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宏芳
摘要:《白狗秋千架》的顯形故事結構層面所蘊含的是人間真情,而小說的隱形故事結構層面所蘊含的卻冷酷無情,這構成了作者在小說中所呈現出的矛盾性書寫。
關鍵詞:莫言;《白狗秋千架》;矛盾性
一、矛盾性書寫
《白狗秋千架》的文學史地位雖然不如《誘明的紅蘿卜》顯著,但對莫言來說卻有著一樣甚至是更加重要的意義。如果說莫言在《透明的紅蘿卜》中找到了兒童視角和感覺主義這兩種全新的言說方式的話,那么在《白狗秋千架》中則找到了自己文學創作的精神出發的虛擬故鄉。他在山東大學的一次講演中這樣說“那么我為什么對這部小說如此看重呢?就是因為在這篇小說里第一次出現了‘高密東北鄉這一文學地理概念。另外在其中也提到了‘純種這么一個概念。這個高密東北鄉的文學概念,在《白狗秋千架》之后的很多小說里面都變成了舞臺。就是說從這以后,我的小說就有了這么一個固定的場所,我的故事中所有的人物、所有的場景,都是在高密東北鄉這個文學舞臺上展開的。關于純種的概念,在《紅高粱家族》這部小說里得到了充分的演繹。在這里便也提到了‘純種高粱與‘雜交高粱的區別,也提到了純種的好漢與后代的退化等問題,表現了我的一種歷史觀念,就是我認為我們祖先的一代比我們這一代活得更加張揚。” [1]
盡管《白狗秋千架》非常重要,但是長時期以來卻一直存在著嚴重的誤讀現象。這種現象一直持續到著名電影導演留將它改編成故事片《暖》而達到頂峰。在這部電影中,編導只是粗疏地截取了小說的顯形故事結構層面所蘊含的人間真情,簡單地從人性美的角度挖掘與表現了普通人的美好心靈,而完全忽視了小說的隱形故事結構層面所蘊含的冷酷無情,致使人們誤認為《白狗秋千架》本身就是一部充滿了人間情愛的小說作品。在《白狗秋千架》中的確存在著一個游子返鄉贖罪的原型故事,而且其中充滿了懷舊與感傷的情緒。但是在整個文本中,這個游子返鄉“贖罪”的故事,只不過起著記錄故事敘述者“我”的活動的一條線索而已,在這條線索的導引下,我的眼睛發現和觀察到的一切才是作者最終想要表達的思想內容。這些思想內容同贖罪的故事一起,構成了一顯一隱的兩層故事結構。在顯形結構層面,我們讀到的是溫暖;而在隱形故事層面,我們讀到的則是冷酷。溫暖與冷酷交織在一起,從而構成了《白狗秋千架》的矛盾性書寫。
二、溫暖與冷酷交織
“我”闊別故鄉十年,故鄉的一切已經變得十分遙遠。十年后,“我”聽從父親的囑托,抽空回了一遭故鄉,于是一下子拉進了“我”同故鄉的距離。在村外的小石橋上,我與暖不期而遇,仿佛讓我一下子回到了恍若隔世的少年時代。于是,那些曾經發生在我和暖之間的故事便像電影一幕幕從我的腦海中涌現出來,并且自然聯想到了那場由我導演且導致暖不幸致殘的事故。想到這些我的心中便不免蕩漾起歉疚的漣漪。為了彌補因為我的過失而造成的暖的人生遺憾,我頂住八叔的譏諷和勸阻,到十九里地以外的王家莊子去看望早已出嫁的暖。當年暖雖然美貌天成,但后來因為右眼殘疾,破了相,無奈嫁給了王家莊子的啞巴,現在又生了三個啞巴兒子。我的到來使這個原本缺少歡樂的家庭增添了少許歡樂,讓暖似乎又重新感受到了往昔青梅竹馬似的情誼。然而就在這樣一種溫情脈脈的感傷情緒的籠罩中,我們卻又感受到了另外一種情緒,那就是滲透在字里行間的冷酷。通過一系列的冷酷的描寫,我們看到了生活的本相,看到了由生活的冷清而引發的人性的冷酷,看到了生存的艱難。
當我認出背著一大捆與自己的身體不成比例的高粱葉子的女人是暖而情不自禁地叫了一聲暖時,暖的回應卻是“她用左眼盯著我看,眼白上布滿血絲,看起來很惡。” [2]這是暖在作品中第一次正面出現,而這第一次就一語中的地解構了作品的溫情色彩。如果說“眼白上布滿血絲”反映出了她的操勞程度,那么“看起來很惡”則展示了她對人的仇視程度。操勞反映了窮苦的鄉村生活帶給她的沉重負擔,那么對人的仇視則反映了她因為飽受人間冷淡而產生的陰暗心理。失去右眼的打擊使她完全喪失了愛和同情心,從此變得冷漠起來。她原本有一個溫暖美好的童年,但由于不幸失去一只右眼就從此進入了另類,沒有了自尊,沒有了歡樂,成了人們紛紛睡棄的“個眼暖家的”。我去王家莊子去找她時,指路老女人的言行進一步說明了這一點“老女人陰沉地看我一眼,抬起胳膊,指粉街道旁邊一排藍瓦房。” [3]如果說別人對她的印象只是反映了她生存的環境的話,那么接下來我和她之間發生的一系列對話則是充分地揭示了她心中難以言表的酸楚。當我 問她過得怎么樣時,她很潑地且沒好氣地說“怎么會錯呢?有飯吃,有衣穿,有男人,有孩子,除了缺一只眼什么都不缺,這不就是不錯嗎?” [4]當我說很想家時,她說“有什么好想的,這破地方。這破屋像他媽的蒸籠一樣,快把人蒸籠熟了。” [5]當我問她有幾個孩子時,她說“一胎生了三個,吐吐,像下蛋一樣。” [6]當我慨嘆人的命運時,她說“興你們活就不興我們活?吃米的要活,吃糠的也要活。高級的要活,低級的也要活。這就是命,人的命,天管定,胡思亂想不中用。” [7]總之她的言語中充滿了玩世不恭的味道。
尤其是到了小說的后半部分,當作者寫到我到暖家做客時,一連串冷峻的筆調更是淋漓盡致地反映了暖的生活壓力和生活的苦楚。啞巴無端地與我對峙,三個啞巴兒子臟亂不堪,整個氛圍使我感受到了冰窟般的寒冷。最后,暖出人意料地安排了一場故事,將生活的冷酷與無奈演繹到了極點。在我回家的路上,暖讓白狗把我引到了高粱地深處,一面向我哭訴,一面苦苦懇求我給她留下一個會說話的兒子。小說的整體氛圍在竭力地渲染溫情與人道,而小說的具體指向又鮮明地凸現出冷酷與淡漠,這種矛盾性書寫自始至終交織于作品中,從而使小說充滿了延宕感和荒謬感。因此,把《白狗秋千架》解讀成傳統的游子返鄉贖罪的模式是不正確的。
據其言自述,他最初真的打算把《白狗秋千架》寫成一部魯迅式的“歸去來”的返鄉小說,希望通過自己的眼睛揭示故鄉的愚昧,展示主人公寬廣的人道主義情懷。但是,由于受到了西方現代派文學的影響,在現實主義與現代主義兩種文學互變的藝術倚角上形成了一顯一隱兩個故事結構層面,導致產生了矛盾性書寫現象。
【注釋】
[1]房賦閑.莫言創作研討會綜述、文史哲[M].山東濟南:山東大學出版,1989.
[2]莫言.白狗秋千架[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05.
[3]莫言.白狗秋千架[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05.
[4]莫言.白狗秋千架[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05.
[5]莫言.白狗秋千架[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05.
[6]莫言.白狗秋千架[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05.
[7]莫言.白狗秋千架[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05.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