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本文通過引入沉淀成本分析制造業可持續發展的微觀經濟基礎,反思自由放任市場價格機制的局限性,為制造業可持續發展提供相應的制度結構。由于制造業的物質資本和人力資本密集,沉淀成本不可逆特征十分明顯,因而在市場競爭中會因邊際成本定價而遭受虧損或破產,很容易造成理性投資悖論,從而引發制造業危機。因此,要想實現制造業可持續發展,關鍵在于有效地避免邊際成本定價,采取非線性定價機制,加大企業重組等非市場制度結構以追求沉淀成本最小化。同時,加強因信息不對稱和機會主義而出現的壟斷行為方面的政府管制,對于加快中國制造業轉型升級具有重大的理論意義與現實意義。
關鍵詞:沉淀成本;制造業;可持續發展;制度結構
中圖分類號:F276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176X(2016)02-0018-08
一、問題的提出
制造業是指對物料、能源、設備、工具、資金、技術、信息和人力等制造資源,通過制造過程轉化為可供人們使用和利用的大型工具、工業品與生活消費產品的行業。在某種程度上,制造業直接體現了一個國家的生產力水平,是區別發展中國家和發達國家的重要標志之一。自1978年中國由計劃經濟體制向市場經濟體制轉軌以來,積極發展公平的市場競爭秩序,放松市場準入方面的管制,提升企業主體的活力。尤其是自民營經濟進入與發展以來,在許多制造業行業中,已經形成多種所有制相互促進、混合發展的格局,而制造業產品如何定價顯得尤為迫切。同時,國務院出臺《中國制造2025》,加快制造業轉型升級,在當前經濟新常態下,“中國制造”遍布世界。隨著世界及中國經濟形勢的發展變化,“中國制造”低成本的優勢正在不斷喪失,低技術含量、低附加值的“軟肋”日益明顯。如何迎接轉型升級的挑戰、做強中國制造業?有學者在制造業與經濟增長的實證關系[1]和設計制造業可持續發展指標[2]等方面進行研究,但往往忽略了制造業的微觀價格機制,從而難免忽略制度的重要性。實際上,制造業具有類似于自然壟斷的顯著特點,即固定資本投資巨大、投資收益的時間間隔較長以及風險和不確定性較大等。依據自由市場價格經濟理論,沉淀成本高的行業是不愿意進行價格競爭的,因為企業在制定價格時,在理性選擇過程中一般不會把沉淀成本計入,即排除或忽略了固定成本或沉淀成本的影響,僅僅考慮邊際成本或可變成本。尤其是當沉淀成本很高時,市場競爭越激烈,越容易把價格壓低到使每一家企業都虧損的地步[3]。因此,需要突破新古典經濟理論零沉淀成本的假設,以客觀條件上的沉淀成本與主觀條件上的不確定性的不同組合分析制造業,從而實現有效率的資源配置目標。
從表1的四個方格框中可以看出,在零沉淀成本的情況下,制造業的經濟效率根本無需考慮未來是否存在不確定性,即不管認知成本為零還是完全理性都是一樣的是零不確定性(完全理性)還是完全不確定性,都可以實現帕累托最優,如表1中A那種情形和B那種情形。即使處于完全不確定性情況下,因為沒有沉淀成本,可以毫無成本損失地撤銷以前的投資,也會做出優化投資決策。但在正沉淀成本的情況下,如表1中C情形那樣,因沒有不確定性,完全理性(即認知成本為零)的決策者也會實現帕累托最優。正沉淀成本且完全不確定性的情況是十分復雜的,恰恰符合制造業的發展現實:一方面,從客觀條件上看,制造業需要投入大量的固定資本或沉淀資本,資產專用性極強;另一方面,從主觀條件上看,認知成本大于零,決策者面臨有限理性和未來不確定性,只能依靠猜測進行決策,很容易造成投資錯誤。又因沉淀成本產生經濟體制調整問題,很容易產生路徑依賴。此時,如果實行自由放任政策,那么就會導致虧損或破產,從而需要考慮非線性定價機制和非市場治理結構,進而給予這些行為以合理解釋。十八屆三中全會提出讓市場配置資源起決定作用和更好地發揮政府的作用。本文則從沉淀成本角度出發,提出制造業可持續發展的理論框架,進一步彌合理論模型與制造業發展現實之間的缺口,最終將價格機制與制度結構有機結合起來。否則,僅僅依靠自由放任,制造業無法實現可持續發展。
二、沉淀成本為零與完全競爭市場
阿羅—德布魯模型源于瓦爾拉斯一般均衡的市場經濟模型,其中生產要素充分流動(Full Mobility)是實現帕累托最優配置的關鍵條件。某時點上的某些產品與未來某時點某組產品的交換,與即期交易之間沒有多大差異。在這樣的經濟體系中,線性價格機制是有效的,無需任何私人秩序和政府干預,因為這里的契約具有完全執行的特征。更進一步地講,在存在不確定性的情況下,契約里載明了所有意外事件。因此,無需對契約條款做再三的談判。而這一市場競爭模型則需要嚴格的假設前提,即投資者可以輕松地撤銷錯誤的投資。然而,制造業需要專用性極強的物質資本和人力資本,與流行經濟理論的假設不同。例如,鐵路業有相當大的沉淀成本,鋪設鐵軌是一項巨大的投資,如果出現投資錯誤,不可能不費成本地將鐵軌轉換成計算機或時裝店。這筆投資可能會無可挽回地失去,除非可以從別的地方獲得一些補償。一般說來,即使有補償,與初始的投資成本相比也是微不足道的[4]。可以說,不論信息完全與否,只要投資失敗沒有任何損失,生產資源具有充分流動性,企業資源便可以順利進入或退出市場,不會發生任何形式的市場失靈。即使處于收益遞增狀態,企業仍然會實行平均成本定價,至少會實現帕累托次優[5],并不阻礙正常的市場競爭。事實上,固定資本折舊作為經驗性規則設計出來,是使公司收回其最初的資本品的一種虛構成本。在排除固定資本的情況下,市場供求力量便會實現資源最優配置,邊際成本定價普遍盛行,完全成本定價法消亡[6]。正如斯密在《國富論》中指出,市場的運作模式同牛頓發現的萬有引力定律如出一轍。在自然界中,任何作用都對應著唯一的反作用力。同樣,在自我調節的市場中,供給和需求相互平衡。如果消費者對商品或服務的需求增加,那么賣家的售價就會隨之上漲。如果售價過高,需求則會減少,進而迫使賣家調低價格,如圖1所示。
在圖1中,橫軸Q表示產出,縱軸P表示價格。S和D分別表示市場供給曲線和市場需求曲線。當市場價格偏離均衡價格Pc時,企業之間便采取競爭,最終市場價格將等于平均成本和邊際成本,僅僅獲得零經濟利潤,從而實現帕累托最優。換言之,通過市場價格無摩擦的調整,不論市場價格高于或低于均衡價格Pc,供求曲線對于價格上升或下降都是對稱的,將瞬間消除
過剩和短缺現象,因為經濟體系內在是穩定的,所以偏離均衡軌道是臨時性的,市場體制最終將實現出清。現代經濟學的向右上方傾斜曲線,雖然可以很好地解釋大批企業展開競爭的市場(所謂完全競爭市場),但這一市場卻與現實有很大的差距[7],僅僅與農業十分相同。這種邊際成本定價方法并不適合制造業發展。為此,通過引入沉淀成本來研究制造業的特征,剖析長期固定資本投資和沉淀成本對制造業的影響,從而更加貼近制造業可持續發展的現實條件。
三、沉淀成本為正與制造業邊際成本定價困境
關于沉淀成本,不同學科中的專家都對其進行了解釋,解釋的角度各不相同,但大致可以理解為在一項投資中在資本轉移或轉產過程中無法通過資本的重置價格完全得到補償的那部分成本。固定資本投資是沉淀成本產生的一個主要原因,但固定成本卻與沉淀成本有著本質的區別,固定成本在其轉移或轉產導致的再出售過程中可以通過重置價格獲得同等價值的補償,不會產生任何的投資損失。因此,甚至可以極端地說,固定成本和沉淀成本之間根本沒有關系。固定成本不一定就是沉淀成本,而沉淀成本也不一定就是固定成本。更進一步地講,沉淀成本的大小只是取決于資產的購買價格與其在轉移或轉產時的資產重置價格,二者之間的差額就是沉淀成本。沉淀成本的產生主要有如下三個來源:第一是資產專用性。這是導致沉淀成本產生的最為重要的前提。Williamson[8]認為資產專用性可以被劃分為兩大類,即物質性的資產專用性和非物質性的資產專用性,具體可以分為工廠設置時產生的區位的專用性、物質資產本身所固有的專用性、特殊用途的人力資產所具有的專用性、特定用途的資產所具有的專用性、時間配置的專用性和因品牌效應而導致的無形資產的專用性等六種。在轉移或轉產時,他們很容易產生沉淀成本。第二是交易成本。在企業生產經營活動中,因人與人的關系而導致的交易成本也是沉淀成本產生的重要來源,尤其是當這種成本會增加企業的初始投資或減少企業轉型時的重置價值的時候,更容易產生沉淀成本。第三是政策和規則等制度安排。一個國家的折舊制度和社會保障制度(顯性契約或隱性契約)等都會導致沉淀成本的產生。
事實上,物質資產專用性和人力資產專用性是常態,所以沉淀成本普遍存在,這非常符合現代制造業的特點。在信息不充分的情況下,投資者必須依靠猜測來決定其投資方向,這樣必然會出現投資錯誤。在那些投資超過需求的行業,就會出現伴隨著產品價格下降到邊際成本水平之下所帶來的種種危機。這些制造業行業出現的危機很容易溢向別的行業,從而導致普遍的經濟危機。對于巨額專用性資本投資的工業或制造業來說,巨額的固定資本投資會使企業背負大量的需要在未來進行補償的債務,而市場競爭的結果卻使得其生產的產品遵循邊際成本定價的原則,這將使背負債務的工業或制造業企業舉步維艱,直至虧損甚至瀕臨破產。這也是為什么大型的資本密集型工業或制造業企業無法在完全競爭市場中發展,甚至面臨災難性命運的原因。
正視制造業的經濟特點,尤其是固定資本積累顯著和專用性較強的情況,需要探討的是,制造業為什么會在所謂的正常競爭中毀滅,進一步導致整個市場經濟體系失靈,進而產生經濟危機。現實就是完全競爭市場的假設前提對具有顯著的資本積累特性與較強專用性的大規模固定資本投資行業來說是不適用的。主流經濟學理論(新古典完全競爭市場理論)告訴我們,如果市場競爭足夠充分,市場交易本身就會自發地使得產品的銷售價格與生產該產品的邊際成本趨于一致。一旦價格達到這種狀態,就可以認為這個經濟體已經達到了最佳的產出水平,實現了帕累托最優,產品的生產達到了最大的可能性邊界。不幸的是,這一理論只有在投資可以不花成本地轉移或進出不同行業時——也就是當工業的沉淀成本幾乎為零時才起作用[9]。而沉淀成本為零的前提與固定資本積累顯著和專用性較強的現實是不符的,所以必然帶來前面提到的一系列問題。
任何經濟理論的結論都基于其假設前提,如果其假設前提遠離現實經濟的話,那么建立在這種理論模型基礎上的政策也就無所適從了,所以當一個經濟理論的預測與很多事實不符,并且無法為重要的經濟現象提供解釋,就需要對理論模型進行創新。因此,一旦引入沉淀成本,邊際成本定價導致企業虧損或破產,企業無法自由進入和自由退出。此時,因為沉淀成本的存在,再出售任何物質資本和人力資本,投資成本自身無法得到完全補償,從而造成制造業危機。在這種情況下,制造業企業為了避免出現邊際成本定價而采取所謂的反競爭行為(Anti-Competition),如非線性定價(包括價格歧視)、產業集群、寡頭壟斷、卡特爾和企業集團等組織形式,實際上是將沉淀成本納入理性選擇的結果[10],遠遠超越市場一價定律或線性定價法,如圖2所示。
在圖2中,制造業企業處于規模經濟情形下,平均成本AC一直在下降,邊際成本MC一直處于平均成本AC之下。此時,如果制造業企業實行壟斷定價,企業將在價格Pm處生產產量Qm。而如果實行完全競爭市場的定價政策,具有規模經濟的制造業企業的生產決策將在價格Pc處生產產量Qc,此時企業會虧損,虧損額為EFGPc。早在20世紀30年代,蘭格和凱恩斯就預見到了資本主義體制內部的分裂性特征:競爭性市場內在的創造性動力會驅動生產率的提升和邊際成本的下降。經濟學家一直以來都很清楚,最有效率的經濟模式就是消費者只需承擔所購商品的邊際成本。但當邊際成本趨近于零,消費者如果只支付邊際成本,商家將無法回收其投資,而利益相關方也無法賺取滿意的利潤。因此,行業領袖會爭取市場份額以建立壟斷,這樣他們就能夠以高于邊際成本的價格出售商品,阻礙“看不見的手”引領市場達到商品或服務近乎免費的最有效模式。這一困境就是資本主義理論和實踐的內在矛盾[11]。雖然,在完全競爭市場條件下,新古典價格機制理論關于價格將由邊際成本單獨決定的假設是正確的,無論固定成本還是沉淀成本在
這一理論中都不起作用。但在新古典價格機制理論正確地發揮作用的范圍內——也就是價格傾向于邊際成本的近似值的范圍內,在出現固定資本品的情況下,完全競爭將會給企業招來極大的劫難 [12],19世紀80年代,當時許多正統的學院經濟學家還在忙于研究神秘的完全競爭理論,一些經濟學家已開始追隨亞當斯,認為鐵路行業并不像其最初所表現的那樣是個特例。亞當斯的朋友哈德利發現,固定資本的重要性在許多其他行業也日益增長,這使得它們和鐵路行業越來越相似,哈德利最先將鐵路行業的發展經驗推廣到其他經濟現象中去。他認為,鐵路不同于其他許多小規模的商業企業,是靠大規模的固定資本投資而生存的,而這些投資又大多只可以用于一種特殊的限定性目標,不能做別的用途。因此,這樣的資本一旦投入,就不可變更,對于其他目的也沒有價值。在這種情況下,鐵路經濟學家得出一個完全不同的結論:由于鐵路建設需要巨額的固定資本投資,使得鐵路建設與完全競爭條件相去甚遠,外在的企業不可能輕易地進入這一行業,同時,鐵路企業也不可能輕易地退出這一行業。如果兩個企業同時進入鐵路行業,固定資本的優勢意味著市場競爭將迫使兩者產品價格的制定向其邊際成本靠近,從而導致企業產生虧損甚至破產,造成理性投資悖論,這類似于“囚徒困境”或“合成謬誤”。為了更好地說明這種情況的產生,我們把目光投向制造業,具體地考慮固定資本的作用機制[13]。
在幾乎所有的現代制造業企業中,甚至在大多數服務性的第三產業企業中,邊際成本有時候很小,甚至可以說是微不足道的,最明顯的就是計算機軟件產業。當前期研發等程序結束,一個新的計算機軟件生產出來之后,額外生產一份計算機軟件的邊際成本就是拷貝另一份程序的成本,幾乎可以認為這一成本為零。此時,如果一個企業采用邊際成本定價方式為新的計算機軟件定價,價格接近于零的新的計算機軟件將使企業血本無歸。此時,邊際成本定價可以說是災難性的。對此,可以通過下面假想的例子對這個問題進行一般性的分析。假設有一個行業,所有企業都以邊際成本價格出售它們的產品,比如1 000元。其中一家企業因發明了新技術,導致生產成本下降了一半,此時如果企業能夠將每個產品按照1 000元的價格賣掉,它就能獲得500元的額外利潤。現假設產品新的邊際成本是250元。實際上,可以認為許多新技術都是把原來邊際成本的一部分轉變成了固定成本,也可以稱其為新技術成本。如果價格保持在1 000元,企業就會獲得相當大的利潤,但如果其他企業也采用了相似的新技術,市場競爭將很快使價格降低到250元。此時,最初發明新技術的企業將處于比開始時更為不利的地位。它在每件產品上只會獲得250元的收益,而其前期為新技術進行的投資將得不到任何額外的補償。與此同時,由于采用了新技術,與原有技術相關的機器和廠房的價值也會下降,在原有折舊制度下,這會給企業帶來一種無形的因加速折舊導致的資產損失,或稱為無形損耗,這種損耗也是一種典型的沉淀成本。無法補償的沉淀成本將導致企業虧損或破產。回到現實的鐵路行業,如果在鐵路行業內存在普遍的市場競爭,由于鐵路行業巨大的前期固定資本(包含很大一部分沉淀成本)投資,鐵路產品的價格就會下降到其運行的邊際成本水平,沒有多余的收益來補償其前期固定投資的成本。當鐵路行業內的這種競爭只在某些地方發生時,不同的地方就會出現價格差:有競爭的地方,將以運行成本為基礎形成較低的均衡價格,沒有競爭的地方,則必將包含前期投入的固定資本帶來的成本,從而形成較高的價格。顯然,較低的價格必然會帶來企業虧損。此時,為了消除這種價格的差別,只有消除部分地區存在的競爭。這里并不是說競爭不好,而是在其他條件不變的前提下,沉淀成本存在,競爭必然會導致企業虧損,所以需要減少競爭。通過相應的途徑盡可能地減少沉淀成本,競爭市場形成的價格就會變成最好的。假定其他條件不變,也就是說沉淀成本不變,如果要使這類競爭沒有存在的余地,那就只有讓鐵路企業進行聯營,或者把所有鐵路企業變成一個企業[14]。通過上面的分析不難推斷,如果專業化很強的資本高度密集的制造業企業感覺到了競爭對它們是不利的,它們就會采取諸如一體化、長期契約和壟斷等形式進行合作以躲避競爭。因此,采用完全競爭市場條件下的邊際成本定價法去規范資本密集型的制造業企業是不可行的。在考慮沉淀成本的前提下,分析制造業企業面臨的邊際成本定價困境,可以從解決沉淀成本的角度提供新的政策處方,為有效率的市場競爭創造條件是必要的。當然,這里的關鍵因素在于如何有效地解決制造業存在的沉淀成本問題。
四、制造業可持續發展的制度結構
工業化是現代化的基礎和前提,高度發達的工業社會是現代化的重要標志。在這個過程中,農業—制造業—服務業—創意產業,這本身就是一個工業化過程,并且這個過程永無止境,是一個從低沉淀成本向高沉淀成本行業轉移或轉型的過程。實際上,我們所指的工業化是指第一個轉型或轉移,稱之為工業革命[15],往往忽略了向服務業(Service Industry)轉型升級的問題,從而將這種轉型看作是沉淀成本投資增多的過程,也就是生產率提高和邊際成本下降的過程。我們甚至可以說,從農業—制造業—服務業—創意產業的發展過程,究其產業動態發展的本質特征也就是沉淀成本增多和邊際成本下降的過程,而制定合理的價格體系和降低交易成本是其中重要的因素。換言之,既然需要投資大量的沉淀成本,如果沒有良好的制度安排,任何固定資本投資或沉淀成本投資都是不會發生的,從而也就不會實現產業轉型升級,進一步說也就沒有市場競爭力。因此,制造業的發展過程,就是通過資本密集型的生產方式取代勞動密集型的生產方式,從而走向更高級的知識創新經濟形式,如圖3所示。
在圖3中,勞動密集型生產方式具有截距短(零固定資本)、斜率陡峭(高邊際成本)的特征,資本密集型的生產方式具有截距長(固定資本大)、斜率平坦(低邊際成本)的特征。當產量較低時,勞動密集型生產方式可以較低成本生產所需的產出規模。當產量較高時,資本密集型生產方式可以較低成本生產所需的產出規模,二者相交處E點,在EQe的左側,勞動密集型生產方式最優;在EQe的右側,資本密集型生產方式最優。
斯密解釋說,經濟體制的生產力取決定于專業化(勞動分工),但只有存在交換時分工才成
為可能,并且交換成本,也可以說是交易成本越低,則專業化分工越細,經濟體制的生產力就越大。然而,交換成本又依存一國的法律制度、政治制度、社會制度、教育制度和文化制度等。事實上,制度決定經濟績效,這也正是新制度經濟學對于經濟學家們來說具有的重要意義。流行經濟理論的一個主要漏洞,就是缺少一個能夠安置長期固定資本的學說。它處理投資行為的方式,就好像經濟問題是一場撲克牌游戲。一輪投資相當于一手牌,玩牌的人根據手中的牌進行決策。一手牌出完了,商人們可以把打出去的牌再收起來,洗一洗,接著玩下一輪。然而,在存在長期固定資本的情況下,由于存在與不確定的未來相聯系的投資風險,理性的投資者一般不愿意將自己的資金用于長期固定資本投資。正是因為生產要素具有充分流動性,也就沒有人會因為外部沖擊引起的變化而遭受損失,所以制造業轉型升級過程中大家都沒有損失。然而,在現實中,生產要素的物質性能往往是固定的。一個倒閉的鋼鐵廠的高爐不能被重新改造成計算機行業需要的機器。鋼鐵廠工人也沒有適合計算機行業的技能,除非他們接受再培訓,否則他們將繼續失業。即使他們最終能找到低技能工作,但他們現有的技能則會完全浪費。流動性較低甚至沒有流動性的生產要素的所有者也將因而遭受損失,除非有專門的補償。然而,在大多數發展中國家,這種補償機制非常薄弱,甚至幾乎不存在[16]。企業間到底是正常競爭還是過度競爭,并不是先驗的假設給定,而是取決于行業中生產技術類型所包含的固定資本投資及其沉淀程度的大小。投資規模擴張的結果實質上增加了工業經濟中固定資本的重要性。
任何現實的經濟理論都必須考慮這些固定資本,但主流價格理論卻沒有能力做到這一點。制造業轉型升級,本身就是一個不斷增加固定資本或沉淀成本的過程,因而必然需要相應的制度安排來保證。因為企業必須將其擁有的資金轉化為資本品,或者利用信貸購買固定資本然后逐期償還。利用信貸資金購置固定資本承擔一定的風險,正如希克斯所說:“一個進行固定資本投資的企業家等于是把自己抵押給了未來”[17]。當生產技術固定資本含量大和沉淀成本大時,有可能因為完全競爭而造成企業無法發展。因此,對于中國制造業發展來說,主要是進行企業重組,避免采取邊際成本定價,使固定資本或沉淀資本投資得到了相應補償,創造一個可持續發展的制造業體系。哈德利從強調固定資本的作用開始他的研究,大規模的固定資本投資使流行經濟學的假設過時了,因而哈德利的研究走在了他所處時代的前列。直到最近,才有現代經濟學流派如新制度經濟學對分析固定資本的作用做了認真的嘗試,而哈德利關于這一主題的研究明顯是這一分析的先驅 [12]。在這種情況下,我們需要將新制度環境結合起來,從而將價格機制與制度結構結合起來 [18]。
對于制造業企業來講,應該將沉淀成本納入其理性選擇之中,這就需要采取不同于主流經濟學的一價定律和完全競爭市場機制。在某些行業中,投資可能是一種特殊的市場行為或交易行為。這里的投資可能只是那些適合特殊目的的設備,也可能是企業需要承擔一項特殊任務所必備的知識,還可能是為某些特殊顧客生產某種特殊產品。與此同時,長期契約里可能會包括諸如產品特征、產品價格、預期取得績效的時間限制以及不同情況下的獎賞和懲罰等;工人也要相應地投入無法轉移的成本,以獲得某一特殊領域的專用性生產技能;一些固定期限的勞動就業合同也常常涉及專用性的人力資本投資。這些現象的存在導致的結果是,不完全競爭市場有了新的功能,它不再是壟斷存在的必然形式,而變成了有沉淀成本條件下的市場的一種有效率的組織形式。在古典經濟學的假設下,競爭是最有效率的組織形式,但對于制造業而言,由于面臨著巨大的沉淀成本,一方面需要采取措施補償沉淀成本以適應競爭,另一方面也要在有沉淀成本條件下避開價格競爭,保護企業不要因為沉淀成本而虧損或破產。相應的制度結構主要包括:
首先,為了擺脫采用簡單的邊際成本定價方法帶來的虧損,制造業企業應該采用包括兩部定價法、拉姆齊價格、完全分配成本價格(FDC)和捆綁搭售等在內的不受市場權力影響的價格歧視和非線性定價(Non-Linear Pricing)方法。在采用單一壟斷價格無法補償前期投資成本時,企業是不會發生任何投資行為的。如果企業采用了某種類型的價格歧視或兩部定價法,尤其是當企業采用全部成本加成定價法來決定產品價格時,企業前期投資成本就會得到部分補償甚至全部補償,從而使企業的投資成本得以回收。因此,在某些條件下,價格剛性可以視為對交易者專用性投資的可占用性符合準租金的一種保護 [19]。
其次,為了降低未來的不確定性,制造業企業應該以有限理性為前提,不斷地學習與適應環境,實現規模經濟和產品的多樣化。制造業企業一旦進行了投資,就應該實行規模經濟和產品的差異化,生產出盡可能多種類的產品,以降低企業整體的平均成本,這有助于提升企業競爭優勢,增強企業的核心競爭力,從而有利于沉淀成本的補償。
再次,為了實現交易成本最小化從而促進投資成本的回收,制造業企業之間需要采取垂直一體化或水平一體化以實現企業重組,用企業內部的管理協調取代市場協調或消除因市場波動引起的價格不確定性,這樣可以減少企業沉淀成本和降低沉淀成本產生的概率。當制造業企業產品的邊際成本等于零時,邊際成本定價方法使得產品的銷售價格也等于零,這會造成制造業企業虧損或破產。如果制造業企業之間采取垂直一體化或水平一體化實現了企業重組,就可以向利益相關者提供可信性承諾,這不僅有利于沉淀成本的補償,而且還有利于逐步完善制造業轉型升級的治理結構。
最后,制造業企業之間所采取的產業內與產業間的聯合,可以產生產業集群[20]和集聚效應,從而實現沉淀成本的外部化(Externalization)。在這個過程中,減少交易成本極為重要。由于沉淀成本的存在,產業內和產業間的聯合,不僅可以增強交易雙方的自我約束力,而且還會降低交易成本和敲竹杠的機會主義風險。因此,這種結合在增強技術擴散和增加經濟租金的同時,還有助于沉淀成本的補償和制造業創新驅動的制度結構的形成。
綜上所述,具有顯著沉淀成本的制造業的可持續發展應該以追求沉淀成本最小化為基本原則,為了在補償沉淀成本的前提下提高企業利潤,企業需要實行多樣化的生產經營和定價決策,而不僅僅是簡單地依靠自由市場。由于流動性的問題是最為本質的,所以企業應該明白應用貨幣這一媒介來協調市場供求力量的重要性。非中性的貨幣使貨幣政策的目標是影響投資決策而不僅僅是影響通貨膨脹率,這必然會通過影響企業的流動性間接影響制造業的可持續發展。如果注意不到這一點,制造業企業就有可能會因為不可逆投資的價值無法實現而陷入泥潭,從而影響其發展。另外,企業實行的所有權改革、資本結構改革和治理結構改革是解決沉淀成本問題的最為重要的手段,其中破產和清算是最終不得已的選擇方案,但這將更加有助于生產要素的充分流動,減少沉淀成本,從而形成更有效率的資源配置方式。
五、結論與政策啟示
由于以“黑板經濟學”為標志的新古典供求理論在探討價格決定機制時僅僅考慮到了邊際成本,這不僅未能揭示制造業的本質特征,同時還掩蓋了制造業發展的信息機制,因而不能成為促進制造業可持續發展的微觀理論基礎。如果盲目地運用這一理論,就有可能造成制造業發展的脆弱性,進而引起制造業的危機。在新古典供求理論指導下的制造業越創新,就有可能越脆弱。盡管經濟進步通常都會伴隨著長期固定資本的積累,但現代經濟理論一般都會回避與長期固定資本積累這一令人頭痛的主題打交道。實際上,現代經濟理論在分析問題時通常會不現實地假定耐用資本品不存在(收益遞減),或者假定資本品可以無障礙地從一種形式轉變成為另一種形式(完全通用性)。然而,沉淀成本的引入使我們看到,在現代制造業尤其是資本密集型行業中,存在價格歧視、規模經濟、垂直一體化和水平一體化等多種情況,這些都是追求沉淀成本最小化的一種理性反應。因此,在存在沉淀成本的情況下,上述這些行為并不能簡單地被視為市場失靈,有時將沉淀成本外部化恰恰是市場競爭最為直接的表現形式。
由市場來決定資源的配置是市場經濟的基本規律,在中國當前經濟新常態的背景下,健全和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必須要遵循這條規律,并在此基礎上積極解決由于市場體系不完善、政府干預過多和監管不到位而導致的問題。在實際經濟活動中,由于高沉淀成本行業——資本密集型、信息密集型等制造業舒爾茨指出,勞動分工的經濟重要性被低估了,而這是理解專業化、專用性人力資本投資和報酬遞增類別的關鍵。批評者表明報酬遞增產生壟斷效應,報酬遞增與競爭不相容,因而壟斷會盛行。但實際上壟斷并不普遍,因而報酬遞增也不普遍[21],從而引申出專業化、專業性人力資本投資不足造成的報酬遞增現象并不明顯,對于中國當前尤為如此。包含了大量的固定資本投資及其沉淀成本,市場競爭(邊際成本定價)會給其帶來困境,因而企業之間需要采取長期契約或一體化等形式進行合作。此時,市場原教旨主義理念并不完全正確,私人契約和政府管制也是不可或缺的。在真實的不完全競爭市場中,完全不確定性會引起信息爆炸,從而產生不可預測的結果。一個非常微小的甚至微不足道的事件有的時候會導致整個市場情緒的巨大波動,一個企業的偶然破產或一個未經證實的謠言都足以引發對以前所有經濟行為的懷疑。在不滿足完全競爭市場假說的條件下,我們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獲得關于未來的完全信息,也就沒有人知道未來會變成什么樣子。在這種情況下,需要建立相應的制度以降低風險和不確定性,減少交易成本和沉淀成本,使投資者形成關于未來的穩定預期。此時,企業家的創新選擇是必不可少的,不論是物質資產還是金融資產,都需要在動態演化過程中考慮不可逆投資產生的后果。史普博指出,“當管制能夠對產權進行界定,并為義務安排和合約執行建立一般規則時,管制才是最有效的。這樣的規則在依靠政府調節能消除外部性和內部性的市場上最有可能改善配置效率”。“管制和反壟斷政策所面臨的問題是去決定由什么組成讓市場有效運作的一般規則。為了短期政策目標的討價還價而直接干預市場的企圖應該避免。有效管制的任務是為建立和執行一般市場規則而談判” [22]。因此,要想實現制造業的可持續發展,需要著眼于補償沉淀成本、降低交易成本和提高信息透明度,建立與完善非線性價格機制、非市場治理結構、政府管制結構和適宜的貨幣政策等,并與新古典價格機制形成互補關系。只有這樣,才能主動適應和引領經濟新常態,進而加快中國制造業轉型升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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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孫 艷)