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海濤 陳帶娣
摘 要:中國現代文壇,豐子愷的散文以其真率自然、含蓄雋永的風格贏得廣大讀者的喜愛。時至今日,其散文的空靈和率真風格仍被當代讀者所推崇。其短小的散文為何能散發如此久遠的藝術魅力,深受讀者好評?當代散文創作如何吸取其寶貴的創作經驗?本文將嘗試從其文本入手,通過豐子愷散文以小見大的表現手法,畫、文結合的意境和幽默的語言三方面,粗略探討其散文的藝術魅力及其對當前散文創作的經驗。
關鍵詞:題材;畫文結合;語言;啟示
作者簡介:
肖海濤(1980.9-),女,湖南耒陽人,華南師范大學文學碩士,花都區經濟貿易職業技術學校講師,主要研究方向是語文教育。
陳帶娣(1980.6-),女,廣東英德人,本科學歷,花都區經濟貿易職業技術學校講師,主要研究方向是語文教育。
[中圖分類號]:J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5)-17--03
豐子愷先生是中國現代漫畫的開拓者,他以兒童的心態、生活為題材,以人間最富有靈氣的他的子女為模特兒,形成自己獨特的漫畫風格,風靡一時。與此同時,他在散文創作方面的成就上也并不亞于漫畫成就,他的散文淡如菊,寧靜而飄逸,他的散文醇如茶,悠遠而綿長,幾乎讀過豐子愷散文的人,都被它深深吸引。豐子愷散文的藝術魅力主要在于作者善于捕捉孩童和成人生活的細節,以小見大,置身事外的樂觀、幽默情懷和詩畫結合的意境,正是這三者的結合成就了郁達夫所謂“其散文清幽玄妙”的藝術魅力。
一
和漫畫題材相似,豐子愷創作散文的題材大都來源于生活瑣事,人物多取材于他的子女。如《華瞻的日記》、《給我的孩子們》,瞻瞻是“身心全部公開的真人” “甚么事體都象拚命地用全副精力去對付”,“外婆普陀去燒香買回來給你的泥人,你何等鞠躬盡瘁地抱他,喂他;有一天你自己失手把他打破了,你的號哭的悲哀,比大人們的破產、失戀、brokenheart,喪考妣、全軍覆沒的悲哀都要真切。”此情此景,大人們會忍俊不禁。而讀到“阿寶兩只腳,凳子四只腳”時,“瞻瞻吃西瓜,寶姐姐吃西瓜,軟軟吃西瓜,阿韋吃西瓜。”我們在啞然失笑時又會為孩子的無限想象力和創造力折服。選擇天真無邪的小孩作為散文的主人公,可以讓人從紛繁冗雜的成人世界中超脫出來,神清氣爽,耳目一新。
除選擇了不同的主人公外,豐子愷散文“以小見大”的獨特視角更深層展現了其散文的藝術魅力。用孩子般不染纖塵的純真視角,來反思成人生活的虛偽與病態。如《華瞻的日記》中瞻瞻想:“‘難為情是大人們慣說的話大人們常常不怕厭氣,端坐在椅子里,點頭、彎腰,說甚么‘請,請,‘對不起,‘難為情一類的無聊的話,他們都有點像大人了!”。通過華瞻的眼睛和心理觀察成人的生活,反思成人禮儀的虛偽和無聊。而在《給我的孩子們》中,作者寫道:“我在世間,永沒有逢到像你們這樣出肺肝相示的人。世間的人群結合,永沒有象你們樣的徹底地真實而純潔。” “但是,你們的黃金時代有限,現實終于要暴露的。這是我經驗過來的情形,也是大人們誰也經驗過的情形。我眼看見兒時的伴侶中的英雄、好漢,一個個退縮、順從、妥協、屈服起來,到像綿羊的地步。我自己也是如此。‘后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你們不久也要走這條路呢!”
在欣賞懷念純潔的孩童生活時,為孩子們將失去這樣純真的時代而深感悲哀,同時作者也不禁概嘆成人生活的虛偽與無奈。這種小見大的筆法,覆蓋了豐子愷的大部分作品,又如《車廂社會》一文,從一節火車廂反映整個當時社會的無秩序和恃強凌弱的丑態,而在《是指》中,我們能通過最平常的五根手指來觀察社會各個階層人物的形象,入木三分。“以小見大”是豐子愷的漫畫追求,正如《豐子愷畫集》,他在《代自序》中寫道:“最喜小中能見大,還求弦外有余音。”“小中見大”,也準確概括了他散文創作的追求。因此,其散文能像朱自清評價其漫畫一樣,“就像吃橄欖似的,老覺著那味兒”,歷久不衰地展現其藝術魅力。
二
豐子愷既是一位畫家,也是一位作家,因此,豐子愷的漫畫中有詩的韻味,正如朱自清先生所說:“我們都愛你的漫畫有詩意;一幅幅的漫畫,就如同一首首的小詩——帶核兒的小詩。”。豐子愷的畫如此,其散文也是如此。他的散文創造性地將畫意和散文相結合,使其散文呈現出畫、文一體的新意境,正是因為使用這種畫、文結合的寫作手法,提升了豐子愷散文的格調,使讀者久久回味于其中,愛不釋手。
《陋巷》中,“我”在陋巷中拜訪居住其中的M先生進行了三次描寫。初見時的M先生:“他的頭圓而大,腦部特別豐隆,假如身體不是這樣矮胖,一定負載不起。他的眼不像L先生的纖細,圓大而炯炯發光,上眼簾彎成一條堅致有力的弧線,切著下面的深黑的瞳子,他的須髥從左耳根緣著臉孔一直掛到右耳根,顏色與眼瞳一樣深黑。”,這樣的白描筆法,就全然是一幅速寫肖像畫了。從M先生的肖像畫中,M先生的那雙眼睛力透紙背,向我們傳達某種精神和意志。第二次作者仍然用炭筆白描了M先生那:“堅致有力的眼簾,炯炯發光的黑瞳。”透過這雙眼睛,人物堅毅而寬和的形象躍然紙上。第三次:“兩眼照舊描著堅致有力的線而炯炯發光,談笑聲照舊愉快。只是使我驚奇的,他的深黑的須髥已變成銀灰色,漸進白色了。”第三幅速寫畫手法依舊,但由于作者的心態開始了變化,畫中透露的是對于“無常”的生命的哀嘆了。同時,“我心中浮出‘白發不能容宰相,也同閑客滿頭生”的悲嘆。使讀者受感染,不覺同作者共同扼腕于“無常”的生命了。《車廂社會》中,作者用速寫的手法,呈現出車廂中不同人物的嘴臉,形神兼備,入木三分。《白鵝》中,作者用工筆畫“鵝老爺”不可一世的高傲形象,更是幽默詼諧,生動有趣。而在《給我的孩子們》中,“阿寶兩只腳,凳子四只腳。”的畫面;《兒女》中,三歲的孩子吃西瓜的畫面,“笑嘻嘻搖擺著身子,口中一面嚼西瓜,一面發出一種像花貓偷食時候的“miaumiau”的聲音來。”,作者用白描手法,將兒童的天真無邪,活潑可愛的形象傳神地勾畫出來,形在畫中,而意在言外。
將繪畫手法運用于文學創作,豐子愷并非首創。王維曾將中國畫的技法融于詩歌創作中,其“詩中有畫,畫中有詩。”意境悠遠,影響頗深,。而將西方漫畫的技法,靈活運用于中國文學創作之中的作家,豐子愷是空前的。豐子愷在其散文中創造性地勾勒了一幅幅鮮活生動的漫畫,故能從視覺上打動人心,進而引發讀者的共鳴。俞平伯先生曾這樣評價豐子愷的漫畫:“如同一片片落英,含蓄著的情味”,這樣的評語用在他的散文小品上同樣合適。那些文字或許只是以一種看來平淡的方式表達一些看來亦平淡的感想,未必字字珠璣,卻是句句含情。俗話說,“詩畫總相通”,豐子愷先生的隨筆與漫畫在創作實踐中是相通的,他自己就曾說,“在得到一個主題以后,宜于用文字表達的就寫隨筆,宜于用形象表達的就作漫畫”,這樣便形成了“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的意境,如此也可以貼切地說明其創作的藝術特點。
三
獨特的選材、視角和畫、文融合的意境,形成了豐子愷散文“清幽玄妙”的藝術風格。但我以為,豐子愷幽默的散文語言,是其散文散發奪目光彩必不可少的重要組成部分。讀豐子愷的散文,我們常常會被其清淡、悠遠的意境所吸引,同時為其作品中的場景和人、物而捧腹大笑。散文中的“我”是不見幽默的,但其躍然紙上的事件和人、物,處處流露出惹人啼笑皆非的幽默感來。如《給我的孩子們》中的瞻瞻,“寶姊姊講故事給你聽,說到“月亮姊姊掛下一只籃來,寶姊姊坐在籃里吊了上去,瞻瞻在下面看”的時候,你何等激昂地同她爭,說“瞻瞻要上去,寶姊姊在下面看!”甚至哭到漫姑面前去求審判。”天真無邪的孩子是幽默的制造者。而在《兩個??》中,“我”由于無法知道世界的時間和空間狀態而失眠,甚至:“我心中憤慨地想:我身處的空間狀態都不明白,我不能安心做人!世人對于這個切身而重大的問題,為什么都不說起?以后我遇見人,就向他們提出這疑問。他們或者說不可知,或一笑置之,而談別的世事了。我憤慨地反抗:‘朋友,這個問題比你所談的世事重大得多,切身的多!你為什么不理?聽到這話的人都笑了。他們的笑聲似乎在說:‘你有神經病了。”如此兩次,整篇作品因作者幽默的語言而靈動起來,獨具魅力。
在作品《白鵝》中,作者描畫了一只高貴的“鵝老爺”,在白鵝吃飯的場景描寫上,他寫道:“它需要三樣東西下飯:一樣是水,一樣是泥,一樣是草。先吃一口冷飯,次吃一口水,然后再到某地方去吃一口泥及草。大約這些泥和草也有各種滋味,它是依著它的胃口而選定的。這食料并不奢侈;但它的吃法,三眼一板,絲毫不茍。譬如吃了一口飯,倘水盆偶然放在遠處,它一定從容不迫地踏大步走上前去,飲水一口。再踏大步走到一定的地方去吃泥,吃草。吃過泥和草再回來吃飯。”這樣,一只高貴而從容不迫的“鵝老爺”吃飯時一絲不茍的形象已使人掩嘴竊笑了,更何況接著寫道:“附近的狗,都知道我們這位鵝老爺的脾氣,每逢它吃飯的時候,狗就躲在籬邊窺伺。等它吃過一口飯,踏著方步去吃水、吃泥、吃草的當兒,狗就敏捷地跑上來,努力地吃它的飯。沒有吃完,鵝老爺偶然早歸,伸頸去咬狗,并且厲聲叫罵,狗立刻逃往籬邊,蹲著靜候;看它再吃了一口飯,再走開去吃水、吃草、吃泥的時候,狗又敏捷地跑上來,這回就把它的飯吃完,揚長而去了。”將白鵝吃飯的過程精彩重現出來,語言幽默、妙趣橫生,令人捧腹不止。
而在《南穎訪問記》中南穎的詫異:“一只雞和一個出胡須的老人,都叫做‘咯咯,人的語言真奇怪!”《口中剿匪記》中說:“口中剿匪,就是把牙齒拔光。為什么要這樣說法呢?因為我口中所剩十七顆牙齒,不但毫無用處,而且常常作祟,使我受苦不淺,現在索性把它們拔光,猶如把盤踞要害的群匪剿盡,肅清,從此可以天下太平,安居樂業。”這是何等幽默的語言,樂觀的心態,這樣的散文非豐子愷不能為。即使在文革時期,作者仍不失此心,語言依然幽默風趣,把坐“牛棚”看作參禪,把批斗看作演戲。夜晚過黃浦江去游斗,他說是“浦江夜游”;在“牛棚”中被叫去訓話,他好像是去上一回廁所,回到“牛棚”照舊與畫師門談笑風生。難怪司馬長風如此評價豐子愷:“讀他的散文,等于直接讀他這個人。”。豐子愷幽默的語言,樂觀豁達的心態,使其散文靈動不俗,誠摯幽默,耐人尋味。
四
中國現當代中國散文創作的確取得了有目共睹的成就,這正如王兆勝所說:“中國散文一改過去的‘邊緣化狀態,漸漸走上文學的前臺,成為與小說、詩歌、戲劇一樣重要的文體。甚而至于已超過了這些文體,成為文壇的‘中心和‘主角。”,但這一時期散文創作的問題、缺失和遺憾也不容回避。尤其是進入新世紀以來,這些問題和缺憾不僅沒有得到有效的清理,甚至還有惡化之勢,散文創作越來越遠離現實和心靈,散文創作熱情也有所下降。散文創作無論從創作題材、語言表達等方面,都存在著難以回避的問題。時下中國散文創作題材上存在幾種傾向:一種沉迷于歷史材料和知識的紙上寫作;一種滿足于游山玩水、走馬觀花的浮淺創作傾向。與此同時,作家在創作中上存在濃郁的商業化目的,商業化寫作成為時尚。商業化寫作是市場經濟的伴生物,早在上世紀90年代之初,這種寫作便隨著我國經濟體制的轉型而興起并迅速蔓延,商業化寫作自有其合理之處和存在的價值,但它的“時尚小資”姿態,熱衷于流行口味,滿足于“短、平、快”的功利觀和價值取向,注定了商業化寫作本質上“缺鈣”的事實。這類寫作不可能深入到現實生活的血脈中去,而只能在特定的語境中,制造出像浮游生物般的大量泡沫,以此滿足一方面疲憊不堪;一方面又饑不擇食的現代人對于甜膩可口的“軟文學”或“快餐文學”的需要。
反觀豐子愷散文創作,其散文無論在題材選擇、語言表達、意境營造等方面獨具一格,能在中國現代散文中熠熠生輝、歷久不衰,究其原因在于其能用從容的藝術態度表達對童真的追求、以及其對生活的由衷熱愛是密不可分的,因此最終形成其散文真淳自然的藝術風格。這與當前我國散文創作中的商業化創作、功利化創作、快餐式創作截然相反,豐子愷創作的《緣緣堂隨筆》《緣緣堂再筆》《新緣緣堂隨筆》和《緣緣堂續筆》等集子在內的一百多篇優秀的散文,為我們留下了寶貴的精神財富。其也在散文的選材、意境和語言上,為當代作家留下了寶貴的創作經驗。無論是當代的作家還是讀者,仔細品讀豐子愷先生的散文,能祛除商業化大潮下人們內心的浮躁,啟示我們無論在創作的過程中還是在生活中:用童心去觀察生活、用愛去擁抱生活,這才是當代散文創作和當代文化人的靈魂和精髓。
參考文獻:
[1]豐子愷:《緣緣堂散文》廣東教育出版社2007年5月第1版
[2]豐一吟:《豐子愷散文漫畫精選》2003年10月第1版
[3]《中國新文學大系·散文二集》
[4]張龍福:《自然和易 真醇雋永》,《青島大學師范學院學報》 2000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