,未成年人犯罪案件偵查、檢察和審判都更加需要社會力量的參與和支持。因為司法處遇可以由公檢法機關決定和實施,而社會化的處遇則只能借助社會的力量才能付諸實施,如附條件不起訴的教育矯治等幫教措施、非羈押措施適用中的觀護基地建設等等,都不適合由公檢法機關獨立進行。與此同時,在司法實踐中,未成年人的戶籍、家庭及其社會支持方面的差異往往產生司法保護的不平等。筆者發現,與案情往往錯綜復雜的成人刑事案件相比,大多數未成年人刑事案件在事實與證據方面比較簡單,案件定性及定罪上艱深晦澀的法理考量較少,而更多的是在選擇社會化的處遇措施時,由于社會參與機制欠缺所產生的“糾結”。例如,有些犯罪情節較輕的外來未成年人在適用非羈押措施時受制于沒有社會力量支持的觀護基地,難以解決保證條件和異地執行難題而不得不采取羈押措施。另外,有些符合附條件不起訴條件的未成年人,由于其監護人無法履行監護職責甚至不愿意配合檢察機關進行監督考察,檢察機關不得已對未成年人作出起訴決定。 如果缺乏社會參與,未成年人刑事司法便無法遵循其規律,2012年修訂《刑事訴訟法》所增設的未成年人刑事訴訟程序也將無法真正實施。
(三)實現未成年人刑事司法領域社會治理創新的需要
未成年人犯罪是一種復雜的社會現象,作為應對機制的刑事司法系統不是自我封閉的,而是一個開放的社會系統。司法只是實現社會治理的一種手段,它既需要從社會中汲取養分而不斷走向成熟,也需要與其他社會機制保持密切聯系,互相協作、共同發展,以推進社會治理機制的體系化和科學化。從這個角度而言,對實施犯罪行為的未成年人進行教育、矯治和綜合保護,不僅是一種刑事司法程序內的活動,更是一項涵蓋整個社會的系統工程,必須通過社會綜合治理來實現,而社會參與是社會治理創新的重要內容。所謂社會治理創新,是指在社會活動中弱化政府的職能,政府由管得“寬”過渡到管得“窄”,政府管不了或者不適合管的事務交由“大社會”來解決,發揮企業、公民與社會組織在社會管理、社會服務中的能動性。保障涉罪未成年人正常回歸社會既是國家的責任,也是社會的責任,尤其是在國家沒有能力承攬全部或主要責任時,社會力量的參與就非常必要。在我國,社會參與及其支持體系有它更重要的意義:一方面“青少年是祖國的未來和希望”的觀念早已深入人心;另一方面社會力量參與是彌補國家和家庭在未成年人正常社會化過程中作用不足的有效途徑。國家和家庭在未成年人健康成長——正常社會化中的不足是中國改革開放以后的發展模式所帶來的嚴重社會問題,大量流動未成年人和留守兒童直接與未成年人犯罪以及對社會支持的“渴望”有關。根據研究人員對中國沿海開放城市的調查數據,流動人口中15~25周歲者占流動人口總數的60%左右;而流動人口違法犯罪一般占流入地所在城市刑事案件的相當比重,說明流動人口違法犯罪的主體是青少年。張遠煌主編:《未成年人犯罪專題整理》,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83頁。 2014年,檢察機關審查起訴的未成年人犯罪案件中非戶籍地作案人員共57932人,占總數的7484%。陳菲:《最高檢:侵害未成年人案件要從嚴從快批捕》,資料來源于中國青年網:http://newsyouthcn/sz/201505/t20150528_6687169htm,最后訪問時間:2015年6月18日。 除了未成年人自身的原因,因父母離異或單親、父母外出打工、父母遺棄、父母無知或無力盡到監護教育職責等原因所形成的監護缺失而犯罪的未成年人占到未成年人犯罪總數的256%。上述數據在一定程度上證明,在未成年人犯罪因素中,父母不能盡職盡責地履行監護職責以及國家在未成年人保護方面的缺位占非常大的比重。
從宏觀上來講,國家負有保護兒童健康成長的責任,通過立法和建立相關制度保護兒童健康成長,并為其正常社會化奠定基礎。當未成年人面臨問題時,找“國家”實際上是找政府,而最終要落實在承擔該項職責的政府部門上。《未成年人保護法》第7條規定:“中央和地方各級國家機關應當在各自的職責范圍內做好未成年人保護工作。國務院和地方各級人民政府領導有關部門做好未成年人保護工作;將未成年人保護工作納入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以及年度計劃,相關經費納入本級政府預算。” 然而現實中的問題是,盡管有許多政府部門和具有官方背景的組織負有保護未成年人的職責,也有議事機構和協調機構,如婦聯婦女兒童工作委員會,共青團的未成年人保護委員會、青少年權益保障部,政法委綜合治理辦公室下設的預防青少年違法犯罪辦公室。 但是當未成年人面臨家庭和社會問題時卻往往沒有哪一個機構或者人員能及時有效進行救助。這種狀況說明社會治理出現了嚴重的問題,必須通過社會綜合治理創新來改變。未成年人犯罪預防和刑事訴訟權利保障中的社會責任及社會參與是社會治理體制和機制不可或缺的重要內容,如果不加強這一領域的社會參與及其支持機制的建設,那么整個社會治理就會出現“木桶效應”中的短板,影響整個社會治理的水平和效果。無論是合適成年人參與刑事訴訟,還是附條件不起訴考察幫教中的社會參與,既是彌補家庭監護的缺失,也是在彌補國家在未成年人保護機制方面的不足。
二、未成年人刑事司法社會參與的主體
(一)社會參與的主體實質上是社會力量
社會參與實質上是社會力量的參與。所謂社會力量,是指能夠參與、作用于社會發展的基本單元,包括群團組織等人民團體、非政府組織、企事業單位、民辦非企業單位、公益組織等。良好的家庭環境、正確的教育方法、正常的親子關系等都是孩子健康成長的關鍵因素,而這些家庭因素出現問題又是引發未成年人犯罪的重要原因。因此,未成年人刑事司法不能忽視家庭的重要性,當家庭無法承擔必要的教育和監管職責時,就需要社會力量的參與。 我國法律法規雖然未對社會力量進行專門的定義,但是近年來政府部門發布的部分規章、文件采用列舉的方式界定了社會力量的大致范圍。例如,2013年9月26日,國務院辦公廳《關于政府向社會力量購買服務的指導意見》對社會力量界定的范圍是,依法在民政部門登記成立或經國務院批準免予登記的社會組織,以及依法在工商管理或行業主管部門登記成立的企業、機構等社會力量。還有的部門規章將社會力量界定為國有企業、民營企業、金融機構、科研院所、社會公益組織、慈善組織、國際組織等。根據住房與城鄉建設部《關于動員和組織社會力量支持大別山片區村鎮建設的意見規定》,社會力量包括國有企業、民營企業、金融機構、科研院所、社會公益組織、慈善組織、國際組織等。 由此可以看出,法律法規和規章對社會力量并沒有規定統一的范圍。由于所屬領域不同,可參與相關業務的社會力量也會有所不同。在未成年人刑事司法領域,《人民檢察院辦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的規定》第3條和第25條明確規定了能夠參與的社會力量,“人民檢察院要加強同政府有關部門、共青團、婦聯、工會等人民團體以及學校和未成年人保護組織的聯系與配合,加強對違法犯罪未成年人的教育和挽救。”“檢察機關要加強與綜治、共青團、關工委、婦聯、民政、社工管理、學校、社區、企業等方面的聯系配合,整合社會力量,促進黨委領導、政府支持、社會協同、公眾參與的未成年人權益保護、犯罪預防幫教社會化、一體化體系建設,實現對涉案未成年人教育、感化、挽救的無縫銜接。”該規定對參與未成年人刑事檢察工作的社會力量列舉較為具體,而且指明了社會參與的整體架構:黨委領導、政府支持、社會協同、公眾參與。
綜上,筆者認為,參與未成年人刑事司法的社會力量有廣義和狹義之分。狹義的社會力量是指政府機構或部門之外的、沒有官方背景的社會組織和個人,主要包括:在民間組織管理機構依法登記注冊、在未成年人保護領域有一定經驗的社會服務機構、公益慈善組織等社會組織;在未成年人保護領域具有豐富經驗的法律服務機構、心理咨詢機構;具有一定未成年人保護專門知識,熱心未成年人保護事業的志愿者;有社會責任感,有愛心,愿意為未成年人保護貢獻力量的企事業單位。在此基礎上,廣義的社會力量還包括除公檢法機關之外的政府部門、人民團體和事業單位,即民政局、教育局、團委、婦聯、關工委等負有保護未成年人職責的組織。司法實踐中,參與未成年人刑事司法的社會力量是廣義上的,本文所論述的社會力量也定位在廣義之上。
(二)參與未成年人刑事司法的社會力量的主要成分
1具有保護未成年人職責的部門和社會團體
根據法律規定,未成年人保護組織包括民政局、教育局等政府職能部門和團委、婦聯、關工委等群團組織,《未成年人保護法》第6條:“保護未成年人,是國家機關、武裝力量、政黨、社會團體、企業事業組織、城鄉基層群眾性自治組織、未成年人的監護人和其他成年公民的共同責任。”第8條:“共產主義青年團、婦女聯合會、工會、青年聯合會、學生聯合會、少年先鋒隊以及其他有關社會團體,協助各級人民政府做好未成年人保護工作,維護未成年人的合法權益。” 這些組織最主要的優勢是擁有專門的組織系統、經費、場所、人員和保護未成年人的經驗,同時負有協調相關部門和單位進行未成年人保護和犯罪預防的職責,結合轄區內街道、鄉鎮的實際情況,具體組織實施對犯罪未成年人的教育矯治等相關工作。例如,婦聯有“婦女兒童工作委員會(簡稱婦兒工委)”、團委有“未成年人保護委員會(簡稱未保委)”、“青少年權益部”,它們既可以在不同領域、不同層面,以不同的方式支持和協調社會參與,成為多部門協同工作機制的重要組成部分,又可以直接參與未成年人刑事司法的具體工作。筆者主持的西北政法大學與未央區檢察院“未央未成年人特別保護6+1機制研究”課題,即探索如何借助社會力量支持未成年人刑事檢察工作。由西北政法大學提出項目實施方案,推動檢察院與區關工委、區婦聯、團區委、區教育局、區公安分局、區法院等單位會簽文件,成立合適成年人隊伍以及“未央區未成年人關護工作辦公室”,辦公室設在區關工委,由關工委在轄區內的企業、社區建立關護幫教基地,區政府每年撥款10萬元作為合適成年人在場和觀護幫教工作的運行經費。 從參與方式和角度而言,未成年人保護組織可以推薦符合條件的人員,例如關工委推薦離退休的“五老人員”、教育局推薦中小學教師、團委推薦各級共青團的工作人員、婦聯推薦婦女干部,以志愿者的身份擔任合適成年人,同時可以協助檢察機關對附條件不起訴的未成年人進行監督考察和幫教。另外,各級團委的青少年權益部和志愿者工作部可直接為社會參與提供支持,例如青少年權益部可借助“青少年事務社會工作者培育計劃”的政策和資金,聯合民政部門和財政部門推動政府購買青少年事務社會工作機構的服務;團委志愿者工作部可以對參與未成年人刑事司法的青年志愿者進行注冊、頒證、考察和管理,對其志愿服務的時間和效果出具證明,在一定程度上使得參與未成年人刑事司法的青年志愿者隊伍具有規范性、穩定性,從而提高社會參與的有序性和有效性。
2學校、技能培訓機構、企業事業單位、社區和社會福利機構
學校是未成年人獲取知識、學習技能以及行為規范的重要場所。學校與家庭在教育、感化、挽救犯罪未成年人的過程中具有密不可分的聯系,“應當建立家庭與學校、家長與教師的良好合作關系,彌補學校教育和家庭教育的不足,實現二者的互補”,關穎:《城市未成年人犯罪對學校教育的警示》,載《青少年研究》2005年第6期。 幫助涉罪未成年人回歸社會。在普通學校之外,技能培訓機構、職業教育機構和工讀學校也是參與未成年人刑事司法的重要力量。工讀學校工讀學校是我國專門為失足少年創辦的進行工讀教育的學校。工讀教育,是指對年齡在12—17周歲、具有違法或輕微犯罪行為、不適合在普通學校學習但又夠不上刑事處罰的在校學生及被學校開除或自動棄學、流浪在社會上的未成年人進行“工讀結合”的特殊教育方式。 是未成年人教育矯正的重要場所,“能夠發揮教育集體的功能,矯治未成年人嚴重不良行為”。魯禮堂:《談工讀教育的重要性與對策》,載《湖南公安高等專科學校學報》2004年第6期。 工讀學校除了按照義務教育法的要求,在課程設置上與普通學校相同外,還應當加強法制教育的內容,針對未成年人嚴重不良行為產生的原因以及有嚴重不良行為的未成年人的心理特點,開展矯治工作。陳云肖等:《我國工讀教育的現狀與改革》,載《法學雜志》1996 年第 5 期。 但是由于立法對工讀學校沒有明確的定位,一方面導致司法部門和教育部門不重視工讀教育,另一方面使得社會公眾對工讀教育缺乏足夠的了解,不愿意將應當接受工讀教育的孩子送去就讀。目前,全國僅有67所工讀學校且絕大多數“門庭冷落”。筆者認為,工讀學校有獨立的教學機構、專業的教師、獨立封閉的環境,這些都是適合未成年人教育矯治的資源,作為社會力量的重要組成部分應發揮更重要的作用。
愛心企業、社區在實踐中已成為未成年人審前非羈押支持機制的重要力量,可以以其為依托建立涉罪未成年人觀護幫教基地。宋英輝、上官春光、王貞會:《涉罪未成年人審前非羈押支持體系實證研究》,載《政法論壇》2014年第1期。 例如,江蘇省江陰市采取依托企業等社會力量成立“觀護矯正工作站”、“管護教育基地”的方式,由案件承辦人、執行機關人員、工作站保證人、社區矯正人員等組成幫教小組的方式為涉罪未成年人提供保障,在積極整合社會資源形成支持機制方面進行了有益探索。宋英輝、何挺、王貞會等:《未成年人刑事司法改革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138—140頁。 另外,經營娛樂項目的企業主要是在限制未成年人接觸不良環境方面發揮作用,共同營造有利于未成年人教育矯治的優良社會環境,尤其是在協助禁止令的執行過程中不可或缺。實踐中,網吧、酒吧、游戲廳等娛樂場所既是造成未成年人網癮、吸毒、形成不良朋友圈等潛在犯罪因素的場所,又是未成年人犯罪的多發地,因此,預防未成年人犯罪亟需這些企業的參與。尤其是在禁止令的執行過程中,如果缺少這些娛樂性企業的參與和協作,限制未成年人進入特定場所的規定將難以執行,戒除網癮、毒癮的矯治活動也難以徹底發揮作用。
3公益性社會組織、民辦非企業單位等非政府組織及志愿者
公益性社會組織和民辦非企業單位等非政府組織參與未成年刑事司法是未來的發展趨勢,即由專業司法社工組織負責涉案未成年人的社會調查、社會幫教、矯治等工作。北京、上海、西安、江蘇等地已經成立了對未成年人提供社會服務的社工組織,承擔涉罪未成年人的觀護幫教、社會調查等工作。基金會等非政府公益組織可以通過專項資助或者項目合作的形式支持社會力量的參與。例如,國際救助兒童會與西北政法大學合作進行的“未成年人司法與保護干預”項目,在陜西省民政廳注冊成立民辦非企業單位——陜西指南針司法社工服務中心,為西安市公檢法機關辦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提供合適成年人在場、社會調查、觀護幫教等專業社工服務。 青少年司法社工組織既有自己的固定職員,又可以招募具有心理學、教育學、法學等專業背景的志愿者,根據需要提供更為專業的服務。筆者認為,社工與志愿者相結合的工作模式是較為理想的社會參與形式。由于我國當前青少年事務社工組織的規模有限,專職青少年事務社工的數量遠遠不能滿足司法實踐的需要,所以具有一定專業背景的志愿者就成為彌補專業社工數量不足的重要力量。青少年事務社工可以在專業性較強的服務項目上對志愿者進行培訓、指導,對志愿者的服務計劃、工作方法和服務行為進行督導,實現優勢互補。
三、未成年人刑事司法社會參與的內容
(一)社會力量可參與的總體內容
社會參與未成年人刑事司法的內容實質上是為生活環境、成長條件、行為習慣和心理等方面遇到困境的未成年人提供社會支持的一系列服務,屬于社會工作的內容,是青少年社會工作和司法社會工作的結合體。根據社會工作理論,社會支持主要有三類:物質性支持、精神性支持和陪伴性支持。物質性支持主要是物質和資金等有形的支持;精神性支持是指給予處于困境中的人以情感撫慰等無形支持;陪伴性支持主要是指滿足人的自尊、健康成長等需要的支持,它是有利于提高個體自我價值感的言語或行為。具體而言,在物質支持層面,參與主體可以通過資金、場所、生活條件、技能培訓、就業輔導和工作機會等方面為未成年人提供支持。例如,愛心企業可以作為觀護幫教基地,為取保候審的未成年人提供生活、技能學習的條件或者工作崗位。政府可通過減免稅收、政府購買服務及其他政策對作為觀護幫教基地的企業予以鼓勵和扶持,保障觀護幫教基地的可持續發展。在精神支持層面,參與主體對未成年被害人提供免費的心理創傷治療、心理救治,對涉案未成年人進行心理疏導、行為矯治、戒毒、戒癮治療等教育矯治專業服務。在陪伴性支持層面,參與主體利用現有社會資源,針對不同案件的需求,協助未成年人深度認識自我,建立良好的社會支持網絡,以個案、小組等專業方法和技巧,恢復或補強其社會適應能力,使他重新融入到正常的社會生活中。例如,社工、志愿者作為合適成年人參與辦案人員對未成年人的訊(詢)問,首先是為未成年人提供陪伴性的支持,安撫未成年人的情緒,減輕或者消除其在警官、檢察官及法官面前的緊張、恐懼、無助、孤獨等不良心理反映和情緒,同時監督辦案人員的訊(詢)問行為,防止出現違法訊(詢)問,既維護了未成年人的合法權益,又提供了溝通、撫慰等陪伴性的支持。
未成年人刑事司法的社會參與屬于較為特殊的青少年司法社會工作,既有一般社會工作的內容,又有其特殊性,無法全部由上述三項內容所涵蓋。例如,刑事訴訟法規定的特殊程序要求,如社會調查,并非直接為未成年人提供物質性的、精神性的或者陪伴性的支持,但最終都會在程序和實體兩個方面有利于未成年人,也屬于未成年人刑事司法中社會支持的內容。
(二)社會參與未成年人刑事司法的具體內容
社會參與及其相應的司法社會工作貫穿于未成年人刑事司法活動的始終,涵蓋未成年人刑事案件的偵查、起訴、審判和執行等各個階段。
1合適成年人在場:彌補家庭監護的缺位
合適成年人在場是社會力量參與未成年人刑事訴訟的一種最基礎、最普遍的形式,也是社會力量參與最早的領域。在司法實踐中,由于未成年犯罪嫌疑人、被害人、證人的法定代理人不能或不宜到場參加訊(詢)問,可能造成訊(詢)問程序合法性問題及未成年人合法權益保護問題,以合適成年人的身份參與訊(詢)問活動,對此類未獲得家庭支持的未成年人給予社會支持,可以保障所有未成年人獲得平等保護,同等享有訴訟權利。根據《刑事訴訟法》第270條的規定,對于未成年人刑事案件,在訊問和審判的時候,應當通知未成年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法定代理人到場。無法通知、法定代理人不能到場或者法定代理人是共犯的,也可以通知未成年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其他成年親屬,所在學校、單位、居住地基層組織或者未成年人保護組織的代表到場。這就是學術界和司法實踐部門達成共識的“合適成年人在場”。據此,學校、企事業單位、居住地基層組織或者未成年人保護組織等社會力量可以作為合適成年人參與訊問、詢問或出席庭審。然而,實踐中落實合適成年人在場遇到很多現實問題,例如,在沒有固定合適成年人團隊和多部門協調機制的情況下,辦案人需要在社會上尋找合適成年人時就會受到很多因素的制約,往往依靠私人關系找朋友、熟人幫忙,無形之中增加了許多額外工作負擔,不利于合適成年人在場制度的真正落實。因此,合適成年人在場制度離不開學校、企事業單位、居住地基層組織或者未成年人保護組織等社會力量的參與。同時,合適成年人的職責并不僅僅是坐在訊(詢)問現場而使得訊(詢)問程序具有合法性這么簡單,還包括履行溝通、撫慰、監督、教育等多項職能,是一項專業性很強的社會工作,因此需要經過專門的遴選和培訓。解決這一問題的關鍵是建立以司法社會工作者、志愿者為主體,其他社會力量廣泛參與的合適成年人工作機制。
2社會調查:彌補司法機關等組織和機構在人員及專業性上的不足
《刑事訴訟法》第268條規定,公安機關、人民檢察院、人民法院辦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根據情況可以對未成年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成長經歷、犯罪原因、監護教育等情況進行社會調查。社會調查是一項專業性很強的工作,需要掌握社會調查工作方法、具備社會工作倫理知識的專業人員來進行。刑事訴訟法雖然規定了公檢法機關可以進行社會調查,但是司法實踐中公檢法機關沒有時間和精力進行專業性較強的社會調查報告。在理論上,公檢法機關作為辦案機關作出的社會調查報告是否具有中立性也頗受質疑。有觀點認為,應以司法機關作為社會調查的基本主體,同時吸納其他社會組織和志愿者作為社會調查的輔助主體參與,從而形成一套以社會力量支持司法運作為核心的較為健全和規范化的社會調查機制。茹艷紅:《未成年人刑事訴訟社會參與原則的實現》,載《福建江夏學院學報》2012年第5期。 筆者認為,社會力量參與社會調查有兩個優勢:其一,社會力量作為第三方進行社會調查所獲得的社會調查報告具有較強的中立性,尤其是由專業的青少年社工組織、司法社工組織進行的社會調查報告的專業性、可信性和全面性更高。其二,由專業的社工組織等社會力量承擔對未成年人犯罪背景情況,包括對未成年人身心特征、成長環境、犯罪原因等因素的調查,對適用非羈押措施、緩刑和社區矯正、附條件不起訴等決定提供參考,可以彌補司法機關工作人員短缺和專業性不足的問題。然而,由于刑事訴訟法并未明確規定社會組織可以進行社會調查,造成社會組織參與社會調查缺乏明確的法律依據,不利于社會調查的開展。為了解決社會調查事項的社會參與問題,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476條第2款規定,必要時,人民法院可以委托未成年被告人居住地的縣級司法行政機關、共青團組織以及其他社會組織對未成年被告人的上述情況進行調查。《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則》第486條規定,人民檢察院開展社會調查,可以委托有關組織和機構進行。最高人民檢察院《八項措施》第8條明確規定了檢察機關以政府購買服務等方式,將社會調查交由專業社會力量承擔。上述司法解釋的規定解決了社會力量進行社會調查的合法身份,同時還指明了通過政府購買服務的方式解決社會組織進行社會調查的資金來源問題的路徑。
3觀護幫教:適用非羈押措施和附條件不起訴的社會支持體系
2012年修訂的《刑事訴訟法》增加規定了對未成年人嚴格限制適用逮捕措施的原則及附條件不起訴制度。在附條件不起訴考察期內,人民檢察院對被附條件不起訴的未成年犯罪嫌疑人進行監督考察,未成年犯罪嫌疑人的監護人應當對未成年犯罪嫌疑人加強管教,配合人民檢察院做好監督考察工作。在司法實踐中,有些監護人難以實際承擔監督考察工作,因而,對未成年人在考察期間的監督工作,應當引入社會力量。探索建立由社區、學校、社會團體等社會力量來協助和支持檢察機關對被附條件不起訴的未成年人進行監督考察和觀護幫教,既可以保障對被附條件不起訴的未成年人的監督考察效果,也有助于切實保護未成年人的合法權利。刑事訴訟法規定對未成年人嚴格限制適用逮捕措施的原則要求,對未成年人優先適用取保候審和監視居住等非羈押措施,然而,在司法實踐中,有相當數量的未成年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因不能提供報賬人又交不起保證金而無法適用該規定被羈押。調查發現,作為取保候審和監視居住的社會支持機制,觀護幫教基地可以為未成年人提供保證人和臨時住所,從而擴大非羈押措施的使用。除作為取保候審和監視居住的社會支持機制以外,觀護幫教基地還可以承擔對被附條件不起訴的未成年人進行幫教和對未成年緩刑犯的社區矯正職能。對于被附條件不起訴的未成年人,由觀護幫教基地開展有針對性的幫教、心理矯治和技能培訓等,讓其認識到自身行為的社會危害性,預防再犯。前引B20,第39—40頁。 《人民檢察院辦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的規定》第42條、第43條規定,人民檢察院可以要求被附條件不起訴的未成年犯罪嫌疑人完成戒癮治療、心理輔導或者其他適當的處遇措施,向社區或者公益團體提供公益勞動、不得進入特定場所、接受相關教育。人民檢察院可以會同未成年犯罪嫌疑人的監護人,所在學校、單位、居住地的村民委員會、未成年人保護組織等有關人員定期對未成年犯罪嫌疑人進行考察、教育,實施跟蹤幫教。這一規定初步明確了未成年人保護組織等社會力量可以參與未成年犯罪嫌疑人的教育矯治。在此基礎上,《八項措施》第8條進一步明確規定,檢察機關以政府購買服務等方式,將觀護幫教等工作交由專業社會力量承擔。由愛心企業和社會組織參與建立觀護幫教基地,對于涉嫌犯罪的未成年人,尤其是對外來未成年人適用非羈押措施和附條件不起訴非常重要。因為觀護幫教基地為缺乏取保候審條件和家庭監管條件的未成年人提供居住、飲食、監督和考察等條件,為實現未成年人在法律面前一律平等的權利提供保障,防止出現由于出生地、戶籍以及生活條件等因素所產生的在法律適用上的不平等。觀護幫教基地的建設、觀護幫教活動的正常開展都需要企事業單位、社會福利機構、社區及志愿者等社會力量的廣泛參與。
4協助禁止令的執行:營造有利于犯罪未成年人教育矯治的社會環境
未成年犯罪嫌疑人的觀護幫教、監督考察、未成年犯社區矯正及禁止令的執行都是廣義上的對于未成年人的教育矯治措施,這些措施要取得良好效果,除了上述直接參與的主體進行專業的行為矯治、戒毒戒癮治療、心理輔導等措施之外,還需要營造有利于未成年人教育矯治的社會環境以輔助或者鞏固教育矯治的效果。這一社會環境的形成有賴于社會綜合治理,需要社會的廣泛參與及支持,例如,網吧、酒吧、舞廳、游戲廳等娛樂場所的經營者和服務人員,甚至每一個公民都可以參與。社會綜合治理社會參與的特殊性在于,參與者既不直接介入未成年人的教育矯治活動,也不知曉誰是作為特定教育矯治的對象,他們只需要遵守《未成年人保護法》《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等法律法規的相關規定,或者從最低限度來說,任何一個成年公民發現未成年人進入網吧、酒吧、游戲廳等娛樂場所時,有意識地勸阻未成年人、提醒經營者或服務人員勸阻未成年人進入。以未成年犯緩刑的禁止令為例,法官在宣告未成年犯緩刑時,可以同時宣告禁止其從事一定的行為或者禁止進入酒吧、網吧等特定的場所。具體來說,可以通過發布禁止令規定未成年人夜晚應在特定的地方(一般是指學校或者家中),也可以規定在特定的時間內不準進入酒吧、網吧、電子游戲廳等特定場所。禁止令制度要發揮預期的效果,關鍵在于其真正被執行。禁止令的執行除了依靠未成年人的自覺自律、監護人及其他觀護幫教人員的監督之外,更重要的是社會力量參與社會綜合治理的意識和程度。易言之,當未成年人不能自我約束,意圖進入網吧等娛樂場所時,社會綜合治理能實現讓其無法進入的目的。然而,在當前的社會形勢下,由于社會綜合治理水平的限制,禁止令往往流于形式。因此,有學者主張,由于相關配套制度還不健全,法官在宣告禁止令的時候應考慮是否具有可行性。參見高銘暄、岳蓓玲:《論刑法禁止令的司法適用》,載《南昌大學學報》2013年第7期。 筆者認為,如果法官發出的禁止令不具有可行性或者無法真正落實,那么這種禁止令的發布非但不利于對未成年人的教育矯治,而且會造成司法資源的浪費。司法實踐中,禁止令的執行還存在較多薄弱環節,其中最突出的是缺乏社會的支持和廣泛參與。例如,禁止未成年人進入網吧、酒吧、迪廳等娛樂場所,首先需要的是所有網吧、酒吧、舞廳等娛樂場所嚴格執行該規定,例如,網吧嚴格執行查驗身份證件和實名上網的制度。酒吧、舞廳的經營者、服務人員也應當具有保護未成年人健康成長和防止未成年人犯罪的責任感和參與意識,對于未成年人應進行說服教育的工作并拒絕其進入。其次,提高社會公眾保護未成年人的意識,當發現上述娛樂場所有疑似未成年人時,可向執行機關反映,或者建議娛樂場所對未成年人的身份進行核實等等。總之,在執行禁止令的過程中,各種社會力量都可參與進來,共同營造有利于未成年人教育矯治、防止其犯罪或再次犯罪的良好社會環境,在綜合治理的前提下保證禁止令的有效執行。
5開放式教育:參與對服刑少年犯進行社會幫教
未成年人刑事司法的社會參與不能忽視刑罰執行階段的少年犯,即處于社區矯正階段及在少年犯管教所服刑的少年犯。對于判處管制、宣告緩刑的未成年犯的社區矯正,可以適當引進社會力量的參與。尤其是在實踐中普遍存在的司法機關工作人員數量少、矯正專業知識欠缺的情況下,由專業的青少年事務社工參與對未成年罪犯進行矯正非常必要。青少年事務社工運用個案工作、小組工作和社區工作方法,協助犯罪未成年人實現再社會化,重新適應社會,積極幫助未成年人向良好方向發展。對于犯罪情節較為嚴重而不適合進行社區矯正的未成年罪犯,在對其進行監禁矯正的過程中,可以適當引進社會力量的參與,對少年罪犯進行“開放式教育”。“開放式教育”是指監獄充分面向社會,依靠社會對罪犯進行多渠道的教育改造,通常被人們概括為“請進來,走出去”的形式。所謂請進來,就是在對少年犯進行教育改造的過程中,吸收社會力量的參與,如動員社會各界人士對少年犯進行幫教,對少年犯進行勵志教育,鼓勵其走出自己的心理陰影。所謂走出去,是指在對少年犯進行教育改造的過程中,為少年犯走出監獄創造條件,鼓勵少年犯了解社會的變化,及時更新自己的知識系統,跟上社會發展的節奏,不至于在少年犯出獄的時候與社會嚴重脫節。馮衛國:《行刑社會化研究——開放社會中的刑罰趨勢》,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 年版,第 132 頁。未成年犯管教所可以和社會力量聯合起來,由社會職業培訓機構為未成年人提供職業技能培訓,并為其提供相關的就業信息和就業渠道,為其刑滿釋放后順利融入社會創造條件。未成年犯管教所也可以與有關的教育機構聯合對未成年犯提供學業教育,使未成年犯在服刑過程中不至于中斷學業,使其在刑滿釋放之后還有機會繼續求學深造。
四、未成年人刑事司法社會參與的保障機制
基于社會力量的多元性、復雜性以及刑事司法的特殊性,必須建立相應的保障機制以保證社會力量參與的有序性和可持續性,即實現有序參與和常態參與的目標。相應的保障機制可分為有序參與的保障機制和常態參與的保障機制兩類。
(一)實現有序參與的保障機制
有序參與是指參與者和參與過程的規范性和有序性,即參與主體必須遵守既定的程序與制度。有序參與保障機制由以下三個部分有機構成:
1由檢察院負責推進社會參與并整合社會力量
由誰來主導社會參與,在司法實踐中一直頗多爭論,這也是各地社會參與實踐亟待解決的問題。有學者認為,黨委和政府才是未成年人保護體系和保護工作的組織者、領導者、決策者和建設者,檢察機關只是一個積極的參與機關和責任機關。參見趙衡:《構建社會支持體系全方位保護未成年人》,載《檢察日報》2015年6月29日第8版。 筆者認為,政府部門、檢察機關、社會組織等不同機構主導社會參與皆有其合理性,但是檢察機關是司法機關中唯一全程參與刑事訴訟,并承擔法律監督職能的機關,其具備協調各政府部門和社會組織的能力和條件。因此,檢察機關在推動社會支持體系方面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是推動社會支持體系的重要力量。首先,檢察機關在未成年人審查批捕階段和審查起訴階段具有主導性,同時檢察機關在整個刑事訴訟程序中前承偵查后啟審判,體現了檢察院主導社會力量參與的全面性。其次,檢察機關在審查逮捕、審查起訴、出庭公訴等各環節中廣泛地與未成年人的家庭、學校、未成年人保護組織及社會組織等進行接觸并建立聯系,體現了檢察機關主導社會力量參與的信息優勢和資源優勢。再次,人民檢擦院作為法律監督機關,應進一步強化訴訟監督,將刑事訴訟法中關于未成年人保護的措施落到實處,同時在對《未成年人保護法》《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等法律的實施情況進行監督的過程中,督促有關部門積極履行法定職責,將各有關部門的資源進行整合,體現了檢察機關主導社會力量參與的制度優勢。因此,檢察院牽頭推動建立社會參與未成年人刑事司法的工作機制具有合理性和可行性。筆者調研發現,北京、上海、西安、江陰等地社會參與未成年人刑事司法的工作機制均是由檢察機關牽頭組織和推動的。最高人民檢察院為此還發布了推動社會力量參與和支持未成年人刑事司法的文件。例如,2015年5月27日最高人民檢察院發布的《檢察機關加強未成年人司法保護八項措施》,明確提出檢察機關應推動完善政法機關銜接配合以及與政府部門、未成年人保護組織等跨部門合作機制,推動建立未成年人司法保護借助社會專業力量的長效機制。 檢察機關依照《八項措施》的規定,牽頭推動公檢法機關銜接配合以及與政府部門、未成年人保護組織等多個部門合作,有利于構建社會力量有序參與未成年人刑事司法的長效機制。
2建立未成年人刑事司法信息共享及轉介機制
筆者通過調研發現,社會力量參與未成年人刑事司法存在信息交流不暢、各部門和組織各行其是的問題。一方面,由于刑事司法的封閉性,社會力量通常無從知曉哪一機關在何時需要社會參與,也無從掌握有哪些組織和機構擁有合適的人員和可資利用的資源;另一方面,由于各參與主體的資源無法共享,本單位無法實現的任務不能及時轉介到其他合適的主體,尤其是需要多主體合作的時候,信息溝通不暢就成為社會力量有序參與的瓶頸。筆者認為,建立司法機關與社會力量溝通的信息平臺,可以保障社會力量有意愿參與時,便可向辦案機關提出申請,由辦案機關選擇最合適的參與者,通過委托函或簽訂協議的方式授權該組織參與這項工作,這就保證了參與者能夠在第一時間介入,實現各部門協作的有序性。在信息共享和轉介機制的實踐方面,有些地方建立了合適成年人值班制度,設立值班電話,公檢法機關需要合適成年人時即撥打值班電話,值班人員即指派合適成年人到場。比如昆明市盤龍區設立合適成年人值班制度,由專職人員擔任合適成年人并輪流值班,值班合適成年人接到通知后即迅速抵達辦案現場。 有的地方成立司法社工服務中心,通過與公檢法機關簽訂委托協議的方式承擔未成年人社會調查、觀護幫教及其他社會服務。陜西指南針司法社工服務中心與西安市各區縣公檢法機關簽訂委托服務協議,由社工中心為公檢法機關辦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提供合適成年人在場、社會調查、觀護幫教的免費服務。在委托協議中載明了信息共享和轉介服務的方式和內容。實踐證明,這種信息共享和轉介機制的建立可以大幅度提高辦案效率,減少辦案人員的額外負擔,辦案人員可以將更多精力用于辦案。例如,當檢察機關需要對附條件不起訴的未成年人進行監督考察和觀護幫教時,檢察官可以將這一需求信息通過電話或發送委托函的方式給司法社工服務中心,由中心社工接案并進行跟蹤服務。如果在幫教過程中需要異地協助時,由社工中心與當地社工組織、民政部門進行溝通或者協作,將該案轉介給合適的機構。有些地方的檢察機關采取簽訂未成年人刑事檢察異地協作協議的方式實現轉介服務的信息共享。2015年8月25日上海市人民檢察院與江蘇省人民檢察院共同簽訂《關于建立滬蘇檢察機關未成年人刑事檢察工作異地協作機制的協議》,在全國率先實現未成年人刑事檢察工作的省際協作。雙方協定,對于涉罪未成年人的犯罪地和戶籍地或實際居住地分屬滬蘇兩地的,犯罪地檢察機關可以商請戶籍地或居住地檢察機關協助開展社會調查、觀護幫教、附條件不起訴監督考察或社區矯正工作,戶籍地或居住地檢察機關應當予以配合協助。資料來源于上海市人民檢察院網站:http://wwwshjcygovcn/,最后訪問時間:2015年9月1日。 這種信息共享和轉介機制建立后,可以使得社會參與更加有序和有效,解決了公檢法機關的辦案人員臨時尋找合適機構和人員的困難,真正實現“辦案專業化,幫教社會化”的目標。需要特別注意的是,在信息共享和轉介過程中,應對未成年人及其家庭信息予以嚴格保密,將未成年人的身份信息、家庭情況等可能會透露個人隱私的信息進行技術處理,充分保護未成年人及其家庭的隱私權。
3制定社會力量有序參與的程序規則
為保證社會參與的有序進行,應當制定一系列程序規則,包括社會主體進入和退出程序,遴選和考核程序、獎懲和監督制度等等。在此僅以合適成年人參與刑事訴訟的程序規則為例,具體說明社會力量有序參與的程序規則:相關部門、機構聯合制定程序規范,對合適成年人的準入條件、培訓、日常管理、證件與文書、權利義務、考核與退出等方面進行明確規定。(1)準入條件。明確規定合適成年人應具備的條件:身體健康,心智健全,具有良好的道德修養;熱心未成年人保護工作,具有奉獻精神和責任感;掌握基本的法學、心理學、教育學等相關知識。(2)遴選程序。明確由哪一部門或組織牽頭,由哪些單位推薦、選聘熱心未成年人保護工作且具備相關知識和能力的志愿者擔任合適成年人,編制合適成年人名冊,組成固定的合適成年人團隊。(3)培訓制度。為保證合適成年人掌握與未成年人溝通的技巧和工作方法,確保在場的效果,遴選出的人員必須經過專門培訓之后才有資格擔任合適成年人。(4)合適成年人團隊的日常管理。為了提高合適成年人在場制度的運行效率,規定由哪一機構或組織對該合適成年人庫進行管理、培訓和統一調度。(5)到場、在場及簽字的程序規范。辦案機關需要合適成年人到場的,應向負責管理合適成年人團隊的機構出具《合適成年人到場通知書》,該機構接到通知后即派合適成年人到達辦案現場并出具《指派合適成年人到場函》,合適成年人持《指派合適成年人到場函(副本)》到辦案機關或看守所參與訊(詢)問。辦案機關應將《指派合適成年人到場函(副本)》及合適成年人的身份證、工作證的復印件附卷。另外,明確在場合適成年人的權利義務、拒絕簽字的情形及簽字的具體要求。(6)考核及退出機制。明確規定對合適成年人進行年度考核的主體,考核標準、考核程序以及考核不合格的后果。明確規定考核不合格或因故申請退出的,將其不再錄入合適成年人名冊。
(二)實現常態參與的保障機制
常態參與是指社會力量的參與具有可持續性,通過一系列制度保障社會參與的常態化。常態參與保障機制包括建立多部門協作機制、人力支持和財力支持三項內容。
1機制支持:建立多部門合作機制
未成年人刑事司法涉及的部門多、領域廣,這就需要通過一個平臺來整合各方力量。因而,各級政府部門應建立由政府牽頭,公、檢、法、司和教育、民政、財政等職能部門和婦聯、共青團、關工委等團體共同參與的工作機制。根據相關政策和文件規定,各地預防青少年違法犯罪工作領導小組公檢法機關都是成員單位。2010年8月中央綜治委預防青少年違法犯罪工作領導小組、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司法部、共青團中央聯合發布的《未成年人刑事案件配套工作體系的若干意見》規定,建立健全辦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配套工作的協調和監督機制,各級預防青少年違法犯罪工作領導小組應當定期主持召開未成年人司法工作聯席會議,及時研究協調解決存在的問題和困難,總結推廣成熟有效的工作經驗,還應當協調有關部門和社會組織做好被幫教未成年人的學習、就業及生活保障等問題。 在此基礎上,建立健全辦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配套工作的協調和監督機制,各級預防青少年違法犯罪工作領導小組是辦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配套工作的綜合協調機構,應當定期主持召開未成年人刑事司法工作聯席會議,及時研究存在的問題,協調解決實際困難,總結推廣經驗,還應當協調有關部門和社會組織做好被幫教未成年人的學習、就業及生活保障等問題。
2人力支持:未成年人刑事司法與青少年社會工作的整合
未成年人刑事司法社會工作具有較強的專業性,因此,涉及專業知識和技能要求較高的事項應當由專業人員參與。譬如,參與主體對未成年被害人提供心理創傷治療,對涉案未成年人進行社會調查、心理疏導、觀護幫教、行為矯治、監督考察等服務都具有很高的專業要求,稍有不當就可能產生不良后果。未成年人刑事司法的社會參與屬于青少年司法社會工作,而青少年社會工作是社會工作的重要組成部分,它根據青少年生理、心理和社會特征,通過運用專業社會工作的價值觀、理念、方法和技巧,促進青少年健康成長,幫助他們達成一種良好的社會適應狀態。參見陸士楨、王玥:《青少年社會工作》,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2年版,第1頁。 未成年人刑事司法與青少年社會工作的整合,就是要建設青少年司法社工組織和社工助力未成年人刑事司法社會參與的長效機制,其發展方向是建立以專業性的司法社工為主體的青少年司法社工團隊,使專業的社會工作者與志愿者隊伍相結合,為未成年人刑事司法實現教育、感化、挽救的價值訴求提供專業性的社會支持。
社會工作的理念、工作方法和專業人員對于社會參與未成年人刑事司法具有重要的保障作用。首先,通過社會工作機構與司法機關的協調配合,建立溝通與協調機制,實現未成年人刑事司法與青少年司法社會工作的有機整合。其次,由于未成年人的社會調查、幫教、社區矯正等業務具有較強的專業性,通過建立青少年事務社會工作的專業人才隊伍,為公檢法機關辦理的未成年人刑事案件提供專業支持。筆者認為,可以聘請教育學、心理學、犯罪學、社會學及青少年社會工作等領域的專家和志愿者組成“未成年人刑事司法社會工作專業人才庫”,作為社會力量參與未成年人刑事司法事項的人力資源保障,提高未成年人刑事司法社會工作的專業化程度和可持續性。
3政府財力支持:推動政府購買服務
對于公益性的社會組織而言,充足的資金是其充分而有效地參與未成年人刑事司法的重要基礎,同時資金短缺也是制約其持續參與的關鍵因素。筆者認為,在社會參與的財力保障機制方面,可引入一定的市場化、契約化機制,推動政府購買公益性社會組織尤其是青少年社工組織的服務。政府購買服務是政府為履行服務社會的職責,通過財政向各類社會服務機構支付費用,用以購買其以契約方式提供的、由政府界定種類和品質的全部或部分公共服務,是一種“政府承擔、定向委托、合同管理、評估兌現”的新型政府公共服務提供方式。魏中龍、鞏麗偉、王小藝:《政府購買服務運行機制研究》,載《北京工商大學學報》2011年第3期。 政府購買服務是政府支持社會力量參與社會治理的重要手段。近年來,國家開始關注公共領域的政府購買服務問題。2013年9月30日,國務院公布了《關于政府向社會力量購買服務的指導意見》,明確要求在公共服務領域更多利用社會力量,加大政府購買服務的力度。在未成年人刑事司法領域推進政府購買服務,把契約化、專業化和社會化有機結合起來,解決“單純義務參與”流動性強、規范性差、專業性弱以及缺乏長效機制的問題,有利于進一步激發社會力量參與未成年人刑事司法的活力,有效提高未成年人司法保護的效能。在實踐中,該模式已經在北京、上海、廣州等社會組織較為發達的地區實現。其主要運作模式為,由專業的司法社會工作者承擔涉罪未成年人的社會調查、觀護幫教等社會服務,再由政府向社會組織購買服務。質言之,盡管未成年人刑事司法亟需社會參與,但是社會參與不能替代政府的責任和義務。政府應承擔起參與未成年人刑事司法的非盈利性的社會組織所需的大部分資金,且財政撥款不應以左右公益性社會組織自身運作為條件,同時加強中立評估機構對公益性社會組織的監督和評估,真正實現政府和社會力量之間的準確定位及良性互動。
Abstract:It is held that social participation of juvenile criminal judicature conform to the guidelines of education, reformatory and redemption as well as can satisfy the needs of social governance innovation. In effect, social participation is participation by social powers including mass groups, enterprises and public institutions, non-governmental and non-enterprise organizations, charitable organizations and volunteers. Social powers can assist and support judicature activities in such aspects as proper presence of adults, social investigation, guardians and assistance, supervision on conditional non-prosecution, enforcement of injunction and juvenile community correction. In order to accomplish an orderly and normalized social participation, the safeguard mechanisms for orderly participation and normalized participation should be established. The former mechanism includes impetus by procutorates for social participation, information sharing, transferring mechanism and formation of procedural norms on orderly participation. The latter mechanism includes the coordination mechanism of multi sectors, integration of juvenile criminal judicature and social work, and social organizations service purchased by government.
Key words:juvenile criminal judicature social particip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